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实职,谢文喆便不似从前般闲逸,鸡鸣头遍便要起,打着灯笼借月光赶路进宫去,早朝时晨光微亮,大殿广场上连个挡风的地方都没有,直吹得人怀疑人生。 好容易把早晨熬过去了,可以入内殿稍歇片刻,却也因为年纪小颇受人轻视,明明也是中书舍人之一,却从未有过面见君上的机会,每日只在中书省的府衙內整理些文书,倒像是个小小书吏般。 书吏们见他性子还挺随和,渐渐的也敢与他说笑两句,有那爱开玩笑的八品文书常打趣谢文喆:“前些时一位户部书吏来取档,我与他说这里有一位新来的阁老,让他猜猜是哪个,那人猜了半晌也没猜到是你,结果叫我讹了一顿酒去!” “你只顾着自己快活了,喝酒也不见想着咱们。”谢文喆笑着与他打趣,那人道:“下次必要叫敛之一起去!不然他还不信有人这么年轻便作了中书舍人成为阁老呢!” 正在说笑,却见门外进来一人,书吏们立刻都停了闲聊,每人都好似无比专注手上的差事。 来人正是中书舍人郭常元,他是右相郭振海的长子,如今在六位中书舍人里也隐隐有些头领的意思了,他平素不苟言笑,颇有威仪,因此底下的书吏们见了都有些怯他。 “前面忙的膳食也顾不上吃,偏你在这里悠闲说笑。”郭常元看着谢文喆,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谢文喆却不以为意,右相的儿子讨厌他这左相的弟子乃是情理中事,无他,立场不同罢了,若这郭常元对他好声好气和蔼可亲,他还得琢磨琢磨是不是有什么黑锅要塞给他来背了。 “我见你这里也没什么事做,不如午后你去君上处受命吧,将卢安丰替下来,也让他歇歇。” 这纯是难为谢文喆了,他自打上任就没有人教过他,面君礼仪就是个问题,何况君上怎会放心用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人? 郭常元等着谢文喆大吃一惊连连推拒,谁知谢文喆拱手施礼,只道一声:“是。” 到底是少年意气,不懂得老成持重在这官场有多重要。郭常元心道你要找死我自然不必拦着,冷笑一声出去了。 众书吏见他走了纷纷舒一口气,有人偷眼瞧谢文喆,却见他面上有为难之色。 这个道:“敛之这是怎么了?可是害怕面君?” 那个又说:“做阁老怎可不见君上呢,想是敛之年纪轻些方才紧张,过个两次便好了。” 谢文喆却道:“谢某刚刚走马上任,未得知面君有何禁忌,况且这么匆忙,恐怕在君上面前有失宜之处,那便不妙了。” 众书吏听了只为他抱不平,皆道是其他阁老排挤欺负了他。 有那仗义的便说:“别瞧咱们只是中书省八品文书,但当初也是受过廷内觐见礼仪训导的。若敛之你信的过,不如咱们权且教你个架势,叫你不至于御前失礼便好。” 谢文喆连连道谢:“我自是求之不得,只是误了大家的午膳,却是愧疚。只待今日散班,大家都请赏光去和丰楼一聚,可好?” “那敢情好,只是要敛之破费了!” 大家说说笑笑,气氛又重新和睦起来,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直把已经快被遗忘的礼仪训导拼凑起来,亏得谢文喆天资聪颖,竟也学了个八九不离十。 因此,曲王歇了个晌再起身理政时便见到了正跪地俯首叩见的青年。 六品以下官袍乃是松绿色,通常曲王见穿这种官袍的人,基本都是年过不惑的人,见了他也是一脸凝重,被官袍衬得面色如土。 而这颜色穿在面前这人身上,松绿的衣领衬着纤细白净的脖颈,仿佛这身袍子也灵透了起来。 他叫青年抬起头来,便见这人唇边隐隐带着笑意,让人看了也舒心。 “我记得你,你叫谢文喆?怎的今日叫你来当值了,卢卿可是会偷懒。” 卢安丰与谢文喆同属南川党势力,五个中书舍人中也就这一个对他的态度还算软和些。郭常元挑了这个时候让他来当值,未尝不是想一举将南川党势力肃清。 想到这里,谢文喆知道他不仅要说明自己为何来顶班,同时也要为卢安丰开脱了才行。 “是微臣仰慕君上,方才与同僚商议求来今日这份差事,还请君上恕罪。” 曲炳君似笑非笑道:“我倒想知道,你如何仰慕我了。” 谢文喆拍马屁的功夫是一顶一的好:“君上一统江山多年,內安社稷,外抗蛮夷,放眼四海,又有谁不会仰慕君上呢?” 曲炳君哈哈大笑,觉得谢文喆就算能力一般,单凭这张巧嘴也可以留在身边做一弄臣。 谢文喆面君有惊无险,接下来便一直在御前伺候,曲炳君见他虽是生手,但做事却颇有条理,一个下午过去,谢文喆无功无过,平安的混到了散班。 散班后回到府衙,众书吏果然在等他,一伙人如约结伴朝着和丰楼走去,说说笑笑和很是热闹。 书吏中有一人,因着中书省案卷中机密甚多,他便总觉得会有敌国奸细前来探听,因此平素便疑神疑鬼。此时这人却突然拉住谢文喆道:“敛之,你瞧见跟在我们后面那个黑衣人了么?” 谢文喆一愣,回头向身后看,果然见有一人,络腮胡子眯缝眼,一身黑衣紧趁利落,更无半分累赘装饰。 “这人跟了我们许久了,你见他时他便是一副无事闲逛的样子,可始终坠在我们身后保持着距离,着实可疑。” 谢文喆悄声说道:“这黑衣人确实古怪,但你我并无证据,此事此时还不宜揭穿,总归咱们人多,不如就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好了。” 那书吏点头,遂一路作若无其事状入了和丰楼,谢文喆包了楼上一雅间,又叫了一桌十五两的席面,惹得众人都笑道:“谢阁老慷慨!”谢文喆只作纨绔般挥一挥手:“这算的些什么!”又叫了几个姐儿来弹唱助兴,这下众人更热闹起来,哄笑着灌酒的灌酒吟诗的吟诗,各个皆成了放荡不羁的文人雅士。 谢文喆借口盥洗出了雅间去,果然在拐角见到一抹黑色衣角一闪而逝。他没看到一般洗了手回到雅间,绝口不提刚才的事,只与大家笑闹如常。 待到日落余晖散尽,众人方结束了宴饮,各自上了马车归家去了。 谢文喆送走众人,却没有直接回家去,反而散步般走了一刻钟左右,随即步入了一条小巷子内。 此时夜色初降,黑衣人的身影渐渐隐蔽起来,他跟在谢文喆身后,见他在一户挂了空白牌匾的人家门前敲了敲,门一开便闪身进去了。 “呸!”那黑衣人看了看那户人家的大门,啐了一口:“难怪生的这样好看,原来竟真是个兔爷!”
第38章 阿遥 谢文喆进的这户人家小院不大,却被开垦成了个菜园,只在中间留了一条小道通向屋内。 来开门的是个步履蹒跚的老头,见了谢文喆也不说话,转身带他往屋内走。 屋内四处都点了烛火,一青衣男子正拿着线香点琉璃灯,回头见是谢文喆,呼的一口又将灯吹熄了。 “哑伯,快帮我把蜡烛都灭一灭,省着些下回待客用吧。” 哑伯憨憨笑道:“你这孩子怎的这样小气起来了,平素没人来也罢了,谢公子既来了,你便好好待客才是。” “我与他还有什么好客气的,你问他这屋里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谢文喆随意找了个圆凳坐下,笑道:“不过几日未见,怎的如此焦躁起来,这还哪里有个逍遥公子的样子了。” 青衣男子听了这话,手中的线香“啪”的一撅两半,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眼见着是生气了。 哑伯在一旁打圆场道:“哪里是几日,谢公子好几个月未曾来了,阿遥可等的心焦呢。” 青衣男子自小被卖入小倌馆,早已忘了自己的名字,隐约只记得曾被唤过阿遥,于是花名就叫做逍遥公子,在业内也曾是小有名气的人物,只是这行都是吃的青春饭,年纪大了生意也大不如前,他奢侈日子过惯了,一时竟不适应,眼见着落魄起来。 说起来,这已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两年前他日子就要过不下去的时候,谢文喆找上了他,二话不说就包了他一年。他原还以为傍上了富户,谁知谢文喆竟只隔些时候才来找他,来了半分逾礼也未有,只与他聊天说笑而已。 阿遥自持貌美,在风月地方长大,自有那无限的风情,眼见着谢文喆无半分心动,心中很是不甘,到底是靠身子卖钱的,谢文喆守礼,阿遥便心慌,总觉得这个金主是拴不住的,想来想去,想到一个办法,他高价买了一方药来,据说只要沾唇,便是神仙也要成就好事才可解了药性。 这天谢文喆再来,阿遥便说要熬了姜汤给他驱寒,随即端了药上来,眼见着谢文喆喝了下去。 谢文喆见他眼珠不错的盯着自己,微微一笑,道:“天冷,不如逍遥公子也饮一碗?” 反正是助兴,俩人都饮了也无妨,阿遥毫无疑心,也喝了一碗,旋即眼前模糊,晕了过去。 再醒来,见谢文喆搬了椅子在他床边坐着,他自己则被捆在床上,四肢皆不能动。 “听闻逍遥公子高价买了药来,总不能浪费。”说着,谢文喆示意一旁站着的,跟着阿遥从小长大的小厮给他灌了一碗药。 这一碗药灌下去,逍遥公子抓心挠肝,偏谢文喆将他四肢捆在床柱上,他便是自渎也不能,只能蹭来蹭去连声哀求,谢文喆却不理他,坐在一边悠哉的读书,偶尔笑眯眯看着他在榻上挣扎。 药性两个时辰才过去,阿遥眼睛肿的核桃一般,哭的说不出话来,披头散发,衣衫凌乱,床上更是一塌糊涂,手脚都被勒的发紫。 谢文喆还是一脸和煦的笑容:“可长记性了吧?”这才示意小厮去解开阿遥的手脚。 逍遥公子浑身发抖,被松开后挣扎着下床,与其说跪,不如说是瘫在谢文喆面前:“阿遥知错了,求谢公子开恩……” 谢文喆一笑,转身走了。 下回再来,逍遥公子便规矩的多了,至少心里对谢文喆知道了敬畏。 如此,谢文喆倒与他亲近了些,有些话也肯与他说一说了。他便也渐渐的懂了谢文喆的界线,有了些蓝颜知己的样子了。 “哑伯胡说呢,你不来我这日子过得美着呢!” “是了,我瞧着院里还种了菜?怎的原来的那些竹子呢?” 提到这个,阿遥便又气鼓鼓的了:“都叫哑伯挖了,说是不实在。” 哑伯在一旁道:“不是我说,种那么老些竹子,就只能吃点竹笋,时间长了不腻吗?现在咱种点小菜,每天换个花样吃个新鲜,多好!” 阿遥简直要被哑伯气死了,连声道:“行行行好好好你快下去吧!” 哑伯呵呵笑:“成,我去地里摘点菜给谢公子尝尝,你们先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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