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大娘安好。” 谢元贞走到门边的时候,骆大娘正在砍一条活鱼。那鱼被骆大娘单手擒住,只在尾巴处奋力挣扎。 厨房里的仆役见着从公子小姐,只有一人打了招呼,其余的却是直接低回头去做自己的活计。 砰的一声,骆大娘瞥一眼门边,门口的两人丝毫不影响她手起刀落,下一刻那鱼便身首分离,不动了。 哼的一声随着又一刀落,深深陷入砧板之中。 骆大娘擦了擦手,从门的另一边大步出去。 “骆大娘别走,晚辈给您赔罪了!” 冷风不断灌进谢元贞的喉咙,他来时便冻了一路,眼下更走不快。骆大娘走在前面,似听出从公子的喘息,渐渐地也慢下脚步。 “从公子真是折煞老妇了!” 谢元贞艰难地舒出一口长气,他对着骆大娘的背影深深一躬,“晚辈不知骆大娘心有苦衷,那日借您之口入府,只是不敢明言身份,所以才令您一直蒙在鼓中,今日总算寻着机会,还请骆大娘受晚辈一拜!” “从公子的膝盖金贵,老妇可担待不起!”骆大娘怕谢元贞真下跪,只得转身去扶他,“还请从公子快些回自己的院子去吧,别叫这儿的烟火熏着你,没的再出一条人命!” 谢含章偷偷瞄了一眼兄长。 谢元贞觉察到阿妹的目光,只是他人既来了,便没有让骆大娘再撵走的道理,“骆大娘,晚辈略通紫微斗数,我知您心中牵挂不过家中令嫒,不如就让晚辈为她算上一卦,看看令嫒究竟何时能觅得良缘?” “你会算命?” 骆大娘是个直肠子,话说出口才有些懊悔,这从公子当真巧舌如簧,三两句间就又叫他给诓了去! 只是谢元贞笑盈盈难以抵挡,“骆大娘可信得过?” 几日前的账尚未算清楚,骆大娘瘪起嘴,她自然不能信! “那你先给我女儿说上两句!” 谢含章一听便觉得不对劲,当即上前道:“你不给八字,我阿兄如何推算?” 骆大娘又叉起腰,“那便是不会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谢元贞却不急,上前一步叫住骆大娘—— 谢元贞望她三庭五眼,脱口一句:“骆大娘,你幼时可曾遭过难?” 骆大娘脚步一顿,侧身盯着他,“是又如何?” “所幸您遇着贵人化险为夷,此后事事顺心,”谢元贞藏在衣袖里的左手紧紧攥着,“我想令嫒一定很孝顺您。” 骆大娘的眉目甚至有些许舒展,只见她彻底转过身来,点头称道:“是有那么几分道理!” 那便是了! 谢元贞打躬作揖,“晚辈妄断,恐怕令嫒未必是嫁不出去!” 骆大娘一惊,“你说什么?” 谢元贞说自己会紫微斗数,可此刻字字句句与之并无半点关系,但凡骆大娘再多问一句,也许谢元贞就要露馅了。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这位骆大娘性格刚毅又固执己见,谢元贞便隐隐猜到正是她太过计较,才致使女儿婚事难成。 谢元贞捡着字眼让骆大娘宽心,骆大娘却似乎是又想到从公子的身份上去,只见她向谢元贞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往日恩怨,今日总要有个结果—— “从公子,说来真不是骆大娘心胸狭窄,只是若非您恰巧是老爷从侄,我担的罪责可就大了,往轻了说要丢饭碗,往重了说,却是要连累我一家老小!” “这倒是——” 这话如醍醐灌顶,谢元贞连着烟炭的事,紧接着问:“骆大娘,这府中可有与你不睦之人?”
第046章 调虎 骆大娘刚咧开的嘴又紧紧蹦起, “从公子这是何意?” “晚辈没有别的意思,”谢元贞心知骆大娘这又是会错了意,“只是骆大娘您心直口快, 若这府上之人皆好相与自是没问题, 但倘若——” “我自知此前也有我的不是, ”二十年来的谨守本分让骆大娘有底气打断谢元贞的忠告, “可我在府中多年一直是兢兢业业,以理服人的——就好比那厨房里的油盐酱醋,锅碗瓢盆,哪个动过哪个没动过,我一眼就能分辨!是谁的错我绝不轻饶,不是谁的错我也绝不污蔑!主子们可都知道我的为人!若这样也不能叫人服气, 那我也不必出来讨这个活计了!” 骆大娘自问在主家做活,凭的是天地良心, 凭的是真材实料, 如她这般的刚直,自然不能领会谢元贞的言外之意—— 日防夜防,暗箭与家贼难防。 谢元贞见这话说不通,又开始咳嗽起来, 骆大娘方才就见着谢元贞脸色很差, 他一咳嗽, 骆大娘就将那些正气全然抛诸脑后, “从公子, 你这身子没好莫要吹风, 我送你回去吧!” 这正合谢元贞心意, 他点点头,“那就有劳骆大娘。” 既解了心结, 骆大娘又变回原先那个滔滔不绝的样子,三人有说有笑,快走到偏院的时候,骆大娘边推门边说着:“我都还没来过从公子小姐的院子咳咳!”骆大娘打头进的院子,那一口残余的烟味让她吸了个干净,直叫她好一顿咳嗽,“什么东西这么大烟!” 谢含章拦着谢元贞,自己进门来将那盆炭火挪到边上,边解释:“来前刚烧过炭,烟味确实有些大咳咳!” 骆大娘的咳嗽止了,火气却下不来了,她叉起腰气势汹汹,“我倒要问问是谁送的炭!” “骆大娘!” 谢元贞下意识伸了右手,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也把骆大娘也吓了回来,“从公子您拦着我做甚!那些个势利眼见老爷对您不上心,竟敢拿这等次货来糊弄您,便是咱们这些烧火的仆役,冬日里用的也比这个好!” 谢含章正紧张地扶着阿兄,闻言突然问道:“骆大娘,那这烟炭本不该是府中所用?” “那是自然!”骆大娘扫过那一堆烟炭,言辞间皆是鄙夷,“咱们又不是穷苦百姓,烧这种炭,再熏到主子可怎么好?” 这倒是,那用在他们兄妹二人身上更合适不过了。 “骆大娘,晚辈再问一句,”谢元贞疼过这一阵,脸上都冒出一层细汗,他却根本顾不上,“晚辈所患哮症,您可有对其他人提起过?” “决计没有!”这一句直戳进骆大娘的心窝,她半是悔恨,半是委屈,“做谢府的仆役,首要底子手脚要干净,其二便是嘴巴也要干净,断不能乱嚼舌根。且此前也算是我擅自带您二人进府,更不能将从公子的病症到处乱说呀!” 那线索便是断了? 谢元贞思索半晌,又问:“那小胡大夫诊脉之时,可有其他人来过?” 既不是骆大娘,也不是小胡大夫,那除非还有其他人听见过或看见过什么。 三人埋头回忆着,谢含章突然叫出来:“有一个!” 骆大娘脱口而出,“谁?”她看着谢含章,脑中不由闪过他二人刚入府时的情形,紧接着骆大娘一拍脑袋,“从小姐说的对,还有另一个人兴许听见了!” “那人是谁?” “与我一同在厨房干活的金老三!”骆大娘边回忆边说:“那日您与从小姐需要净面,我就差他去打盆热水来。我记得他端水进来的时候,小胡大夫正在施针,还说您肺里有伤,平日里要如何小心照料,断然不能见浓烟尘灰!” 谢元贞喃喃念道:“金老三——” “我这就找他算账去!”骆大娘磨刀霍霍又要往回冲,“若非您明察秋毫,或者用了这炭有个好歹,最后此事捅到老爷跟前儿,我哪里还能说得清!” 此事听来是借刀杀人,但这金老三的手段太过毒辣,倒叫谢元贞一时分不清,是借谁的刀,要杀的究竟又是谁? “骆大娘且稍安勿躁!”谢元贞拦住骆大娘,转而问:“您方才说,后院厨房一直归您管辖?” “是——”谢元贞的言外之意并不难猜,骆大娘骤然瞪圆了双眼,“从公子的意思,是金老三想取我而代之!?” “此炭既非府中所用,那必是专程从外头买来的,”谢元贞摁下心中另一种猜测,只梳理后院的利害关系,“他既知道从父不大过问偏院,加上您与晚辈又有宿仇,这兴许是想借晚辈的命一举除掉您!” 听到这里,骆大娘已是满身寒栗,她克制着哆嗦,不明白金老三何以致她于死地,“大家同为仆役多年,我竟没瞧出金老三是如此狠毒之人,别说咱们这些仆役,便是寻常百姓,没有深仇大恨,又哪里会想到这种法子!” “所以那金老三与您并无深仇大恨?” “没有,”骆大娘平日的跋扈都只在嘴上,处事向来公正,她看着谢元贞一字一顿,“我自问绝不曾得罪于他!” 谢元贞想了想,又问:“您可知那金老三的来历?” 骆大娘愣了下。 ……是大公子从外头带进来的,”骆大娘皱着眉,不敢忽略什么细节,“他素日独来独往,别的我不敢打听,也打听不出来,只知道他做的一道菜很得大公子喜爱!” 谢元贞又问:“什么菜?” “胡炮肉!”骆大娘脱口而出,“似乎是从塞外流传进来的,大公子讨厌北方人,却独独喜欢这道菜!” 谢元贞咬着那两个字,他胸中激荡,几乎可以断定那金老三拉骆大娘下马,绝不仅仅只是因为所谓的后厨统管之权。 这巍巍谢府,也许早已埋进了细作! “骆大娘——”谢元贞沉声作色,“今日之事皆不过晚辈一面之辞,若您信得过晚辈,可愿为了谢府,受一点儿委屈?” 骆大娘也严肃起来,压低声音问:“从公子的意思?” “晚辈想要引蛇出洞,咱们将计就计,且看他究竟想干什么?”谢元贞在这个偏僻的后院呆得够久了,从父要他放下恩怨,可他如何能放?既然没人拉他一把,那谢元贞就自己牵线,将所有人都捆到一条船上! 当夜亥时,朔风呼啸,顷刻在从公子小姐所在的院中掀起一阵漩涡,从公子在屋内昏迷不醒,从小姐守着阿兄泪如雨下,谢云山就站在一群伏跪的仆役之前训话—— “父亲吩咐你们好生照顾从公子从小姐,你们就是这么照顾的?”他指着地上的烟炭,那里还有残存的余烟,“这炭是谁送过来的!?” 二公子金口一开,偏院查案的速度就快得多了,不过一刻,金老三匆匆进了院子,在谢二公子跟前扑通一声跪下。 “金老三,”谢云山来回踱步,目光却没有半分偏离,“这炭是你送到从公子院中的?”
204 首页 上一页 45 46 47 48 49 5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