南星:“正是。” “那他究竟因何而死?”魏云文问道。 “死去的人不能开口,但尸体会告诉我们答案。谨如,你过来看这里。” 林太医如临大敌地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凑了过去,顺着南星手指的方向看了片刻,蓦地皱起眉,“这是……颈骨断裂?” “颈骨断裂?”魏云文低低重复了一声:“难道,这才是此人真正的死因?” 南星颔首,“这也印证了大人此前的判断——棺中之人在被火烧之前,就已经遇害身亡了。” 南星半路出家当了一回仵作,竟真的不负众望地验出了症结所在。林谨如借此狠狠敲了魏云文一笔,事成之后,便拉着两人赶赴清风楼,点了一桌子的酱烧猪蹄。 远远看着少卿大人满面春风地走进酒楼,张老板吓得脸都绿了,顿时绷紧了一身肥肉,怀抱着药箱戳在包厢外听候差遣——生怕魏大人一不小心又犯了病,就凭自己肚子里那不堪一击的小心肝,简直可以不用活了。 好在魏大人看上去格外神清气爽,身边又多了两位太医保驾护航,自然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魏云文毕恭毕敬地举起茶杯道:“今日多亏二位,案情方能有所突破。特殊时期,魏某人只能以茶代酒,聊表谢意。”说完,便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林谨如鼓着一张包子似的脸,利用啃肘子的空档说道:“云文,你欠我可不止一回了,这得折算成多少肘子呀。” “你说得算!”魏云文财大气粗地笑了笑——看那架势,仿佛只要林太医愿意,哪怕吃光全天下的肘子,他也无所谓似的。 眼看着林谨如面前的骨头堆成小山,南星不禁奇道:“方才开棺时,我看你脸色煞白,险些没把五脏六腑一起吐出来,转眼的工夫,林兄这是又饿了不成?” 胡吃海塞的林太医动作一僵,送到嘴边的肘子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是垮下脸来抗议道:“人家好不容易才忘了这茬儿,被你一说,又全都想起来了,你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 南星暗自吐了吐舌头,不甚真诚地说道:“怪愚弟嘴欠提错了壶,可心里还是盼着谨如兄顿顿肘子相伴,天长地久的。” 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林谨如无奈地放下手中肘子,忽然想到了什么,偏头对魏云文道,“今天查验的那个小倌儿,究竟被何人所害,你心中可有判断?” “如果烧山人李四所言非虚,那么花钱雇他那人,便有重大作案嫌疑。” 南星赞同地点了点头,“可我不解的是,此案既然疑点众多,若是从头到尾细查起来,总能发现问题,可刑部为何如此仓促结案呢?” 林谨如冷哼一声,“原因无外乎两种,要么被上面打过招呼,要么觉得不值得大动干戈,你以为满朝文武都是云文这种不开化的榆木脑袋吗?所谓的太平盛世,不过是镜花水月的念想罢了。” 被无辜说成榆木脑袋的魏大人,眨巴着眼睛回过味来,叹了口气道:“我既已入大理寺,总不能一天到晚食君之禄,却不为朝廷分忧吧。” “也就是你了,敢倔驴一样闷着脑袋不管不顾的横冲直撞。”林谨如抹了一把油手,不客气道:“这还得多亏有你家一品太傅的老爷子坐镇,别人才不敢动你,否则早被人整死八百回了,你也别找我验别人的尸了,验你自己的就成。” 魏云文丝毫不以为杵,宠溺地笑了笑:“只要你肯答应,死八百回我也愿意。” 林谨如:“……” 林谨如话糙理不糙,却句句都是戳心窝的大实话。若搁在往日,魏少卿最烦外人拿着自己的祖父说事,但他心里明白的很,若不是爷爷他老人家冲锋陷阵地挡在前面,就凭自己在大理寺的身份,恐怕一天都撑不下去。 听起来虽然残酷,可这正是大燕官场血淋淋的现实。为官之人,若不想助纣为虐同流合污,就只能拿出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魄力,随时准备好慷慨就义。 清风楼的一顿饭吃得五味杂陈,三人相互告了别,正准备各自回打道回府,一路闷头前行的魏少卿却被后面的人叫停了脚步。 “魏大人,请留步!” 魏云文不明所以地回过头,却见南星一溜小跑地追了上来,“郁太医有事?” 南星伸手抱拳道:“在下确有一事相求,还望魏大人帮忙。” 魏云文连忙上前虚托一把,“您是我魏某的恩人,有事尽管吩咐。” “大人言重,”南星开门见山道:“我是想劳烦大人帮忙调查一宗陈年旧案。” “哦?”魏云文稍稍正了正身:“愿闻其详。” “这里人多嘴杂,还请大人借一步说话。”南星做了个有请的姿势,于是两人刚出酒楼,又入茶馆,寻了间幽僻的包厢,待将房门严严实实地关好,他这才继续说道:“是一件宫中旧案。” 魏云文的目光黯了黯,“难道与淑妃娘娘有关?” 南星不由一惊,明亮的眸子倏地瞪大了一圈,“大人怎知?” 此时的魏云文早已将他视为心腹,便实话实说道:“庆王殿下曾找过我,正是为了此事,鉴于二位的关系,您所问又是宫中旧案,我便大胆推测,与王爷的生母淑妃有关。” 见微知著的大理寺少卿,果然名不虚传——可“二位的关系”又是怎么回事?说得好像自己与庆亲王有多么不清不楚似的!南星底气不足地干咳了一声,“王爷既已找过您,想必大人已经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魏云文点头,“只是大理寺的卷宗阁中,并未保存与之相关的案宗,所以当时的具体情况,已然不得而知。” “没有案宗?”南星大为不解,“这么重要的记录,也能说没就没的么?” “先生有所不知,”魏云文解释道,“大理寺涉及皇家的案件,通常特事特办,相关案宗也会单独封存,一般人很难获得。” 南星:“连少卿大人也无法取得么?” “如果案卷仍在大理寺中,自然没有问题,可眼下不知所踪,也没有相应的收存记录,这正是此案的蹊跷之处。” 南星:“那……当年负责查案的官员可还找的到?” 魏云文:“此案干系重大,由当时的大理寺卿袁书培负责审理,不过袁大人早已告老还乡,且于多年前病重离世。蹊跷的是,与该案有关的其他人员,竟也都寻不到了。对了,王爷对此了解的肯定比我清楚,郁先生一问便知。” 南星心中一阵苦涩——这事原本就是替他问的,既然王爷都清楚了,自然也就没了再问回去的必要。 爱管闲事的毛病,着实该改一改了! 魏云文似是看出了什么,好心劝解道:“郁先生放心,我既已答应过庆王,定会尽心竭力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还淑妃娘娘一个交代。” “辛苦魏大人,那就有劳了!” 南星在外奔波一天,卷着一身风尘回了王府,抬眼看到门房守卫,这才听说王爷回来了,齐寒石也来了,两人现下都在房中等他。 简直要了命了! 不用想也知道,这两尊互不对盘的“大佛”凑到一起,是个什么结果。 他全身的热汗倏地一下就冒了出来,咬牙一跺脚,终于还是硬着头皮迈进了门。 下一刻,一股诡异的尴尬泰山压顶般兜头而来。 “呦,王爷回来了,寒石兄也来了!”南星勉勉强强挤出一张不怎么合格的笑脸来。
第四十四章 陈情 果不其然,庆亲王与齐寒石两尊“佛爷”在他不大的房间里各坐一端,互相视对方为空气,谁也不理谁。 南星的面皮抽了抽,干咳了一声,先是冲着周祺煜问道:“王爷刚刚回府,不好好休息,怎么跑到我这儿来了。” 周祺煜长眉一挑,反问道:“本王不能来你这里休息么?” 南星:“……” 他搬入庆王府足足大半年了,庆亲王何时纡尊降贵地跑来这里休息过?他早不休息,晚不休息,偏偏挑着这个节骨眼儿跑来休息,说他不是存心捣乱,谁信啊! 南星被噎地无话可说,干脆不再理他,转过头对齐寒石道:“齐兄何时来的,没等太久吧。” 齐寒石春风化雨地微微一笑,“没有,我也是刚来。” 南星拉了把椅子坐到他身边,“你那里收拾得如何了?我最近忙得很,也没顾上过去看看。” “知道你忙,我便过来找你了。”齐寒石说着,伸手将一叠房契地契掏了出来递给他,“上次你无论如何不肯收,非要我临走前再交给你。” 南星犹犹豫豫地接了过来,“你这是……” “明天一早,我就要启程去嘉峪关了。” “啊?”南星惊道,“怎走得这么急?” 齐寒石:“调令已下,不得不走。” “可你这才刚刚上任,不能通融几天吗?” 齐寒石冷笑一声,“这恐怕要问问王爷了。” “王爷?”南星一时没听明白,稍稍愣了片刻,蓦地反应过来,偏过头质问周祺煜道:“齐兄的调令是你下的?” 周祺煜似乎并不意外,披着一张波澜不惊的脸,漠然道:“调令自然是兵部下的,与我何干?” 南星才不信他的鬼话——谁不知庆王爷手眼通天,即便调令不是他下的,以他亲王的身份,跑到准岳父方进中那里随便言语两句,有什么是他求不来的。 周祺煜衣冠楚楚人模狗样,和着都是装出来的,看上去清心寡欲无欲无求,结果心眼儿还没个针鼻儿大,竟如此明目张胆地排挤异己!可齐寒石怎么就成了“异己”呢?不过是翻过一回他王府的墙罢了,至于这样打击报复吗? 一想到这里,南星的火气“噌”地燃了起来,瞬间气熟了似得,涨得满脸通红,“好呀!既然与你无关,我这就去找方将军,求他让齐兄多留京城几日,这总不为过吧?” 南星赌着气一拂袖,转身就要往外走,却被齐寒石一把拦住,“算了!不过几天而已,没什么区别。况且能去边疆,也正合我意,总比留在京城无所事事的好。” “可是……” “我就是唯独放不下你。”齐寒石拉过南星的手,直言不讳地说道,“你在京城若是过得不如意,记得写信知会我一声,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想,无论天涯海角,我都陪你一起!” 这些掏心挖肺的话被他说得旁若无人,简直就没把周祺煜放在眼里。 南星脸红得无可救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真想原地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一了百了。 齐寒石看不够似地盯着他,仿佛要将对方的轮廓深深印在骨子里,心绪起伏了半晌,这才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回去还有东西要收拾,我就不耽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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