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逢呼出口气,笑道:“我只是一时感慨,也许忘了是天意,老天就是见不得我伤心难过呢” 凌初眼中幽深,道:“对,而且人也死了,以后就更不必担心了。”凌初抬手,“那现在可以将玉佩给我了吗?” 安逢愣了愣,他知道自己方才的气有些莫名其妙,现下被人看出来耍性子更是难为情,他心虚道:“是我的错,怎还要劳烦义兄替我找人修补。” 凌初想了想,垂眼道:“就当是补你的生辰礼,我近日忙碌,都未来得及准备你的,也不知该送你什么。” 安逢闻言,松口气,原是为着这个,没看出就好。 他老实地掏出那断线玉佩,放在凌初掌心。 安逢道:“送不送都好,哪用一定送?这些都是虚礼,家人一起吃顿饭便好。” 凌初听到“家人”二字,神色微异,安逢未察觉,还觉得今日一谈跟凌初相处都自然了些,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 家人,这个称呼跟兄长没区别。 凌初收好玉佩,开口声音略低了些:“你不在意便好,我过几日还你。” 安逢点头,要离开时又想起什么,问道:“义兄这几年都待在上京,你过生辰时,我送了你什么?” 凌初看着安逢,没说话。 安逢尴尬道:“不会什么都没送义兄吧,那我这也太不用心……” “你送了的,”凌初指了指天,道:“前年的除夕夜,你送了我一场烟花焰火。” 凌初的生辰在除夕,是凌君汐定的日子。 “送烟火?”安逢没想到自己还会这样送人东西,眼睛一下亮了,又疑惑了,“可是义兄你不是不喜欢这个声音吗?” 凌初心尖不知是什么被敲了一下,他神色微动。 安逢竟还记得他不喜欢,他都快忘了何时跟安逢说的了。 凌初轻声道:“从前不喜欢,每回有人放都不看不听,就连有人邀我同去我也拒了,后来不知怎地,忽然想看一回,提了一嘴,你记在心上,订了许多烟火。” …… 那时的安逢已从噩梦阴影中走出,凌初偷偷带他出去去玩是有效果的,人渐渐开朗,周身都是活跃跳动的气息,他记住了凌初无意说的话。 除夕夜,烟火盛放。 在震耳的炮声和绚丽的光彩下,身穿洁白狐裘的安逢向他跑来,捂着一只耳朵对他笑,大声问他喜不喜欢。 空中璀璨的焰火砰砰绽放,曾经凌初讨厌这个声音,可如今听起来,他发现自己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除夕夜里朔风冷冽,风的末梢却好似已有了春日的暖,吹热了凌初的脸,他的心被炮仗烟火的声响震得发麻。 他是头一回直面正视这空中的烟火。 烟火声太大了,安逢气喘地跑到凌初面前,跳着抖去身上烟火掉下的灰尘,他见凌初迟迟不答,以为凌初没听见他的话,又喊声问一遍:“义兄!义兄?你觉得漂亮吗?你喜不喜欢?” 凌初的眼睛里映着漫天的华彩,他低下眼,看着一蹦一跳的安逢,一字一句道:“很漂亮,很喜欢。” …… “可惜我忘了,”安逢失忆,根本不记得此景的美和凌初的神情,他有些遗憾和好奇,问:“那烟火漂亮吗?义兄可喜欢?” 凌初陷在思绪里,仿佛是在回忆,他听见如今的安逢问他一模一样的话,脸上露出一丝复杂苦涩的笑:“很漂亮,我很喜欢。” 他之前想错了。 安逢失忆忘掉的那些事,的确是有一个他提都不想提的陈一示,可也有他和安逢共有特有的经历,现如今只有他一个人记得,又能算什么回忆……
第四十四章 元靖将军 凌年和凌初生辰都同在除夕,是凌君汐定的日子,他们姐弟没有名字,于是名字也是凌君汐取的,跟着凌姓,缘由简单,来历也简单。 凌君汐被萧阙的人暗害后,伤极重,逃至深山中养伤三月余才回到军中,死里逃生后的她作风更显勇猛凶悍,仗胜后仅歇了一夜就带着人马秘密归京。 一行精骑兵马,杀伐气息犹盛,女将身份显眼,凌君汐同兵将掩面乔装,带着人穿过荒原,抄人少近路。 到了临州地界,曲折狭窄的路上竟遇见两孩童,一个八九岁,一个三四岁,瘦骨嶙峋,难以辨别男女和确认年纪。 那个年龄稍长的孩童一见他们便就跪下了,这是战时地带所有人的本能,见到不知哪方军甲之人,便是跪下埋头保命。 人烟荒芜,两个孩童在此太打眼,凌君汐在远处就拉了缰绳,缓下马骑,她坐在高马上打量,倒不是心软,而是警惕。 临近战场的孩子多数都早熟且不知善恶,七八岁已是可以拿刀的年纪,为了吃点东西砍人害人不在少数,虽在战场上不足为俱,但专门训练用来打探消息,暗害人马的孩童也有。 凌君汐前不久才遭背叛差些死了,她心下多疑,见着异状未免思量几瞬。 于清嘉瞧着两个孩子头发枯黄散乱,一身破布褴褛,实在难藏什么武器,她压低声音对凌君汐道:“或是父母丢弃。” 凌君汐嗯了声,丢下点干粮,扯过缰绳就要绕走,却听那年纪稍大些的孩子听见动静,抬起了眼,道:“元靖将军……” 此话一出,几人纳罕,他们回京是秘事,踪迹绝不能被人知晓! 凌君汐看着他们,轻轻吐出二字:“杀了。” “……是。” 几个家中已有子女的将士不忍地别开眼。 那孩童见人拿刀向自己走来,急忙道:“我是去参军的!将军可查我身上可有带异物!这是到明州的近路,我同我弟弟走了整整四日,就是为了见将军!”孩童像是女儿嗓音,只是太久没喝水,已经干哑,她慌忙脱衣抬脚,凌君汐抬手,手心朝后,手指弯下,男将士们见状低下头。 女孩解开粗制滥造的脏布,她的脚底遍布血肉脓疮。 凌君汐问:“为何觉得我是元靖将军?” 那女孩道:“我猜的,元靖将军是女人,你气势非凡,领行人马,且打有耳洞,说明是女儿身。” 她至少隔着凌君汐百尺之远,且他们骑马而来,晃动之间,这怎么可能看得清耳朵上几不可见的穿孔? 于清嘉听了面露惊诧怀疑,她以为她自己的眼睛已经够好了,“你看到的?” 女孩眼睛瞳仁黝黑,点头。 于清嘉看了凌君汐一眼,见她神色有动,便有心再试探,又刻意娇声问:“你也能看见我的?” 女孩摇头:“你没有耳洞。” 于清嘉虽是女儿身,但出于一些原因,她还真没穿耳洞! 女孩也看出他们不信,接连说出来:“你们一共二十一人,有耳洞的有九人,分别是第二列第一个、第四个,第三列第一个……还有四个蒙住了耳朵我看不出来,对了,最左边那人右耳垂还有痣!” 顾云良埋着头,面色惊骇地摸摸自己耳朵,他都不知道自己耳朵有颗痣! 他看向楚行,楚行也正好看向他,对着他点了点头,唇语道:“有痣。” 女孩边说,于清嘉就边察看所言是否属实。 都说对了! 她驱马回到凌君汐身边,神色震惊,又有惺惺相惜般的喜色。 凌君汐杀气敛了些,眼神竟柔了下来,让女孩把衣服穿上,她问:“你眼睛自小就好?” “是。” “会骑马吗?” 女孩神情激动,牵着男孩的手也举了起来:“不会,但我可以学!我学东西很快!” 凌君汐道:“带上吧,也可途中做个掩饰,”她仍有戒备之心,对将士说道,“好好检查一番,到了州界府重新换身衣服。” “是。”女兵领下命。 凌君汐与顾云良换了位置,蒙面遮住了耳朵,到了人略多的地方,他们就换了衣裳乔装商贾,一行人心情沉重,寡言少语,到了上京城郊歇了一天一夜才继续走,那个男孩一直沉默,无言得像是哑巴,女孩也鲜少说话。 她并不多问这路人马为何回京,跟着人到了城门口也不问,见人换上重甲也不问,到了廷王府也不问,看见廷王尸首分离,血流一地也不问,只将自己弟弟拉至身后,看着她这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画面。 凌君汐举枪撇开血尸,翻身下马,状似无意地踢开人的头颅,萧阙的人头滚到一边,撞到桌脚,洒了酒液,浇到脖颈冒血处,血肉筋骨都好似在跳动,此景令人胆寒恐惧,众人噤若寒蝉,有人颤抖着呕吐,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凌君汐道:“陈一示呢?” 无人应答。 凌君汐一手捧着牌位于怀中,一手反握带血银枪,走近一些,枪头在地上磨出声响,滋出火花,更显寒光。她脸上的鲜血流过长睫,神情阴郁疲惫,又问一遍:“陈一示在哪?” 好几人被她吓得失禁,再也憋不住啜泣,嘴里啊呜乱言,一人从乱七八糟的的回忆中回神,满脸涕泗道:“啊我、我方才看见他趁乱跑了,跑到、跑到后院去了……对!是后院!今日是廷王妃临盆!” 凌君汐手指捏紧了牌位:“带路!” 那人被一枪挑起,湿着裤子给凌君汐带路,去了后院。 混乱中只要有人反抗暗算,皆被近卫当场斩杀,二十一人皆是精兵,步步镇守。 男孩呆站在一边,像是被吓得僵了,许久都不动,他侧头看,发现本站在他身旁的阿姊不知何时竟不见了,以他现有的三岁心智难以思考人为何不见了,可他未哭喊,只询问凌君汐其中一个近卫:“姐姐,我阿姊呢?” 那人惊异于他会说话,而后摇头:“未曾注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宫中来了人,召来了宫中兵将,但也不敢将凌君汐的人如何,人一直僵持着。 而后传来了圣旨,众人都才松了口气。 近侍站在一地血和尸体前,抖着手颤声宣完旨。男孩忽然发现他的阿姊又在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回来了,就站在他身边。 “阿姊!你去哪了?我一直在找你……”男孩眼含着泪,纵使他性子再冷静胆子再大,也不过是一个小孩。 女孩宽慰他,指了个方向道:“我一直在那边啊,你没看到我。” 是吗? 男孩怀疑自己是真没看见,毕竟他自己小小一个,看到的视野很有限。 “阿姊,你身上怎么有水?还有血!” 女孩道:“我摔了一跤,碰上的。” “痛不痛?” “不痛。” 男孩不再问了,女孩摸了摸他脑袋,轻声道:“如果等会儿发现阿姊又不见了,不要哭,将军会好好待你的,你不是想当个小将军吗?好好跟着学。” 男孩惊讶问:“阿姊你不是也想当将军吗!你要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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