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坐不住的时候,他写了封信,托人给元嘉帝递去,可是这些书信每每石沉大海,收不到回音。 直到城防军哗变。 ——那之后,即使他想送信,也已经送不出去了。 他不知道黄信是如何躲过当年那样天罗地网一般的搜捕的,也不知道他这些年都躲在何处,更不知道他是如何悄无声息地打入城防军内部的……他只知道,哗变发生后,城防军一改往日的拖沓懒散面貌,不仅第一时间把控住城防,更以一个意想不到的速度管控了城内外的消息流通渠道,此后,他们先夺城中驻将的军权,再将原来的知府大人拖出府邸,当众杀了头,最后入驻知府府邸,一气呵成。 等到城中百姓一觉睡醒的时候,溟州城已经变了天,改姓了黄。
第108章 玉面飞龙(七) 范鸿蒙阅人无数,清楚知道黄信不是个野心勃勃,挟势弄权之人。 他不知道黄将军此举的目的,但他知道,溟州城,这个边疆小城,不会是黄信的最终目标。 此后的事情发展也的确证实了他的想法。 短短四年内,溟州、滇州等南部五洲相继陷落,将近半数的大梁国土改了姓。 而现在,面前的年轻男人带了几百精兵,强行敲开自家的大门,开始向他索要京城的布防图……范鸿蒙心中震惊不已,也开始怀疑自己看人的眼光。 莫非黄信真的在觊觎那把椅子? 如果是这样的话…… 如果当真如此,范鸿蒙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少侠有所不知,虽然老夫也曾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布防图这样机要的文件,不说老夫无心去瞧,即便老夫想要去看,那也是万万看不到的。”冷静下来后,范鸿蒙看一眼对面的白衣男人,沉下声音道。 谁知白衣男人竟然轻轻一笑,淡淡道:“这一点我自然知道。” 事实上,事关京城与皇城的安危,布防图这样的机密要件,除了皇帝本人,与其余的有关人等,几乎没有人能够接触到。 况且,众所周知,早几年前开始,元嘉帝已经疑心范首辅有二心,更加不会让他接触到这一类的机要文件。 “只是……”白衣男人道,若有所指,“虽然大人接触不到,可是大人身边的人可以接触到啊,而且,”顿了一下,男人四平八稳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点起伏,续道:“如果我得到的消息没有偏差的话,这个人现下就在这座宅子里。”范鸿蒙:…… 范鸿蒙闻言,脸色变了几变。 白衣男人说得没有错,作为前任黑甲军的统帅,韦阳的手里的确握有京城各地驻兵与布防图纸,而世人眼中早已命丧黄泉的韦大统领,现下的确就藏身在他的这座大宅之中。 可这样机密的消息,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不仅是外人,就连这家中的管事,服侍了他多年的老仆都不知道,偏院的厢房里,一躺就是好几年,不言不语,吃喝拉撒都要人照顾的,就是大名鼎鼎的韦大统领。 所以,消息是怎么泄露出去了? 七年前,风头正盛的韦大统领领着一众黑甲军士兵,浩浩汤汤地前往了西峡山,几个月后,他铩羽而归,身边只剩一个亲信,二人均是遍体鳞伤,韦阳更是身负重伤,命悬一线。 作为本朝的三朝元老,范鸿蒙是看着元嘉帝长大的,他清楚地知道,那种情况下,韦阳若是进宫面圣,恐怕不仅得不得皇帝的怜惜,还会因皇帝的震怒而丧命。 于是斟酌再三后,范鸿蒙将人偷偷藏在了自己府中,同时安排亲信带着韦阳的信物进宫面圣,告知后者,韦大统已经领命丧西峡山,黑甲军也因此而全军覆没。 元嘉帝不出意外地发了好大一场火,亲信也因此被斩首在午门之下。 少了韦大统领的帮持,范鸿蒙在朝中的境况也日渐艰难,元嘉帝有恃无恐,每每有意无意地针对他。有了皇帝的授意,范鸿蒙的政敌们如跳梁小丑一般,纷纷冒出头来,每天的早朝便成了范首辅的弹劾大会。 不过,那个时候,他们的手里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只能做口舌之争,但是范鸿蒙心里门清,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等到握到他的把柄时,他离死也就不远了。 于是痛定思痛,范鸿蒙决定短尾求生,毅然决然辞了官后,他便带着唯一还愿意跟随他的,也是他最为欣赏的门人——陈进,与昏睡日久的韦阳,回了溟州老家。陈进? 范鸿蒙想到了什么,心里咯噔一声,他转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直直射向垂手静立在一旁的青衣书生。 陈进却在看向白衣男人。 只见白衣男人放下茶杯,微微颔首,陈进那张素来四平八稳的脸上,便立即出现了一丝裂缝,然后他抬起脚,果断又迫不及待地走到了白衣男人的身后。这发展…… 绿衣老者嘿嘿一笑,他拍着巴掌道:“哈哈哈哈,我说……公子啊,你可真是,你们可真是……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这回老夫可真是没有白跑……哈哈哈……好戏……真是一场好戏……” 老者兀自笑个不停的时候,范鸿蒙已经目眦欲裂,气到几乎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他喘过一口气来,重重地搁下茶杯后,连道了三声“好”,“果然!”他道:“哈哈哈哈,常言道,少年出英雄,老夫算是见识了,哈哈,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我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好样的!你们可真是好样的!”愿赌服输,他自认技不如人,这番夸奖虽然出自怒意,却也含了几分真情实意。 陈进聪慧过人,心机更是深厚,在他身边待了近十年,滴水不留,能够让这样的人甘心诚服的,必不是一般人物。 他看向白衣男人,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的,眼神却已经全然不同。 “晚辈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望范大人见谅。”白衣男人缓缓道来,声音温润,如温水浸泡冻僵的手足,叫人听他说话,便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舒适与惬意,“不过,眼下既然话已经说开了,咱们再虚与委蛇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范大人,你觉得呢?” 范鸿蒙没有说话,白衣男人也不在意,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三下后,续道:“范大人,咱们来谈谈条件吧。” 范鸿蒙闻言摇了摇头,他道:“这位小友,不是老夫不应允你,只是你也知道,我儿已经昏睡多年,看了多少名医大夫都不管用,眼下别说布防图纸了,就是吃饭喝水,他都需要人照顾,恐怕我们父子有心无力啊。” 话虽这么说,范鸿蒙的心里却很清楚,白衣男人此番前来必然做足了准备——否则事情谈不拢就算了,还因此泄露了陈进隐藏多年的身份,岂不是得不偿失? 只是,他有些好奇,这些人打算怎么让一个将死之人开口? 果不其然,他的话刚说出口,白衣男人就收起了放在桌子上的手指,面具下的眼睛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这是一个志在必得的表情,而在他身边,绿衣老者也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范大人可曾听说过,药王谷?”
第109章 黑熊(一) 祁云岚找到严风俞的时候,后者正抱着胳膊,倚靠着墙角,眼望着天。 一墙之隔就是玉面飞龙的住处,祁云岚不敢掉以轻心,放轻了脚步掠过去,说道:“俞大哥,我可终于找到你了,你这边怎么——” 话没说完,屋子里便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声响。 祁云岚被吓了一跳,还没说出口的话也被堵在了嗓子眼。 严风俞见他面露窘迫,不由一声轻笑,点了点头,向他道:“——没错,就是你听到的这样。” 一刻钟前,严风俞目送祁云岚离开后,就打算等这玉面飞龙一落单,便出手。 没成想,祁云岚刚离开不久,就有一个仆役推门进来,唤走了玉面飞龙。 二人神色平淡,脚步却颇为匆忙,看起来就像是有要事要忙。 严风俞略一思忖,决定暂且按捺下性子,藏匿了身形尾随上去。 没成想,玉面飞龙的要事就是……回屋办事。 饶是严风俞见多识广,也被他这色中饿虎的模样惊得有些无言。 此刻屋内被翻红浪,声震寰宇,屋外的二人却是相顾无言,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沉默片刻,祁云岚想起自己方才尾随红狐狸时,看见的事情,他刚要开口,将那些事情讲给严风俞听,就见严风瞥了他一眼,眉眼含笑,道:“云岚想看吗?想看的话,风……俞大哥给你在窗户上开条缝。” 俞大哥这是在问他想不想……看人办事? 祁云岚愣了一下,没想到俞大哥看起来那么正经的一个人,竟然也会开这种玩笑。 不过,看别人也就算了,看玉面飞龙,祁云岚担心自己弄不好,会得针眼。 他赶忙摇了摇头,又见严风俞已经抬起手,似是要去推那窗框,便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急道:“俞大哥,你别,待会还有人来。” “有人来?”严风俞听见这话,不由得收敛起了玩闹的心思,“谁来?红狐狸?” “嗯,还有黑熊。” 这话倒让严风俞有些意外,“黑熊?他来干什么?” 祁云岚略一思忖,将方才看见的事情讲给严风俞听。片刻后。 “黑熊说玉面飞龙是他的……故人?”严风俞的眉头轻轻蹙着,声音隐隐有些诧异。 “是。”祁云岚点头。 严格来说,黑熊认得的,是天衍处的那位杀手严风俞,且跟后者交情不浅。 据黑熊所说,几个月以前,他收到手下的汇报,说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玉面飞龙要来虎背芒山投靠红狐狸大王。 玉面飞龙的名号,黑熊大王自然是听说过的,也想当然地,把这名号背后所代表的人当做了自己的故人。 毕竟,玉面飞龙的名号虽然摆不上台面,他那位放浪形骸的故人却是个最不看重名声,只凭心性做事的。 于是在听闻了这一消息后,黑熊大王立刻高兴了起来,且兴致冲冲地琢磨起,找个机会前去拜会的事,可惜那会儿,他正与白乌鸦大王打得不可开交,实在无心他顾。 而现如今,白乌鸦已经被他收拾的服服帖帖,寨子里新收过来的兄弟也都被他一一安顿好,黑熊终于得了空,于是再等不及,火急火燎地赶来红狐狸处。 严风俞听了祁云岚的形容,心中冒出一个猜想,却又不好确定,他想了一会,试探地对祁云岚道:“这个黑熊大王,你瞧着……眼熟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祁云岚也觉得有些奇怪。 “是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俞大哥,你是怎么知道的?”祁云岚不解道。 严风俞自然知道。 毕竟,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骆德庸的地宫里,祁云岚与那位黑熊大王还曾有过同袍之缘。
145 首页 上一页 91 92 93 94 95 9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