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皎并未受什么伤,可身上所携兵刃已折损了一条铁索和一把刀,又见墙根相距不远,便借此机会缒下城来。 “晋王要我接应,幸好还算及时。”秦桐放下了弓,等张皎走近之后,却忽然面上变色,抬手捂住鼻子,向后急退两步,“你快换身衣服,别熏死自己人!” 张皎方才同样恶心欲呕,这会儿却已不大能闻见,可见秦桐这幅神色,也知自己身上气味并不好闻,点一点头,正要往前军去,却见刘瞻骑马赶来。 此处就在金城脚下,夏人若从城头发矢,瞬息便至,亲卫怕刘瞻受伤,待他方一下马,便也纷纷勒马,在地上支起一人高的盾牌,将几人挡在后面。 刘瞻快步上前,面色不大好看,胸口不住起伏,喘息声却不大,抬起一只手,在半空中顿了一顿,最后在张皎肩头拍了两下,“阿皎,你先退后,我另有破城之法。” 秦桐问道:“殿下有计?” “这里不是说话之处,随我来!” 刘瞻来时,有意多带了匹马,张皎也不多问,当即翻身上马,跟在刘瞻后面,飞马驰至中军。夏人箭矢射不到此处,因此不必像方才那般小心,张皎见刘瞻站定,便也一跃下马,半跪下来,拿手指在地上画出一个方形,抬头道:“殿下,属下方才登城,瞧见夏人守备甚多,仅城头上的便在五千人往上,滚木礌石堆了许多,还有兵士不住向上搬,看来早早就做了准备。” “此外,”他在画出的方形中间又画出一个小方形,“夏人加宽了城墙,城头上修筑道路,可够骑兵并排通行。除去四座城门的守军之外,还有一支游骑,两千人上下——属下未能看清——来往奔驰,用作支援各门之用。似乎……似乎是狄震亲自率领。” 夜里太暗,即便城头上到处都是火把,雍军也在不断向城头射着火箭,但数十步开外仍然看不清人脸,百步之外更是只能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隐隐瞧见些人影轮廓。可张皎先前登上城头之时,只在无数左冲右突的人马之中远远瞧见一抹黑色的剪影,心中便不由得悚然一震—— 那是狄震,即便两人相距再远上十倍,即便那道身影正身处十万、百万人当中,他也一眼便能认出,那是狄震。 那就是狄震。 秦桐听着,面色凝重起来。先前雍军虽往金城送过探子,但因着金城防守甚严,狄震手下又爪牙众多,极难往外传递消息,因此秦恭、刘瞻等人对金城守备仅有大致估量,今日一试,才觉稍稍超出意料之外。看来孟孝良虽是个贪生怕死之徒,到底并非百无一用之辈,先前对他倒是有几分小觑了。 “嗯,我知道了。”刘瞻转头,“速将此事报于大将军知晓。” 一个亲兵领命而去。秦恭此时正在南门督战,刘瞻几人在东门,这两处皆是雍军兵力最盛、进攻最紧之地,刘瞻低头盯着张皎画出的图案,手指不住轻轻敲着马鞍。 秦桐见刘瞻不语,又问:“殿下到底有何……呃、打算?”他说到一半,忍不住干呕一声,对张皎摆一摆手,以示歉意。 张皎心中颇赧,瞧向刘瞻,刘瞻却似全不在意,“也没有什么良计。只不过先前贺鲁涅达一军在木昆城大败,逃回金城的溃军当中安插了几个我们的人,按照约定,今夜当有动作了。” 此事是他让张皎亲办的,这会儿在秦桐面前说出,倒有几分心照不宣的意思。刘瞻瞧着张皎,对他微微一笑,“只是……”他说着,喉头一滚,忙整整神色,接着又道:“只是狄震耳目众多,想要出其不意,倒也是件难事。” 张皎霍然站起,“殿下,属下去换身衣服。” 刘瞻心中暗笑,面上却不显,神色如常地点头允准了,张皎便匆匆而去。等他回来时,已换了一件外袍,重新佩了把腰刀,两根铁爪也换了新的,刘瞻知他要再度登城,不由得抿了抿嘴。 “殿下,北门兵力不多,因此守军防备不严,属下这次从那里上去。”张皎将铁索别在腰间,见刘瞻神情有异,“殿下还有其他吩咐么?” 刘瞻闻言一怔,随后迅速回过神来,“不,不走北门,你还从东门上去,动静闹大些也无妨——不,动静越大越好,最好将夏人牵制在此处,我去看看北门有无可乘之机。” “是!” 刘瞻虽然不摆架子,可如今正在两军阵前,出口便是军令,张皎神情一整,肃然应下,隐约猜出刘瞻的意思,却不能肯定,只是此刻也无暇多问。刘瞻转头又对秦桐道:“这一军就劳你照应了。” “是!殿下放心,”刘瞻话未点明,秦桐却知道,照应一军为假,让他在城下掩护张皎是真,“保证万无一失。” 刘瞻点点头,重又瞧向张皎。鏖战当中,他也无意说什么丧气话,只是先前他亲眼瞧见张皎在城墙上纸片般地落下来,几次勾住城墙,稍稍止住下跌之势,却又几次滑脱,那时候,他呆坐马上远远瞧着,手脚全不由自己做主,一动也不能动上一下,等回过神来,只觉一根脊梁骨让人抽去了似的,背上发软,猛地打了一个哆嗦,才稍稍回复几分力气。 那时之景,即便现在想来,仍不免心有余悸。刘瞻忍了一忍,终究还是对张皎道:“见势不好,你就……你就稍稍退下来些。” 他自己也知,此时此刻,城下的雍军战士正血流成河,从他这一军统帅口中说出这句话来,实在让人齿冷,传将出去,便是让千夫所指也不为过。可犹豫再三,仍是忍不住出口,只是压低了声音,好不教旁人听见。 张皎一愣,看着刘瞻两眼,过了一阵,再次应道:“是!” 刘瞻点一点头,再不多言,踩着马镫翻身上马,带着身后亲兵去北门督战。张皎见他离开,也不耽搁,同秦桐对视一眼,一齐跃上了马,往前军而去。 ---- -在小蜗牛宇宙,吃屎喝尿是尊贵的主角的象征(大雾)
第八十一章 刘瞻驰至北门附近,仰面瞧瞧,见此处城头发暗,虽然也点着火把,却远比别处稀疏,看来夏人主力皆在东、南二门,此处果真兵力较少。 可此时刘瞻若是调动大军齐攻北门,夏人用不多时便会反应过来,同样调重兵来北门防守,必不会给他可乘之机。刘瞻并不打草惊蛇,一面让人传口信与秦恭,一面差人从大营中将剩下全部的攻城器械秘密运来,却不让其上前,只在远处待命,以免让夏人瞧见,心生警觉。 攻城的一应器械停在数里之外,借着夜色隐匿着身形,刘瞻坐在马上,一动不动,并无督战之意,似乎只是冷眼旁观。一旁亲兵耐不住性子,不禁问道:“殿下可有何吩咐?” 刘瞻瞧了他一眼,随后点点头。亲卫喜不自胜,以为他终于要让自己也去攻城,正待推让一番,表示自己无论如何都不离开殿下身边,不料随即便听刘瞻道:“传令下去,撤下六成的人,只留四成继续攻打,剩下的退后休息。之后分成三队,轮流进攻。” 亲卫闻言呆了一呆。北门人手本就不足,又撤下大半的人,这攻城岂不变成了做做样子?可他毕竟不敢多问,一头雾水地飞马传令,将人撤了下来。 其余各门的喊杀声远远传来,只他们这边人声寥落,亲卫心中憋着一股气,时不时瞧向刘瞻,欲言又止。刘瞻只作不觉,将马鞭拿在手里,手指沿着鞭身的脉络一条条捋过去,耐心等待着什么。 忽然,金城西北边燃起大火,映亮了一角天幕,隐约能听见城头守军叫喊之声,看来城内生变!仓促之间没有军报传来,城内发生了什么,刘瞻还无从得知,但看样子应该是他先前安插进去的那几个内应所为。若是顺利的话,他们此时已趁乱打开城门,若是不顺,闹出些动静,引得城内守军人心惶惶,也足够狄震焦头烂额一阵了。 刘瞻等的便是这个时机,当即下令原地修整的一支人马将攻城器械推到城下,马不停蹄地组装起来。正在这时,西北边响起一连串马蹄声,是他方才向秦恭讨来的一军人马赶到,为首大将乃是柴庄。 柴庄见到刘瞻,不及见礼,当先道:“殿下,西门附近似乎有夏人军士哗变!末将经过时,见城头乱作一团,是否趁此机会,将大军调往西门?” 刘瞻见他神色,便知城门并未打开,多半那几人已被守军所杀,摇一摇头,举手向着城楼一指,“西门哗变,狄震定率游骑前去接应,再调大军过去未必能讨到便宜。北门一直只是佯攻,不如在此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柴庄一霎时便明白了刘瞻声东击西之意,明白这一计想要奏效,非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占得城门不可,否则狄震一旦反应过来,率大军救援,那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他想到这里,神情一整,高喝道:“末将明白!”更不耽搁,当即打马而去。 说话之间,雍军早已将攻城器械组装完毕,十数架云梯一齐架上城头,几十个雍兵齐声高喊,推着冲车往城门撞去,无数巨石砸在城砖上,发出隆隆的可怖巨响,火箭如雨,向着城墙背后疾射而去。 刘瞻知道现在不比方才,是胜是败在此一举,此刻绝非观望之时,一甩马鞭,便要上前,却被亲卫扯住辔头。亲卫原本想向刘瞻请命攻城,万没料到刘瞻竟欲亲去,忙道:“殿下……” 他后面的话还未出口,便被刘瞻打断,“现在是什么时候,松开!” 亲卫瞧见刘瞻神色,也知事关重大,忙松开了手,让人取了盾牌来,抢在刘瞻前面,替他遮住箭雨。 雍军借着云梯,不住涌上城头,又一片片落下,还未落地,后面的人却又顶了上去。巨石砸在城墙上的响声震得人两耳嗡嗡作响,一时再听不见别的声音,刘瞻却仍是拔剑在手,顶着箭雨高声呼喝。 不多时,盾牌上便有如猬毛一般密密麻麻插满了箭杆。因着刘瞻不住催马在城下各处督战,亲卫遮蔽不及,不住有箭擦着他身体飞过,他却只作不见。雍军将士见晋王亲冒矢石,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不由感奋,更无一人再敢惜死,一个摸着另一个的脚,向着城头爬去。 北门原本战况并不激烈,因此大多守军都被调往他处,箭矢、石头都备得不多,见雍军忽然大举攻城,城上守军一时慌了手脚,左支右绌,虽然已快马去请援兵,可仓促之间援军难以赶到,再看城下,雍军正如蚂蚁一般向上爬来,无穷无尽,一时竟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马。 正慌乱间,一人道:“瞧我的!”说着,他半蹲下来走到城墙边,借着城墙掩护躲开雍军箭矢,张弓瞄了一阵,手上一松,一箭发出,正中雍军为首那员大将,将他射下马来。城头守军见了,霎时欢声雷动,整整士气,又应付起城下雍军来。 中箭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刘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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