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玉梨正在店里挑茶盏,忽见门外进来一位,单看衣着便知是个风尘女子。玉梨只瞄一眼,便皱眉放下手中细瓷茶托,语带不屑对店里伙计道:“如今你家真见着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怎的什么脏的臭的都敢进来了?” 伙计不敢搭茬,那风尘女子却忍不得,怪声怪气道:“这是谁家的狗在这里乱吠,想必是主子没有拴好。” 玉梨大怒:“你嘴巴放干净点!我乃是左相府嫡亲小姐屋内一等丫鬟!你这等贱民也配说我?” 那风尘女子惊讶道:“你是郑家的?你可是叫玉梨?” “莫要叫我名字,我嫌脏!” “今日可巧,竟见了未来的姐妹,不过瞧着姿色不过如此,只怕做不得什么花魁,没准只能做个丫鬟,兴许还得来伺候我呢!” 玉梨听的大惊失色:“你混说些什么!” 那女子笑道:“瞧着你这是还蒙在鼓里呢!左相府差人来与我们鸨娘说了,他们府中二小姐身边有个丫鬟见识过了主子的落魄,主子见了她就想起那段抑郁的时候,实在堵心,索性卖了了事,说的不正是你么?” 玉梨厉声喝道:“你这蹄子信口雌黄!真是好不要脸!”随即捂脸急奔出店去。 虽然口中不信,但玉梨心中明白,这恰恰就是郑婉仪能做出的事情,她心中又急又气,一路跑回左相府,但却不去后院,反而悄悄来了客房。走到窗棂下,叠指弹窗,口中唤道:“陈郎?陈郎在么?” 陈副尉从房中走出来,见了她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玉梨落下泪来,一头扎在陈副尉的怀里,哽咽道:“二小姐要将我买到窑子里去呢!”陈副尉大吃一惊,忙道:“怎会如此!她是发现了我欲纳你做姨娘么?” 玉梨摇头,哭着说道:“我见了她在小院的丑态,她不愿让人知道曾经落魄,所以要卖了我……” 陈副尉为难道:“这可如何是好,我心中原只有你一个,偏她又瞧上了我,我是怕她知道我倾心与你,再对你做些什么,这才迫不得已与她交好……”又咬牙切齿道:“有时我真恨不叫她明日就命丧黄泉,好成全我们两个苦命人!” 二人哭了一场,终究也没什么办法,分手时,陈副尉指天咒地道:“若你真的被卖入那腌臜地方,我便一刀杀了那郑婉仪,到时我二人做一对亡命鸳鸯,来世再做夫妻!” 玉梨泪眼婆娑,只觉得苍天不公。待回到后院,郑婉仪却待她如常,半分看不出即将要推她入火坑的愧疚。 玉梨咬碎了牙,然而终是按捺下来,面带微笑看着正在揽镜自照的郑婉仪,只是拳握的紧了些,竟在掌心留下了四个深深的月牙。
第56章 绝命 郑超仕松了口,郑婉仪终于得偿心愿,可以与陈副尉共结连理。 可是郑相爷有他的要求,陈副尉出身着实太低,要娶他左相的女儿是不可能的,只能以赘婿的身份入郑家来。 郑婉仪听了这个本还有些担心陈副尉能不能接受,高氏却笑道:“我的傻孩子,这是个好事情呀!日后你爹少不得要提拔他!” “上门女婿,说出去终是不好听……” “那也要看是谁家的女婿!”高氏用手点着郑婉仪的额头,道“你且去与他说,这人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会乐呵的答应的。” 不出高氏所料,陈副尉果然一口答应。郑超仕对此颇有微词,嫌弃陈副尉没有风骨,高氏却劝:“你倒是喜欢那谢文喆,我也没见他有什么风骨。” 郑超仕冷哼一声:“你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然而终是叹一声,开始筹备郑婉仪的婚事。 悔婚再嫁到底不是什么值得大排宴宴的事,这又是召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上门女婿,加之南方太子遗孤闹得沸沸扬扬,左相府着实不好太扎眼,故而这回郑婉仪的喜事就只待在左相府里草草操办一番便是了。 眼见着明日就将再次出嫁,郑婉仪却不知为何,心中似悬着一块大石,总叫她隐隐不安。 母亲高氏只以为她是再嫁紧张,屡次安慰,如今更是在出嫁前将她叫去房中说说私房话。待到她要回自己住处时已是入夜时分,高氏身边的桂妈妈也不用小丫鬟,而是亲自举着灯笼送她,路上只与她说些喜庆话,眼见着看到了她屋内灯火才返回了主院去。 桂妈妈走了,郑婉仪却觉着奇怪,她这小院也有不少丫鬟婆子伺候的,如今见她回来,竟无一人来迎?她走进屋内,撩了帘子,便见绸制屏风后面隐隐有个人影晃动,她只瞧一眼那身影便认出,正是贴身大丫鬟玉梨。 “玉梨?怎的今日这房中竟只有你一个了?”郑婉仪说着,绕过屏风往屋里去。听得玉梨轻声道:“我有事要与二小姐说,于是将人都遣走了。” “什么事情要这般大的阵仗……”郑婉仪突然怔住,见屋内玉梨将那凤冠举在胸前端详,身上穿的正是自己的大红喜服! “大胆奴才!”自己的喜服叫别人穿在身上,郑婉仪勃然大怒:“你竟如此僭越!可见是规矩坏了!滚出去跪着掌嘴!” 往常玉梨定会怕的要死,然而今日却只满面哂笑:“你又何止这一件喜服,难道不能匀我一件么?” 郑婉仪哪里能受得她,怒不可遏,扑上去便要打玉梨,却被玉梨一脚踹开。 简直是要反了天了!卖身契还在自己手中的奴才竟然敢同她动手!郑婉仪怒极反笑:“你竟敢如此放肆,明日便该叫老鸨子来将你领走才是!” 果然如此!玉梨眼泪纷纷落在大红喜服上,郑婉仪见她哭的厉害,以为她也知道怕了,正待开口再训斥几句,就见她在桌上抄起个物件,猛然欺近用左手紧紧捂住了她的嘴,右手却高高扬起—— 随后便是胸腹上锐利的疼痛。 郑婉仪眼睛瞪的极大,身体的力气似乎都随着血液流失,整个人委顿在地,一时竟是不能出声。 玉梨见她没有反抗,渐渐松了手,见着那半片剪刀还插在郑婉仪腹间,倒退几步,又看了看满手的鲜血,颤抖着将手抹在了喜服上,随后再也忍耐不住,失声痛哭。 事已至此,再无回头。 玉梨将早已准备好的绳索悬在梁上,踩着凳子,遥遥看着客房方向。 “陈郎,我先走一步……”她脚下使力,整个人悬在了空中,双脚略踢动几下,最后终是没了动静。 屋内的惨剧正待落幕,却听房门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入。 郑婉仪脸正冲着来人方向,如今正看到来人是情郎陈副尉,一时间只觉得庆幸。 那剪刀并无血槽,加上玉梨到底是个女子,力气弱些,所以她伤口并不致命,初时不过是一时应激无法挣扎,如今缓了一缓,总算能开口说话。 “陈郎,”郑婉仪小声唤他,只觉得呼吸都牵动着伤口,每说一句都疼的发抖:“陈郎救我……” 陈副尉许是战场中血腥场面见的多了,此时在这恐怖的屋内却仿佛置身花园散步般,丝毫不见慌乱。他瞥了一眼玉梨悬在梁上的身体,也不欲施救,只是轻轻偏身让过,小心的躲开地上血迹,向着郑婉仪走去。 郑婉仪眼见将要得救,情绪稳定了些,伤口似乎也不那么痛了,她伸手欲抓住陈副尉袍角,却见他轻巧的向后一退,避了过去。 郑婉仪一怔,但仍求他道:“陈郎快叫人来……救我……” 陈副尉在她够不到的地方蹲下身,轻声问她:“疼么?” 郑婉仪十分委屈的答道:“陈郎我好疼……” “我是问,阿遥死时,疼么?” 郑婉仪整个人似被冰冻,她甚至都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疼痛,只一股寒气由心口弥漫至四肢。 “你……你……”她牙齿打颤,已然说不出话来。 “你只知我叫陈遇,却不知我真名并非是这个。”他唇角似是泛起一抹微笑:“我与阿遥自小相识,因为我们都是孩童时便被人牙子卖到了南风馆去,我只记得自己的姓,他只记得自己的名,于是便将这名也给了我,我自此便叫做陈遇遥,我叫他与我一起姓陈,他却不愿意,说是自己的亲人一定会找他回去,如果他姓了陈,家人就找不到他了。”陈遇遥定定的看着郑婉仪,道:“你说,这人傻不傻?” 郑婉仪还哪里说得出话来,整个人抖若筛糠,却听陈遇遥继续道:“他傻的地方不止如此,我们都有一副好相貌,在南风馆那样的地方又会有何下场自是不必说。我比他年长些,便是要先受辱,我不从,几乎被馆主打死,阿遥却站出来,说他来接客,求馆主让我做他的小厮。”陈遇遥眸中闪烁,似有水光,面上却仍带了笑。 “他生的好,很是受了几年的罪,期间攒下些傍身的银钱,却都借出去了。我说他,他便笑嘻嘻的说,都是风尘里打滚的人,不能帮她们少些痛苦,就只能给她们些银钱罢了。这话说的,倒像是他自己不苦一样。”说到这里,陈遇遥摇了摇头道:“他这个性子,哪里能在这吃人的繁阳里活的下去?” “待到年纪渐大,他身边总算冷清了下来,只一个谢文喆与他个栖身之所,算是包下了他来。我知道他那个性子,早晚被人卖了换钱。与其被别人占了便宜,不如就叫我来好了。于是我出卖了他,以此在谢文喆那里撤了贱籍换了个出身,这才能去参军。”陈遇遥敛了笑容,站起了身。 “可是离他远了,我却每日都梦到他,我想许是我对不起他,便开始攒钱,找人带信给他,让他等我给他赎身。我知他心意,但我觉得他不配,毕竟他是那么傻的一个人,哪里配的上将要出人头地的我呢?我本以为这样便可以算作报答了他,谁知一朝来信,竟与我说阿遥没了。此生我负了他无数次,只这一次,我终于明白什么叫绝望。” 陈遇遥朝着郑婉仪走了一步,郑婉仪如见厉鬼,挣扎着踢动双腿,想要远离,却哪里能成,只见陈遇遥走近,抬脚将她发髻踩住,她半边脸蹭在地上,混着血迹与尘土,眼里满是恐惧。 “还要感谢郑二小姐,”她耳边是陈遇遥冰冷的声音:“若不是你杀了阿遥,我还不知道他于我而言是多么重要,”陈遇遥呵呵笑道:“原来我可以为他弃了这前程,弃了这性命,甚至弃了这尊严。” 他抬脚松开郑婉仪的头发,郑婉仪终于可以抬起头来,却见陈遇遥猛的一脚踏在那半片剪刀上,竟是生生的将那凶器又踩深了几分! 郑婉仪痛不欲生,口中哀嚎,然而除了面前的索命阎王,竟无他人听见。她的惨状似乎取悦了陈遇遥,他面上带笑道:“都说人若不得全尸,便不能去阴间投胎,只能跟在生前最惦念的人身边,我便去阿遥坟冢取了他一节小指,想必阿遥此时正跟我身边看着你呢,见你如此,不知他会不会觉得大仇得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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