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你可小心了我的郡王爷!”那人嚷嚷道。 赵渊顾不得这个,回头急问:“怎么回事?你又闯什么祸了?” 马车下的人,乃是吏部侍郎段致之子、他在顺天府内为数不多的几个好友之一段宝斋。段家只有段宝斋一个孩子,娇生惯养、宠溺纵容,平日里是个如玉般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这会儿衣服也乱了,脸色仓皇,急得不行,平添了几分狼狈。 “怎么就是我闯祸了?!”他跺脚道。 赵渊只看他:“快说。” “晚上跟他在玉衡楼吃酒,我便提了我爹最近引吏部上折子期望朝廷削藩一事,他又是个实心的,在翰林院就因为不会说话被人排挤,被我一说就上了头。没注意更喝得多了些,出了来了就在玉衡楼前大骂皇室宗亲,说要削藩。” “你跟他说这些做什么?”赵渊一惊,“瑞邈一向心细社稷忧国忧民的,凡事都要往心里去,可跟你这样的混世魔王不同。” 段宝斋擦了擦头上急出来的汗道:“我说郡王爷、祖宗!火烧眉毛你这还要骂我,让我说完!光是骂人也就算了,结果舒梁就在楼外,直接听见了现成的。直接就让沈逐把他绑诏狱去了。” “沈大哥?” “对啊……”段宝斋无奈的叹了口气,“舒梁管着东厂,京城里什么事儿不知道,明明素来我们几个交好,偏要沈逐绑自家兄弟。如今老沈若不听令呢?是不是还打算把老沈也办个不听号令的罪?我当场急了就拦人,舒梁这样的大珰怎么会把我看在眼里啊,我爹他都看不上……我就想着能来找你商量。” 赵渊想要苦笑。 他一个尴尬留京无权无势的郡王,站在薄冰之上,战战兢兢惶恐不安,权力比吏部尚书更是不如百倍,又有什么办法让舒梁听命? 除非去求太子。 ……不。 不可能求太子。 谒陵之期将至,顺天府内皇亲贵胄聚集,封疆大吏归来,多方势力汇聚交织,太子又私下提及即将摄政,而舒梁素来亲近宁王……只要太子出面,事情便会复杂,此时绝不是轻举妄动的好时机。 赵渊沉吟片刻问:“当场除了你、沈逐、瑞邈及围观之人外,还有什么人吗?” 段宝斋想了下,立马回答:“有。谢太初。” “谢……太初。” 这三个字,似乎本身就带着一种遥远的距离,和自己之间,无法有任何的关联。然而便是听见段宝斋突出这三个字,赵渊亦觉得有些忧伤的情绪被从心底翻卷了出来,酸楚的要翻出喉咙。 “他人呢?” “找谢太初干什么?”段宝斋问他,“他跟着舒梁呢,一起去了北镇抚司。” 跟着……舒梁。 ——宁王有心借势倾星阁。 赵渊想起了太子刚在端本宫所言,心底里有一瞬间变得纷乱。 此时已有人将车后轮椅解下,扶他安坐其中。 他习惯性垂下眼帘,双手掖袖低声道:太初是陛下眼前红人,就算是宁王也另眼相待,兴许他去求了有用。” “他?”段宝斋语气里带了些匪夷所思的意味,“他那个铁石心肠的玩意儿?” “我们现在去北镇抚司。”赵渊说,“若太初在,我便求他帮——” “赵渊,别让我瞧不起你。”段宝斋道,“他怎么对你的,你现在还要去向他低头?” “事出紧急。” “那也不能求谢太初!”段宝斋气道,“他这种无心之人,之前都是怎么冷落你的。你又是怎么掏心掏肺对他的?整个朝野都把你当成了笑话!说起来你说要跟他和离,和离书给出去了吗?!” “我——” “就知道你个软心肠的家伙给不出去!”段宝斋说,“就算没有谢太初,我们还可以想办法找找别人。我还可以让我爹去找首辅大人——” 赵渊被他说得心头又拧了一把,他叹息一声:“事有轻重缓急。我的事情容后再说,如今着急的是不能真的让瑞邈在诏狱里受刑。我去北镇抚司,请他代为帮忙便是最快的捷径。于此同时,你先回家,我这边若不成即刻给你消息……你再去请段大人求首辅,这般两手准备才最为稳妥。” 他抬头看段宝斋。 “太初结婚前便说过了不会给我响应,他没有做错,是我一心付明月,明月本无意。有这样的结果,只能算是咎由自取。你不要因此对他生气……如今和离书确实还没给出去,因此我与太初还是夫妻。求自己的结发之人,没什么丢脸的。”赵渊道,“我感谢你为我不平,只是你若还当我是兄弟、当瑞邈是兄弟,就听我的。” “可——” “人命关天。” 段宝斋一跺脚咬牙道:“好,我现在回家等你消息!” 他说完这话让下面人牵马过来,赵渊在轮椅上坐着,看段宝斋快马加鞭消失在王府街上。 那轮椅宽大安稳,是赵渊心爱之物。 他的轮椅换过一次,就在谢太初入了王府第一个月后。 谢太初擅长木牛流马之术,研习过他的习惯,倾心造了这轮椅送他。不知道是何种机关,轮椅行走流畅、少了许多颠簸,下面有机括可藏弩箭十支,又有暗格左右各一,放了他平日喜爱的零嘴果脯。 他得了便十分喜爱,视若珍宝。 “郡王喜欢便取个名字吧。”谢太初道。 赵渊想了想,说:“叫还巢怎么样?” “还巢?” “日之夕矣,倦鸟还巢。”赵渊瞧他,眉目含情,“我心系太初,无论白天飞到哪里,傍晚最终都要回家的……” 谢太初眼眸深邃,幽幽看了他片刻,便移开了视线。赵渊那会儿开心幸福到了极点,哪里还介意谢太初的安静。 他喜爱还巢,坐在宽大平稳的轮椅里,就像是被谢太初环抱般安心舒适,总有一种错觉,这还巢像是可以遮风挡雨的容身之所。 谢太初也仿佛是可以为他共担风雨之人。 如今仔细想来,那时谢太初没有回应这样的情话,也并未曾承接这份情义。 日之夕矣,倦鸟还巢。 行人路远,渺无归期。 是他一直忘了,他与谢太初本就不过路上行人一般的缘分,没有交集。 “郡王,我们走吗?”奉安问他。 赵渊回神。 “走,我们去北镇抚司。”
第7章 野火【修】 此时已快到宵禁的时候,谢太初听见外面打更人敲了梆子,便放下了手中的卷宗。 “夜既然深了,我便应告辞。”他起身站直,“北镇抚司终究不是饮酒做学问的地方。” 舒梁轻笑:“道长这是要着急回王府街吗?难道真就惦记着乐安郡王?” “乐安郡王是我夫君,我自然应回郡王府中。”谢太初道。 “道长何必装的情深款款,小情小爱入不了您的心房。”舒梁说。 “倾星阁人修无情大道,众人皆知。” “权谋权谋,为权而谋。”舒梁一笑,“道长本是修仙之人,入仕难道不就为了翻动朝局,搏个富贵荣华?又故作什么清高?让我说,太子以为是郡王绑住了你谢太初……却不知道乐安郡王不过是你一个避世的借口。与他成亲,便不会再被太子忌惮,才可在这风谲云诡的朝局中纵横睥睨而不引火烧身。” 舒梁步步紧逼,便是谢太初涵养再好,也终于是有些忍耐不住了。 “不知道宁王与秉笔到底想要什么?”他问。 “要倾星阁一句话。”舒梁说。 “什么话?” “宁王赵戟身负天命,乃是未来天子。”舒梁面不改色说出大逆不道的话。 可这吓不到谢太初。 他面容平静,瞧着舒梁:“谢太初道行尚浅,窥探不出天命几许。” “倾星阁之言,本就是天命。”舒梁道,“道长开口,便值万金,千万富贵、尽付尔身。” 谢太初面色平静,眼皮子都不太,掖袖作揖道:“天色不早,告辞了。” 他转身推门边走。 舒梁在他身后扬声笑道:“道长这般,真快让人以为你与赵渊有情谊了。” 谢太初身形微顿,接着便踏步流星出了北镇抚司。 推门而出,他抬头瞧见了月下的乐安郡王。 郡王此时正坐在还巢上。 那是自己亲手所造,郡王视如珍宝,出门若买了糕点,便藏些在暗格中,遇见自己时,便拿出来,献宝一般地递过来。 “太初,我有好东西送你。” 赵渊最开始这般说的时候,他总以为有些什么珠宝金银要奉上。 可是在赵渊摊开的掌心里,有时候不过一个苹果,一块儿糕点,甚至还有过一个香囊、一个蝈蝈笼子。 像是他交友,也从不只结交贵族官宦,喜爱什么人便结交什么人,随行肆意得很。 一点不似宗亲贵族的做派。 后来次数多了,谢太初才明白,所谓的好东西,是让赵渊喜悦的东西,他把内心的喜悦,拿来同自己分享。 像是递上了自己的心。 是真的……诚心实意,不染尘埃。 * 赵渊赶到北镇抚司门口的时候,沈逐正扶着一瘸一拐的汤浩岚从衙门口出来。 “沈大哥,瑞邈!”赵渊坐上还巢,让奉安推至二人身旁,仔细打量汤浩岚的全身,除了些擦伤,没有别的外伤。 “只是些轻微外伤,左脚在被捕的时候崴了,没什么大事。”沈逐说,“我这便送他回家。” 汤浩岚本别着头,不肯看他,这会儿听了他的话一把把他推开,踮着脚尖踉跄两步,怒目圆睁:“沈逐,你助纣为孽!” 沈逐抬眼看他:“我入北镇抚司任职,便要受衙门管束。上司有命,不得不受。” “上司?舒梁吗,一个不尊正统、逆行倒施的阉人,满朝士大夫唾骂之,你却上赶着讨好顺从。不要脸之极。”汤浩岚气道。 沈逐争道:“我沈逐虽然是贾人子【注1】,可先入锦衣卫,后进北镇抚司,忠心侍奉天子,自问无愧。今天我沈逐缉拿你是听命行事,可你汤瑞邈在市井酒肆妄议天家私事难道没有错?” 汤浩岚打断他的话:“自古天家无私事!” “若不是我出手,你现在的腿脚便不是崴了,有心讨好舒梁之人必断你双足,让你在去北镇抚司的路上就吃尽苦头。”沈逐说完,微微缓和了语气,“不要争了,是我做得不对,少了兄弟情分。我送你回——” 他伸手要再去扶汤浩岚,没料到汤浩岚气得眼眶发红,大手一挥,挥开了他的手,踉跄后退几步,扬声骂他。 “我不用你管!便是腿断了也好过看你沉沦权欲之争!” 沈逐僵在了当场,伸出去的手缓缓收回,习惯性的握在了腰间绣春刀上,然后紧紧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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