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少棠双眸紧蹙,沉声道:“此人乃是魔者,二公子这样强行护着他,就不怕辱没宗门名誉?” 白独秀坦然回道:“那倒不必界主,为此忧心,此番大家进山,皆为围捕妖煞而来,这人身虽有魔气,并非存有歹心,界主若是残害无辜,岂非有违自诩名门正派作风。” 步少棠压低了手中的宝剑,冷冷地道:“二公子有骨气,能与一介魔者厮混在一起,也算是有本事了。” 白独秀缓缓地道:“夜色就要亮了,大家既为进城抓妖煞,何必在此浪费时间。” 说罢,白独秀抬手施了一礼,领着诛邪宗弟子进山,谢还灵跟着白独秀的步伐,待他行过步少棠的身旁时,却被步少棠一把抓住了手腕,在这一抓里步少棠似乎摸到了什么东西,沉声道:“有命活着,就该仔细在家藏着,招摇混闹,被人逮着碎尸万段了怎么办?” 白独秀见步少棠抓着谢还灵手腕不放,立即回过身,面色阴沉地盯着他。 谢还灵隔着斗笠面纱与步少棠对视,眉梢一挑,轻笑了一声,他抬起头来,不紧不慢地道:“砍了我的手脚,再挫骨扬灰千万次,不正如了你的意?” 步少棠冷哼一声道:“你以为粉身碎骨,这世间人心头的恨就能过得去?你还记得清,手里沾的是谁的血?” 听得这话,谢还灵身躯微微一怔,没再继续回答。 过了片刻,步少棠松开了手,目光如刀,冷冷地盯着谢还灵离去的背影。他胸口起伏,垂眸望了自己抓过谢还灵的手掌,彼时,远处几个身着青蓝色道服的雪月派弟子狼狈慌张走近,看了一会轻声道:“界主,不好了!” 步少棠神情凛冽,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那名雪月派弟子道:“禀界主,适才派进城中探路的弟子,传回来消息。” 步少棠心中不快道:“情况如何?” 这名弟子犹疑不决,怯声道:“逃回来的弟子金丹跟魂魄没了,身上还沾染了魔气,其他人都被咬断了脖子,气......气绝了。” 魔气! 步少棠眼神阴鸷,手指微动,紧握着手上“紫青宝剑”,目光锐利地盯着谢还灵的背影。 步知仪见他爹面色愤恼,问道:“爹,那个魔者就这么让他走了?我们不把他抓回去吗?万一那人是谢还灵怎么办?” 步少棠沉默许久,没回答他的问题,只偏头眼神森冷的看着他,道:“问那么多做什么,还不进城去除祟,在这浪费时间,是等着灶王爷给你送上门?!” 步知仪有些不服气,乱哼了一声,提着剑转身离去。步少棠偏头瞪了风朔一眼,没多言语,拂了拂衣袖便走了。 一名风火门弟子拾起风朔的长枪,低声道:“公子,他们都进城去了,咱们要跟着进城抓妖煞吗?” 风朔偏头啐了一口血,原是来捕抓妖煞的,谁知妖煞没抓住,就莫名其妙地被一帮人整治了一顿,现下满心怒气无处可撒,便对弟子道:“抓个屁妖煞!伏魔度苦界的界主亲自入了城,有妖煞轮得着我们?!” 那名风火门弟子施礼道:“是。公子,那名魔者,咱们就这么放过他?” 风朔握紧了枪杆,狠声道:“个个有老子护持,以为我就没人撑腰吗?!敢惹老子,今日无论如何,都得把这魔狗抓回去!” 那名弟子道:“可是,公子,那魔狗身边有诛邪宗弟子,得罪诛邪宗的人,叫门主知道了,怕是会生怒!” 风朔狠声道:“那又如何?一个魔狗竟敢如此猖狂,若是不把他收拾了,传出去岂非人人觉得,我灭度葬刀盟好欺负!况且,小叔叔女儿为魔狗所害,我们把这魔狗抓了,小叔叔怎么可能会怪罪!我们走!” 说罢,风朔引着一众风火门弟子朝城中行去,诛邪宗一行弟子已进城走远,行了一阵,白独秀停住了脚跟,语气清淡,言简意赅道:“士隐,带着众弟子由山道入城,有异况及时发信号。” 几名诛邪宗弟子得了惜字如金的指令,纷纷行礼朝雾都城中走去。 白独秀忽然转过身看向谢还灵,花白面具下,微不可察的凝眸透着轻纱盯着他。谢还灵失神许半晌,才抬首致谢道:“适才的事多谢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白独秀问道:“干什么去?” 谢还灵背对着白独秀,轻叹一口气,冷声道:“不知道。” 白独秀上前一步,屈尊道:“走吧,我与你同去。” 谢还灵摇了摇头,抬手示止,沉声道:“不必了,我只想自己待会,劳烦二公子别跟着。” 闻言,白独秀微微一怔,须臾,淡声道:“好,我在此等你。” 谢还灵未回答,抱拳施了一礼,便匆忙转身离开了,丢下白独秀一人愣在原地。走了一段,他忽然想起刚才步知仪手里的那把佩剑,竟然是他阿嫂孟花啼的佩剑。 适才那个半大孩子,竟是他的侄子步知仪。 他脑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适才步少棠说的话,还记得清,你手里沾的是谁的血? 不知不觉中,谢还灵脑袋一片混沌,顿时想起了许多事情。他扶着树木,双眸通红,神情颓伤的跌坐在地,抬手取下了斗笠轻纱,神情木然呆滞,眼前恍惚地浮现出神武台那日混战的场景。 烽火呼啸,火烧得那么旺,无数仙士尸体堆在火坑里,血腥味扑鼻而来,尸山血海下满是哀嚎和残喘,在烈火中发出震耳欲聋的痛吟声。 他小小的身躯,趴在孟花啼的身前,抱着阿嫂血秽的尸首,垂耳听着阿嫂喘息急促的呼吸声,喉间难以遏止地发出绝望的呜咽哭声。 孟花啼说话很艰难,冰冷的汗水混着血水,顺着脖颈浸透衣裳淌到谢还灵手心,孟花啼嘴角挤出个柔和微笑,抬手抚着谢还灵脸颊。 “阿灵,不要怕,有阿嫂和你师兄在。”孟花啼脸上流着泪水,哑声道:“等着......等我们到家了,就没事了,到时候回了家,我们一起见爹娘,还要带你去看仪儿......” “好,回家,我们一起回家。”谢还灵喉间滑动,低声啜泣,他咬牙淌着泪,颓唐的扶着孟花啼的身体。 “别哭,阿嫂没事。”孟花啼搭着他的肩膀,手轻轻地拍着他后背安慰着。 “阿嫂,你流血了吗?” “没有,那是汗......剑灵的剑杀不死人。”孟花啼咽了口血,轻飘飘地说道。 谢还灵神情满是惶恐,手足无措地擦拭着泪水,却抹了自己一脸血,涩声道:“仪儿买了糖人,等我们回家了,还和以前一样,我们去跑马去放风筝,好不好?” “仪儿胆子小。”孟花啼声音喑哑,颤抖道:“......跑得慢,你......你不要欺负他。” 谢还灵拖着身体,重重地点头道:“阿嫂也这么小的胆怎么走?” 血淌过脚跟渐渐淹没了死人,谢还灵脚底被捅烂的尸体绊倒,孟花啼身体往下沉,似乎连睁眼力气也没有,嘴里声音模糊:“爹娘在等着我呢,我怕......怕仪儿怪我。我答应了他要回家,我对不起他。” “我背你走,阿嫂起来。” “下了神武台,就跟你师兄走......别回头。” 谢还灵干涩的唇抿了又抿,嘴里哭声压抑道:“我以后......以后再也不欺负仪儿,糖人都给他......” “你......走吧,跟你师兄,回家去,藏起来......” “阿嫂。” “阿嫂。” 孟花啼沉默低垂着头,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仿佛累的疲倦困乏,没有再出声,谢还灵忽然感觉到一点孤独,拼命扶着他的身体,失声哽咽起来。 孟花啼心口被利剑刺穿,鲜色潮血浸泡着轻衫,一个人染成了朵血红残花。 那一日,孟花啼死了。 雪月派!雪月派! 他表面看似冷心冷情,无懈可击,殊不知他死后成了孤魂野鬼,依旧日夜淌在那噩梦的血潮火海里。他早已认清了肮脏的自己,雪月派几个血淋淋的字,是他永生也无法挣脱开的负罪枷锁。 过了一阵,谢还灵双目通红,心里怅然若失,无所反应地坐在地上望着深夜黑空,泪水顺着他的面颊滑落了下来。 静默许久,就在这时,黑林间突然一阵野兽嘶鸣之声传入谢还灵的耳中,惊得他立即回过了神,这是他一路上都不曾听到过的叫声。 月色幕白,寒鸦惊飞,他撑着树木站起了身,警觉地朝林中深处走去,及至另一侧半山腰,发现一个漆黑山洞口外,燃烧着几丝莹亮灵光。他皱着眉,凝神戒备,警惕地朝山洞走了几步,外面堆积着干草堆,和一些已经腐朽的木块,像是有人在此居住过,里头幽暗曲折,没走几步,便见一具被撕咬成碎肉而死的仙士尸体。 尸体身上散发着诡异邪气,瞧着狰狞的伤口,是被悍猛野兽咬死的,仙士身上血肉腥红,湿热的血气上飘着一股黑气,才刚被咬死没多久,不是被活人谋杀致死。 可是,雾都城内,怎么会出现这样阴森可怖的野兽? 谢还灵觉得这具身体上散发的黑气诡异,拍了拍手掌,望了一眼深邃的洞穴,没打算往里走,而是起身朝城内去,边走边道:“不对,这里作祟的不是妖煞。” 雾都城中乱作一团,街道上死了不少残肢断腿的仙士,他扫视一圈,正想朗声询问,不料,却被一名惊慌失措的仙士撞倒。男子神色紧张,抖着腿道:“仙友赶快跑吧,这城里吃人的哪是什么妖煞,分明就是鬼狼!” 谢还灵面色凝重,沉声问道:“什么鬼狼?在哪里?” 那一批凉棚下歇脚的仙士,被吓得六神无主,颇为惊恐道:“在城中驻镇此地的仙府下凿的一个地宫内。” 谢还灵面色大惊,急问道:“哪家仙府的地宫?” 男子回道:“浮屠派魔君谢武养的尸变鬼狼。” 谢还灵行礼道:“多谢。” 闻言是尸变鬼狼,谢还灵刻不容缓,立即朝那男子所指的地宫疾行,传闻妖煞作乱,割喉的乡民,被夺了金丹魂魄的仙士,残尸碎肉,结果显而易见。 这雾都里藏着的东西,连谢还灵和白独秀都没见识过,进城的那些人,根本就不是这些东西的对手。 第9章 故露锋芒 士隐从逃出去的仙士口中,听闻尸变鬼狼躲藏在仙府地宫内,就领着诛邪宗弟子入了地宫探寻。 雾都城中,有一座浮屠派下设的仙府,仙府先前是魔君谢武花重金建造赠送给一位美人的府宅,光是用地就占了半个都城。仙府里错落有致的鳌山,山岚笼罩的水榭园林,金墙黛瓦,火树银花,建造相当奢靡风华。 在修建这座仙府时,底下还多挖了三条地下密道,使得君临、雾都两座都城地下相联通,刚好横贯整个雾都城。 原先浮屠派未被剿灭之时,雾都镇民纷纷认为仙府底下集藏了大量珍宝,更离奇夸张称,地宫底下藏着一位坠下凡的仙女;还有什么几百年前有一个年纪轻轻的仙士在此得道成仙,此地留着很多秘术法宝仙丹。后来,浮屠派被灭门后,仍有别乡镇民信以为真,便时常有人来此仙府探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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