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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人褪去了狡黠与算计，眼神中不是运筹帷幄的笑意，而是透露着真诚与青涩。 祁景早已洗掉了自己的易容，此刻用的是他真实的模样。跌落崖底后，他所幸没有毁容，只是眉间留下了一条伤疤，突兀的横亘在那里，硬生生将他的剑眉断成了两截，显得有些凌厉。 而另一处伤疤则出其不意地落在了他耳后的头皮上，像无端被拂落的一片落花。 柳云岚看着他的眼睛，有些怔愣。 “抱歉，是我唐突。”祁景率先反应过来，有些局促地后退两步。 柳云岚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模样，生出了逗弄之心，眼尾不动声色的上挑：“没关系，是我没有站稳。不过……你方才靠的也太近了些。” “我不是有意的，先生。抱歉，是我太心急了。”祁景急忙辩解道。 柳云岚噗嗤一笑：“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逗你玩一下，你莫当真。” 祁景闻言，提起的双肩也放松了下去：“先生如今也会开玩笑了。没关系，今日你是寿星，你最大，你想怎么耍我都可以。” “瞧你说的，”柳云岚忍不住笑道，“什么叫‘耍你’，你又不是什么物件，我也没有那种奇怪的癖好。” 祁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瞬时变得通红：“我不是那个意思……” 看到祁景这副模样，柳云岚心中也有些欣慰。他能感觉到祁景如今就像是一根绷直的弓，时刻拉紧着，警惕着。柳云岚知道他很累，所以便故意逗弄他，让他卸下心防，放松片刻。 “好了，不逗你了。”柳云岚感叹道，“若是当初你有今日这般，或许……” 祁景领略了他的意思，郑重的对他道：“先生，我知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再多的痛陈与说辞都比不过真真切切的行动，若是先生愿意，往后点点滴滴中，我会慢慢让先生看见我的决心与改变。” “好，”柳云岚微笑着，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记下了。” “对了，我的许愿牌。”柳云岚这才想起自己飞到树上的目的，掏出刻了愿望的木牌，系在了就近的枝头。 木牌轻薄，高处的秋风有些猛烈，吹的木牌翩翩飞舞，如同风铃上的装饰。 “我突然想到，当时在崖边，我请求先生明年再为我放一盏河灯。”祁景说道，“不过如今我也释怀了，我更希望先生替自己放河灯，给自己许愿。明年我也会放一盏河灯，不过我想把我的愿望送给你，这样先生就有两个愿望了。” “我要那么多愿望，做什么？”柳云岚笑道。 “我希望先生能够得偿所愿。” 柳云岚看着祁景的眼神，种种旧事涌上心头，片刻后，他转过头怔怔的看着翩飞的木牌：“你当时说的那句话……我记了好久。我想忘记它，却时时浮上心头。我其实一直想问你……我有好多话想问你，可是我当时以为再也问不到，于是得不到的答案化成了执念……我经常梦到你。” “对不起……”祁景有些心疼，同时又有一丝劫后余生的侥幸，“先生，我我没想到还有资格入你梦中。我当时以为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万念俱灰之下，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希望你可以记得我。我做错太多，等意识到时，已经无法挽回。所以我不奢求你的原谅，我只奢求你还记得……呵，我现在再回过头来说这些自己也觉得无比讽刺。我实在是不配说出这样的话。” “你知道就好。”柳云岚别扭的哼了一下，他其实已经从磕磕绊绊的话语中窥见了那颗有些笨拙的真心，于是他也不吝给这颗心一个机会，“你还记得小时候我教你的吗？意识到错误便是改正的开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给你这个机会。” 祁景先是愣住，而后无法抑制的勾起唇角：“真的吗？先生。” “不过种种一切，还要看你表现如何。”柳云岚被他热烈的眼神盯得有些脸热，“我再补充一句，我指的是谅解是指可以和你做朋友……” 祁景喜极而泣：“先生，这已经是给我最大的恩赐了。” 不远处祁昱看着两人，紧握的拳头没有丝毫放松。 他十分想上前质问，可是又怕惹恼柳云岚，只能留在原地。 远处两人的身影贴近，姿势暧昧，片刻之后又分开，而后两人不知说了什么。 远远的，祁昱感觉柳云岚在笑。 他有多久没有笑过了？多久没有在自己面前笑过了？ 自从孩子流掉之后，柳云岚便一言不发，无论祁昱用了什么方法，苦苦哀求都得不到他的回应。有时候祁昱甚至觉得柳云岚是天上下凡历劫的谪仙，如今功德圆满，便会飞升回上界。 虽然这种想法十分荒谬，但是柳云岚的状态的确不太对，颇有看破红尘的意味，再加上他回到京城之后执意要留在云中寺养伤，令祁昱心中的担忧更加坐实了。 可是他现在居然笑了，这一笑恍若冰消雪融，又恍若在黑白画卷中上了一笔颜色，而后这抹色彩慢慢蔓延到周围，整幅画都重新焕发了生机。 他重新融入了红尘之中。 祁昱真真切切的感到嫉妒。 上一次柳云岚这么开心，还是在桃花村中。他们一起度过的乞巧节。 那日听说镇上有灯会，两人便一同去了镇上。 到了晚间，果见夜市中花灯斑斓，人群熙攘，各种小摊摆满了夜市，商品琳琅满目，吆喝声、叫卖声、交谈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好像有点儿吵。”莲花花灯的花瓣映在祁昱的脸上，他总归还未及冠，仍有少年人的活泼，他笑着问道，“先生还适应吗？” 柳云岚点点头，他是个很容易被别人的情绪感染到的人。 “那边有卖花灯的，先生。我们一人买一个吧，回去的路上也好照明。” 两人来到了卖花灯的小摊前，小贩热情地介绍着自己的花灯，其中最受欢迎的是一个兔子花灯，憨态可爱。 柳云岚的目光在那兔子花灯上停滞了几息，最后挑了一只普通的燕子花灯。 祁昱则是挑了一只狸奴花灯：“先生你看，这个像不像小橘？” “果然很像。”柳云岚笑道。 祁昱语调轻快：“不知我们把这个带回去，小橘会不会以为我们给他找了一个弟弟？” 两人就在这种轻松又愉快的氛围中，慢慢地汇入这人间烟火。 祁昱看到什么新鲜玩意儿都想买，不一会儿，手上已经拎了一堆东西。 “好了，再买家里要放不下了。”柳云岚无奈道。 “行，听先生的。”祁昱嘴上答应着，眼睛却还是往各种摊贩那儿瞧，“唉，先生，你看你后面那是什么？” 柳云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他身后的小摊上摆放着各色各样的娃娃，许多携手而来的情侣都在此停留。 “两位公子，要不要来看一下？”小贩注意到了他们的眼神，热情的招待道。 “这是？” “这是磨喝乐，供奉牵牛织女的。每年乞巧节都有很多情侣来我们这儿买上一对，分别供奉到前方的织女祠中，祈祷有情人终成眷属。” “先生，我们买一对儿吧。”祁昱眼睛一亮，拿起一个娃娃递给柳云岚。那娃娃面如银盘，眼睛笑眯眯的，十分可爱，穿了一身荷叶状的衣衫，手中也持着荷叶。 柳云岚拿着娃娃爱不释手，口中却有些犹豫：“人家都是情侣买来……” “我们难道不是？”祁昱低头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柳云岚耳朵瞬间红了。 小贩看到两人的互动，没有往这方面想，只是补充道：“也不只是情侣，我看公子两人应该是兄弟吧。你们不妨也买一对，也回去可以保佑家庭和睦。” “好，我们要了。” 两人一人一个娃娃，天上是繁星明月，人间是万丈红尘，他们在此间走着，两双手慢慢牵到了一起。 往日回忆，如风而逝。 转眼间，两人之间仿佛被划出了一道天堑。 祁昱远远看着柳云岚不知拿出了什么挂在了枝头。风吹过，那个不知名的物件翩翩飞动，像一只蝴蝶。 那是什么？祁昱思忖良久，才想到这可能是某种祈福的木牌。 祈福……先生在为谁祈福？ …… 而与此同时，又一位不速之客敲响了云中寺的门。 小沙弥打开门，发现来人一身玄色骑装，马尾高竖，剑眉星目，只是看起来有点凶。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是来上香还是斋戒？” 男人开口，声音却是同样貌不符的清脆：“劳烦小师傅，我听说贵寺最近接待了一位姓柳的公子，我有事找他，烦请带路。”
第109章 小沙弥直觉到眼前这个锦衣华服的男子身份不简单，就同这几日居住在寺庙中的柳公子一般，通身的气度就与平民百姓截然不同。他一边在心中思索着，一边给那男子带着路，两人向柳云岚日常居住的禅房走去。 不过小沙弥没有想到，柳云岚此时不在禅房，而在松枝云雾间。 他扶着树干，看向遥远的彼方，禅院庙宇缩小如一粒粒芥子，散落在团团交织的红云黄云之中。万籁俱寂时，寺庙之中的古钟被撞响，古朴而又空远的声音如水波般四散开来，余音绕梁，经久不息。 柳云岚久违的感觉到放松与惬意，一时间竟不想回到地上，而是扶着枝干坐了下来，祁景见状也坐到他的身边。 两人并肩而坐，眺望远方。 人在放空之时，总会生出许多感慨，柳云岚也不外如是：“我这一生亲缘淡薄，母亲早早离世，父亲又不疼爱我。小只有在姐姐那里，我能感受到一丝家的温暖，可是后来时移世易，姐姐也不在了。” 祁景能感受到柳云岚此刻只是单纯想要倾诉一番，因此并没有说话，只是在一旁看着他的侧脸，安静地听他诉说。 柳云岚不知怎的，突然打开了话匣子，想到了这些年来的坎坷与造化弄人，随手折下一小枝松枝，一边揪着松针一边说道：“我小时候是不过生辰的，因为我的生辰离中秋很近，父亲便干脆把我的生辰归并到中秋里了，后来年岁一长，他索性就忘了。只有姐姐会在我生辰时让厨房煮一碗长寿面。” 柳云岚记得，生辰那天的月亮像快要吃得胀饱的锦鲤，胖乎乎地挂在天幕上，却离圆满总差一线。 祁景听得心头堵得慌：“怎会有如此厚此薄彼的父亲。” “说起来，祁渊不也是？” 祁景静默一瞬：“不一样，天家无父子。况且，我那时候有先生庇佑。” “我的庇护不算什么，你幼年丧母，父亲也不重视，我看到你想到了自己，所以施以援手。”这的确是柳云岚当时的想法，对那个小小少年的不忍也透过时光映射到了童年的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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