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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不过我们来此之前说好了，你找到先生之后要寸步不离的保护他，可是你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为何让先生目睹了我与祁昂的对话？” 空名面色一变，语气暗含悔意：“这件事情的确是我的疏忽，我找到云岚时，他担心你们，央求我带他去见你们。我本想以我的武功保护他不成问题，我也没有想到……” 祁昱握紧拳头：“先生如今所受的苦楚，大部分都是拜你所赐。你还有什么脸面来纠缠他？” “不用你说。待他此次身体恢复之后，我自会消失在他的眼前。” 祁昱面色稍霁：“算你识时务。我也不是那种冷酷无情之人，反正现在大皇子已死，你作为一个和尚，我犯不着同你计较。” 空名看着他，语气染上了一丝兴味：“三弟……不，二弟，你今日突然找我来说出这样一番话，恐怕也是你自己感到害怕了吧。你此前曾说，觉得我是败家之犬，不足为惧，所以始终没有当面揭穿我的身份。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你与先生之间最亲密的纽带已经失去，所以你怕了，才会如此着急的想要把之前所有的竞争者都踩在脚底……” 祁昱心头一悸，面上还是强撑着做出淡然的模样，声音却有些发抖，出卖了他：“你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对了，你不知道，先生最讨厌自作聪明的人吗？” “我只知道先生最讨厌欺骗他的人。玩弄真心的人，最后也会被真心所抛弃。”空名收敛了表情，语重心长地对祁昱道，“这个道理，我已经深深切切的体会到了。反正现在，我已经不奢求可以同先生重修旧好，可是我实在不忍心看到他再被欺骗被辜负。所以，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劝你，把你那些玩弄人心的手段收一收，不可强迫欺骗先生，只有真心才能换到他的真心。” 祁昱低下头，若有所思。 而此刻，身后营帐的门帘开合间，露出了柳相佝偻的身影。 祁昱不知道他与先生之间谈了什么，但是看柳相的表情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沉稳。他走了过去，虚虚的扶了柳相一把，却被柳相颤抖着身子有意无意的躲开了。 “外公，你怎么了？你脸色不太好。”祁昱动作一滞，装作于事发生将伸出的手收回，关心的问道。 他作为皇子身份尊贵，平日里并不会呼唤柳相“外公”。只有外人不在，卸下心防时，才会这样呼唤他。 每次他这样换柳相时，柳相都觉得心中熨帖。 可是这次不一样了，这声“外公”落在柳相的耳中，像是一把尖刀狠狠地划在他心上。 柳相看着一如往日般对待自己的祁昱，心中不由得感叹，他演技精湛，更胜自己。 “老臣无事。”柳相道，“云岚已经醒了……我，老臣就先告退了。” 祁昱送别柳相，看着他的背影，祁昱陷入了沉思。 方才柳相躲避他的动作历历在目，祁昱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柳相已经知道了真相，那么他或许已经在盘算着怎样抛弃自己，转投祁昂。 祁昱摇摇头，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些。 他回过头来，看着禁闭的门，久违的有些局促和忐忑。 他不知该怎样面对先生，也不知道先生，现在会用何样的态度对待自己。他不敢看到柳云岚的眼睛，那双眼睛中会有失望吗？ 先生昏迷时，他盼望着先生苏醒，可是先生苏醒了他又踟蹰起来。 “殿下，需要奴才去通传一声吗？”侍卫观察了祁昱许久，忍不住问道。 “不必。”祁昱收敛了表情，缓慢入内。 营帐内，柳云岚半躺在床上，身子靠在床头，青丝未束，倾泻而下，遮住了他的半张侧脸。 祁昱看不清他的表情。 “先生……”祁昱恍惚中开口唤他，柳云岚闻言偏过头来，露出弯月似的清冷面孔，面容枯稿，眼神空洞。 祁昱喉头一梗，心中忽然涌现无限的痛苦与委屈。 他快步上前，跪在床头，小心翼翼地伸出颤抖的手抱住了柳云岚的腰，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他将头埋在柳云岚的侧腰，不住的抽泣着。 “我错了，先生。”
第106章 柳云岚其实一直都知道，祁昱是个安全感匮乏的人。 从他第一次将哭泣的祁昱抱入怀中之后，他就好像与祁昱在冥冥之中有了关联，他能隐隐感知到祁昱的不安。 他知道在祁昱年龄尚小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是不安的。 虽然那时的祁昱总是在表面上装出一副懂事的样子，其实柳云岚知道祁昱内心并不安定。他总会时不时的试探柳云岚，像是猫会故意将杯盏推到地上打碎，以试探主人对他的态度，从而一次次的确认自己的重要性。 柳云岚有些心疼，但又无端地觉得有些可爱。 为了缓解这股不安，柳云岚一次次坚定地选择他，一次次满足他的期望，一次次以行动肯定他的重要性，这样才在日积月累中，将祁昱养的旺盛又茁壮，不再困于畏惧与担忧。 可是此时此刻，他感受着祁昱的颤抖，感受着一股懊悔和痛苦的情绪，随着紧贴着他的身体不断的向柳云岚传送着。 柳云岚的心中久违地升起一股舐犊之情，他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去抚摸祁昱的头发，却最终悬在了空中。 “先生，我后悔了。”祁昱反复呢喃着，“对不起，我们回桃花村吧。” “小橘还在等我们。” 柳云岚默默将手收了回来：“一切都是假的。你应该最清楚了，不是吗？” 祁昱下意识狡辩——这是他每一次六神无主时，无意识保护自己的手段——脑海中却突然浮现了刚才与空名的对话。 狡辩的话语被强制吞回腹中，他猛地抬起头，看到了柳云岚幽深的眸子。 他读不懂其中蕴含的复杂情绪，但是他知道，看似平淡的湖水下，是汹涌的波涛。其中浓重的情绪翻涌着，似乎在等待着将他吞噬。 “不错。”祁昱紧紧握起的手藏在宽大的袖口中。带着一丝审判前的释然，他承认了，“桃花村其实不复存在，那里的村民也是我一手安排的。我希望能打造出先生心目中的桃花源，我希望先生能生活在一个其乐融融，只有友善没有恶意的地方。 可是世上哪有真的桃源？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即使是与世隔绝的村落，也不例外。可是，我希望我们的一切都是被别人簇拥和认可的。我担心愚昧客的歧视和指点会伤害到先生，所以我找到了一个戏班子，许以重金，他们只需要尽职尽责地扮演好先生心目中的平易近人的乡民。” 当然，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便是祁昱知道自己和柳云岚，早晚还要再次回到京城，所以他希望这短暂而美好的时光能够如美梦一般，和自己一起长久的停驻在柳云岚的心里。 可是这个目的祁昱却无论如何都不敢说出口。 “你难道要瞒我一辈子吗？”柳云岚苦笑道，“让我下半辈子都生活在一场安排好的戏剧里，那该有多可悲。” “不……不是这样的。”祁昱矢口否认，可是他的确没有什么理由，“抱歉先生，是我一时昏了头，竟想出了这样的招数，你原谅我，我们……” 恍惚中，他想起了不久前的那日夜晚。昏黄而又温柔的灯光中，他拿着画卷，同柳云岚一起商榷将来的隐居之所。具体的话语都已经氤氲在光影中，可是柳云岚当时的目光却越来越清晰。祁昱甚至能从他的眼神中读出雀跃与憧憬，还有一丝丝美梦成真的恍然。 祁昱知道自己犯了弥天大错。那句希望重新开始的乞求，却是羞于再出口了。 “你走吧，我累了。”柳云岚拂落了膝上的手，慢慢躺了下来，翻过身，只留给祁昱一个冷寂的背影。 “先生，你不要我了吗？”祁昱有些无措。 是否无论多么强大或者成熟的人，内心都藏着一道深刻却隐秘的伤痕。他将脆弱与无助丢弃于其中，可是伤痕便是裂缝，这些情绪总有破土而出的时刻。 柳云岚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睛：“殿下，你长大了。有自己的谋算，有自己想要的权利地位。没有我，你依旧可以过得好好的。” “不！”眼看示弱无果，祁昱急切地说道，“我最想要的只有先生。权力地位不过是我争取的筹码，是装备着我，给我托底的底气，若是先生不喜欢这些，我通通都可以不要。” “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兄弟三人中最乖巧最懂事的。我以为你不会撒谎，没想到恰恰相反，你最擅长撒谎，你的谎言天衣无缝，一次一次骗过我，如今我已是不敢相信你说的话了。” 祁昱怔愣地垂下了自己的手：“先生，难道你和孩子都要离开我吗？” “孩子……”柳云岚心中一痛，“是我六亲福薄，与他无缘。” “我们还有很多以后，先生。”祁昱小心道，“我们以后还会再有孩子的。” “不必了，我累了。”柳云岚闭上了眼睛，把被子往头上一罩，彻底隔绝了外界的声音。 * 柳云岚的伤口必须得用药温和，加之小产之后体虚气滞，这场伤反反复复，足足养了十多日才有些许好转。 而这些日子里，祁昱一直陪在他身边。 而柳云岚始终静默，他没有什么说话的欲望，尤其面对祁昱。 祁昱那一次的哀求没有成效之后，也不再重复同样的话，虽然得不到柳云岚的回应，但是他还是寸步不离地细心服侍柳云岚，事无巨细悉心照料。 柳云岚有所好转之后，便可以考虑回城休养，只是这住处倒成了问题。 他之前的居所是清然殿，不过清然殿在宫中，柳云岚被困宫中十余年，实在不想再回那个地方。 后来搬出宫之后，他一直住在祁昱府上，可是现在他与祁昱的关系尴尬，自然也不想再去他府上居住。 而柳府也是同样的问题。上次与柳相不欢而散以后，两人就再没有见过面。况且他也不想面对满城的蜚短流长，只想寻个清静。 思来想去，有一个地方倒是不错的选择。 他意已决，祁昱无法动摇，只好帮他把行李搬入了云中寺，又遣了几个贴心的奴仆和稳重的郎中。 云中寺秋意正浓，霜染残菊，秋老梧桐，漫山红叶在晚秋中燃烧。 柳云岚与方丈相对而坐，品茗谈禅。 天空中时不时飞过孤雁，传来一声旷远而孤独的鸣叫。 头顶的红叶闻声而动，降落在两人中间。 “世事大梦一场，算来几度秋凉。”柳云岚看着这片落叶，一句诗涌上心头。 方丈道：“许是秋日多寂寥，催人生出许多忧思与怅惘。” “无怪乎咏秋之诗多悲凉之意，此情此景的确肃杀，令人生出许多悲慨。”柳云岚苦笑道：“有时候不由得感慨。人生在世，好若这一枚红叶从枝头青葱到历经风霜，不断漂泊，随风逐流，最终归于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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