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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落在祁昂耳中，像是无端跌坠在地上的瓷器，分崩离析，每一个字都像是碎片一般漂浮在他的脑海中。 他有些分辨不清，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可是怎么会呢？ “我看你是糊涂了……”祁昂牵动着嘴角，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也可能是我糊涂了，总之，太荒谬了……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 祁昱听着祁昂颠三倒四的话，内心控制不住地浮现几分快意。 当初，确认自己对柳云岚有着超脱于世俗的情感时，祁昱的内心就一直忍受着煎熬。情欲与伦理每日在他心中征战不休，可是先生待他如寻常，他只当自己是儿子。 血缘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天堑，祁昂甚至从不将他当做对手。 每次祁昂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不准母亲改嫁的叛逆儿子，看得祁昱怒火中烧。 如今，这种痛苦与挣扎终于不再纠缠他，而是完成了完美的转嫁……是时候让祁昂也感同身受一下了。 “你没听错。我方才说，”祁昱的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我们两个的身世，被进行了调换。我其实是陈贵妃的孩子，而你——才是先生的亲生儿子。” “不可能……”祁昂捂着自己的额头，痛苦的弯下了腰。 十多年以来，人人都告诉他，他是陈贵妃的遗腹子。 姑姑告诉他，当年若不是因为配合柳云岚产子，贵妃也不会早产，因而香消玉殒，致使他恨了柳云岚恨多年。 这么多年来，他记恨着柳云岚，却又控制不住的对他心动。他幼稚地用刻薄的言语上攻击他，也暗自把自己的妄想克制，直到后来在淇州，命运把他们推到了一起。 他终于直面自己对柳云岚心动地事实，同时自己也承受着良心的谴责，内心不断煎熬。 结果现在命运却告诉他，他根本就不是陈贵妃的儿子，而是柳云岚的孩子。那么他这些年算什么，他爱上柳云岚时的苦苦挣扎，又算什么呢？ 经历了这么多，好不容易与柳云岚走到了一起，本想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却没想到，一切皆如梦幻泡影，到头来，自己才是大逆不道的那一个。 原来自己才是最没有资格去牵柳云岚的手的那个人。 祁昱慢悠悠地欣赏着祁昂的溃败，踱步到祁昂的身前：“现在你知道，究竟是谁没有资格——”突然，他话音一转，语气中暗含着惊讶与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害怕，“先生？” 祁昂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帷帐之后露出一截绯红的衣角，清风拂过，白纱起落间，露出了柳云岚煞白的脸。 “先生，你怎么来了？”祁昱强撑着笑，有些心虚的问道。 祁昂看到柳云岚的一刹那，无数疑问的话语翻涌上前，他下意识的站起身，有些踉跄地疾步走去柳云岚的身边。 “他说的是真的吗？”祁昂近乎哀求。 空名上前挡住他：“你先冷静。” 柳云岚脸上毫无血色，如同一个艳鬼。他的唇色近淡于无，唇瓣努力开合几次，最终还是紧闭了。 祁昂的脸色越来越灰败，他看到柳云岚这个反应，心中也慢慢明了，这就是真相。 “你早就知道了？”祁昂忍不住有些委屈，“所以当初你才不管不顾的要丢下我，还找借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 “够了！”祁昱一把推开了祁昂，“你没看到先生脸色苍白，身体不适吗？你不要再质问他了。” “你又假惺惺地做出这幅姿态干什么？若不是你突然跑来将这些往事告诉我，我何至于此，明明是你先揭开了这个事情……” 祁昱冷笑一声：“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若是不说出这件事，你还想继续纠缠下去？难道这些往事，我不说他就作不得真了吗？” “够了，你们都闭嘴！”空名使出内力，将失控的两人隔开。 而柳云岚闭上了眼睛，身体摇摇欲坠：“不要再问了……” 他几乎哀求般的说出了这句话。 “先生现在脸色不对劲，是不是伤到哪儿了？”祁昱关心的问道。 柳云岚摇了摇头，目光紧紧的追随着祁昂。 他们在绝望的目光中对视。 “对不起……”柳云岚喃喃道。 祁昂摇了摇头，突然笑了起来，笑声中是不甘与凄厉。 另外三人看他如此崩溃，都没有再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冷静了下来，摸了一把脸，对祁昱说道：“今日行刺我的那俩刺客武功高强，我应对不及，他帮我挡了一箭，现在刚刚止住血。你带他回去吧，记得好好养伤。” 然后他没有再看柳云岚一眼，如幽魂一般离开了。 祁昱听到他所说，瞬间担忧起来：“先生，你果真受伤了，伤势严重吗？我现在就带你回去。” 空名皱眉道：“要是回去途中伤口崩开怎么办？不如我们先在这里找军医……” “没……没事。” 柳云岚什么都听不见了，世界似乎把他隔绝在外。 他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似乎被掏了一个窟窿。说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感受，也不疼也不痒，就是有些麻木。他哭不出来，也不想哭，只是有些累，还有些困，眼皮也沉重起来。 直到肩膀传来一阵刺痛，他才被带回人间。 原来是祁昱情急之下握住了他的肩膀，他抬起头，看到祁昱瞬间失去血色的面容。 他的嘴巴不停的开合，但是柳云岚却什么也没有听到。他顺着祁昱的视线向自己的下半身看去，只见自己层叠的衣摆下蜿蜒出一条鲜明的红线。 而他的鞋边，已经积了一小块琥珀般的水洼，鲜红刺目。
第102章 轰杂的人群从祁昱的身边流过，吵嚷的声音不绝于耳。 他有些恍惚，保持着一个姿势站立了许久，连四肢都麻木了。他的掌心出了一些冷汗，整个人的灵魂都像是被秋风剥离出了躯壳，高高的浮在上方，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如疾风中的枯叶般飘过，像一个又一个色彩斑斓，朦胧模糊的光斑。 他不敢去柳云岚的床前，不敢去看他昏迷中的模样。 也不敢看那一盆盆端出来的血水。 那是他们的孩子吗？ 是的，那是他与柳云岚在桃花村中，在点点滴滴的温馨渴求中逐渐成长的孩子。 祁昱心中一紧，一股无能为力，患得患失的阴影笼罩了他。 这个感觉是如此熟悉，祁昱甚至有一种与它久别重逢之感。 这感觉让他想起小时候，想起了被遗忘在角落的小时候，不被重视的小时候，没有先生陪伴的小时候。 每个人在四岁前都有一个蒙昧的时期，这个时期所有的记忆都是琐碎的、模糊的、昏暗的，可是祁昱却有几幕清晰的回忆。 他刚出生的那几年，柳云岚因为生产后精神崩溃，神志间歇性失常，记忆也偶尔混乱，他认为自己是个非男非女的怪物，因而特别排斥看到自己所生的孩子。祁昱被困在自己宫中，日日所见，只有宫婢与乳母。 其实那段时间，他曾经见过柳云岚。 他躲在一棵树的背后，远远的看到了宫道上的柳云岚。他被一群宫娥簇拥着，美丽又哀伤，像一支被骤雨打湿的莲，凌乱却高高在上，冰冷而不可亵玩。祁昱只敢远远的看着他。 他心中涌过一种别样的感觉，他想要到他的身边。 后来他如愿了，可是得而复失的担忧却一直如影随形。 当年他们兄弟三人同被柳云岚教导，三人中祁昂性格单纯，是个鲁莽的蠢货，但是却格外得柳云岚的喜欢，再加上柳云岚因为陈贵妃的缘故，一直对祁昂有所愧疚，所以祁昱总感觉祁昂是他们三个人之中最得柳云岚偏爱地。 即使那时的祁昱年龄尚小，但却生出了深深的危机感。 小孩子的恶意是很纯粹又无知的，于是，他设计了祁昂。 祁昂天生与圣人言语犯冲，学习起来没有其他两人得心应手，课业也总是完不成。祁昱便扮好人装作将课业给他抄，结果却转头向柳云岚揭发了他。 他以为这一道会让柳云岚对祁昂失望，却没想到他的把戏被祁景轻易看穿。 祁昱忘不掉柳云岚那震惊中掺杂着一丝失望的眼神，就像始终无法忘怀自己那一段被遗忘的日子。 他的心脏像是漏了几拍，一股惶恐的情绪如海潮般涌来，祁昱瞬间被淹没，他害怕了，害怕被再次抛弃。即便柳云岚后来安慰了他，又向他保证自己不会再忘了他，他还是无法忘却这件事，致使此后数年，他一直都生活在既担心又惶恐的情绪中，午夜梦回时也经常会被噩梦惊醒。 还好柳云岚察觉了他的患得患失，他陪着自己，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驱散了他内心的这种阴暗情绪。 可是现在，他清晰地感觉到这股情绪死灰复燃。 祁昱喉咙不自觉地收紧，额头隐隐作痛。 不知过了多久，胡道为出来了。 他看向祁昱的目光，有愧疚有无奈。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都统统化为了一场叹息。 “先生……如何了？”祁昱缄默太久，声音有些嘶哑。 “云岚这次主要是心伤，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最近这一段时间情绪波动太大，郁结于心。又加上今日小产气血亏空，不过这些假以时日好好调理，总会恢复的。” 胡道为说着，担忧地看了一眼祁昱：“只是可惜了，孩子保不住了。” 绕是已经对这个结果有了心理准备，祁昱还是不由得心头一紧。 如今，他与先生紧紧绑在一起的纽带已经断了，那么先生还愿意接受他吗？ 先生曾经许诺，愿意为了孩子试着把祁昱当成一个真正的男人来相处。他花费了很多时间，也用了很多手段，给柳云岚造了一个桃花源。两人躲在那里，如同寻常夫妻一般相处。那段时光将两人渐渐拉进，他感觉自己正慢慢地走进先生的内心，可是所有的筹谋却在这个关头功亏一篑。 他不知道自己的努力结果如何，先生已经完全接纳他了吗？先生放下对他的芥蒂了吗？先生心里是否还有别人？ 如今，孩子没有了，自己再也没有了与先生绑在一起的理由，那么先生会抛弃自己吗？会离开自己吗？ 难道自己又要回到无能为力的小时候，只能远远的看着柳云岚，仰望他，渴慕他，却被他排斥。 不。祁昱暗自握紧了手。 * 柳云岚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十几年前，还在教导兄弟三人时的那段时光。 不记得是哪一天了，虽然祁昱与祁昂一直不对付，但是那一天发生的事情，才是两人关系恶化的导火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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