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孝良看见张皎进门,神情微微一变。那时候狄震出使雍国,遇有事情,常常同孟孝良商议,为防有人靠近,便让张皎把守在门口,因此孟孝良同张皎倒是打过几次照面,知道他是狄震豢养的影卫之一。 狄震轻易不将手下影卫示人,后来孟孝良随狄震回国,再也没瞧见过他的那些影卫,也没再见过张皎,自然更没听说过他的消息。此后雍夏两国开战,雍国有个名唤张皮室之人声名鹊起,孟孝良虽然听说过此人,却从没有将其同狄震联系起来过。 狄震对影卫叛逃之事讳莫如深,整个大夏,除了他和他的几个影卫之外,再无人知晓此事。后来张皎被投入雍国狱中,坊间消息,也只是说他曾是夏人的奸细,做出过刺杀大将军之事,并不知道他同狄震有何瓜葛。 因此孟孝良瞧见张皎,只觉甚是眼熟,待认出之后,着实吃了一惊——原来那个大家说的“汉皮室”,竟是大太子的影卫!可大太子的影卫,又怎么会叛逃至雍国,还做了将军? 孟孝良满腹疑惑,这当口却不敢发问。 昨夜刘瞻借大太子派去的内应之手,先是给贺鲁涅达灌了一碗迷魂汤,而后又让那人以葛逻禄语假传贺鲁涅达的军令,骗开了他木昆城的城门,孟孝良尚且浑然不觉,便做了阶下之囚。眼下他是生是死,皆仰人鼻息,本就唯恐哪句话说得不对,惹来杀身之祸,岂会问东问西,多生事端?因此一惊之后,只假作从未见过张皎,移开了视线。 张皎见了刘瞻面色,知他二人所议非是密事,因此走上前去,对刘瞻道:“殿下,贺鲁涅达已死。总计斩杀两千二百五十一人,俘虏还在统计,还有些残兵逃往金城去了。”说着,将包裹放在案上。 孟孝良偷眼看去,见包裹底部隐隐有血迹,脸色霎时变得惨白。他明白这是贺鲁涅达的首级,难道那样一个铁塔般的汉子,竟当真被人斩首了么? “好,”刘瞻微微一笑,“那件事情做了么?” 张皎点头。 刘瞻也点点头,接下来是些劝勉的话,孟孝良无心去听。他心中暗暗琢磨,不知刘瞻和张皎所说的“那件事情”是指什么,但见他们两个对自己含糊其辞,心中不禁升起一线希望——看来刘瞻未必会取他性命,不然他们两个说话时,也没有必要同他打甚么哑谜。 “孟大人,”听刘瞻忽然唤他,孟孝良心里一个激灵,尽量维持着面上的平静,“自从长安一别,已暌违多日,不知阁下一切可好?” 孟孝良见刘瞻面带笑容,心中反而更不得劲,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忙不迭点头道:“好、好。” “不知葛逻禄汗可好?” 孟孝良答:“都好,都好。” “如此,孤便放心了。”刘瞻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孤奉大雍皇帝之命,特修国书一封,此行金城,还望阁下代为呈上。” 孟孝良心中一个霹雳落下——他竟要放我!他原本同刘瞻相对而坐,闻言大出意料之外,不禁霍地站起,面上现出几分难以置信之色。他打量着刘瞻,见他绝非同自己开什么玩笑,不敢耽搁,伸手便要接过,却被刘瞻轻轻按住,“兹事体大,务必请大汗亲启才是。” “自然如此,自然如此。”孟孝良生怕刘瞻反悔,捏住信笺一角,试探性地轻轻抽了抽,却没抽动,一颗心猛地向下一挫,抬眼看向刘瞻。刘瞻微微一笑,松开了手。 孟孝良将书信收好,见刘瞻仍坐着不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得也讪讪坐下,却只觉如坐针毡,片刻后,悄悄挪了挪屁股。再看一旁,大太子的那个影卫不仅没走,反而也坐了下来,也不说话,只在一旁正襟危坐,像是座石像一般。 孟孝良不合时宜地暗暗想:橘生淮北为枳,这人在草原时被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和条狗也没什么差别,到了长城南边,都能在亲王面前端坐了。 “雍夏两国之间本无仇怨,只近年来有几分龃龉。”刘瞻忽然道:“按说,我大雍皇帝为中原之主,葛逻禄汗乃草原之雄,其实井水不犯河水,何至于大动刀兵?这两年来,干戈迭用,两国兵民无不血流成河,人亡家破,不计其数。” 孟孝良听刘瞻话音,心中已隐隐猜出他要说什么,却不动声色,只附和道:“晋王殿下所言极是。” “陛下之意,去年签订的盟约仍然作数,我雍夏两国,仍是兄弟之国。既是兄弟,与其你征我伐,不如各自罢兵,永结盟好。只要葛逻禄汗守信,这盟约可千年不改。” “贵国陛下之意,下……小人一定带到。”孟孝良满口答应下来,心中却暗暗嘀咕:城下之盟,不知他还要提什么条件? “只是……”刘瞻果然话音一转,“葛逻禄汗去年撕毁盟约南下,使我大雍举国震动,这才有了现在之事。这一次两国再结盟好,若还是只凭那一纸盟书,恐怕往后还有覆辙重蹈之虞,陛下也不能放心,因此须得大汗拿出些诚意来。” “晋王请讲。” “孤听闻,贵国去年违盟发兵,乃是大太子力主。阁下带兵来这木昆城,”刘瞻说着,抬起手向四面随意指了指,“也是大太子的一应安排。去年大太子来使,雄姿奋发,令人心折,陛下时时念及,对太子甚是想念,欲邀太子再度南下长安一叙,小住几日,只是不知大汗和太子意下如何?” 孟孝良心道:图穷匕见了! “只要见了大太子,我大雍即刻便退兵回国,绝无虚言。阁下回国之后,还望阁下代为转达,请大汗慎虑。” 刘瞻话虽说得委婉,可孟孝良如何听不出,雍国是想要夏国交出狄震为质?去年发兵,确是狄震力主,可他孟孝良也没少煽风点火,促成此事。刘瞻既然不提,孟孝良便当他并不知道,只是一个劲的点头,答应下来再说。可他心里知道,如今大汗病重,夏国真正的国主乃是狄震,他回国之后,若是当真将此话带到,恐怕下一刻他的脑袋就不在脖子上了。 刘瞻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紧接着又道:“阁下若有不便,那也无妨,只要将这封国书带到便是。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孤都定保阁下富贵无事。” 孟孝良听他之意,对金城已志在必得。好像如不议和,他便定能攻破大夏都城,再俘虏自己一次似的。他原本坐立不安,可听刘瞻言语之间语气始终较软,便难得硬气起来,“多承晋王美意,外臣的身家性命,自有大汗裁度,不敢有劳殿下。” 刘瞻听着暗暗好笑。片刻前孟孝良在自己面前还自称“小人”,可这会儿见自己并无杀他之意,打定主意要将他放回金城,便又拿起乔来,前恭后倨,倒是有趣。他也不恼,只笑了笑,又道:“阁下是识时务的,当能看出贵国如今已是日薄西山,生死存亡只在旦夕之间。阁下回国以后,见到葛逻禄汗,还望晓以利害,务必要以百姓性命为重,千万不要因一时意气误了大事。” 他说到最后,一把软刀子终于出鞘,“须知‘议和’、‘求和’,这一字之差,可是有着天壤之别,为国者不能不慎思啊。” 孟孝良刚刚鼓起的一股气又矮了下去,“晋王此言,一定带到。” “好,那就不打扰阁下了。”刘瞻起身,“阁下好好休息,大军休整一日,明日便要动身往金城去了。” 张皎跟在刘瞻身后,从孟孝良的住所离开,忍不住道:“殿下,夏人恐怕不会答应议和。” “嗯,金城如今是狄震主政,他是自然不会同我大雍议和的。”刘瞻笑道:“只是搅一搅金城的人心,让他们乱上一乱罢了。” “等孟孝良回国之后见过狄罕,能劝动他也好,劝不动也罢,定然都会被狄震侦知。狄震性喜猜忌,听闻要交出自己议和,即便狄罕并不答应,他岂能咽下这一口气?最好狄罕还没病得下不来床,他父子两个斗上一斗,金城越乱,攻城便越是容易。” 张皎又问:“孟孝良回国之后,当真会送上议和的书信么?” “孟孝良原是汉人,对葛逻禄献诚效忠倒也罢了,绝不至于为其搭上性命。”刘瞻笃定道:“他就像船上的老鼠,见船底漏水,尚有补救之机,便观望不动,一旦发现这窟窿堵不上了,定然拔腿便跑,岂会待在船上,和船一起沉进水里?” 张皎不语。 刘瞻向前走了一阵,不闻他出声,奇怪道:“阿皎,怎么了?” 张皎摇一摇头。他杀过许多人,这些人死前之态各不相同,除了那些全然来不及反应的人之外,将死之时,有些人呼天抢地,有些人则一派坦然,还有些人在二者之间,既不愿哀嚎乞命,也做不到视死如归,想跪跪不下去,想昂一昂脑袋,又昂不起来。 他知道刘瞻所说的船舱上的老鼠是指哪一种人,对刘瞻所言也一向信服,可他瞧见孟孝良的眼睛时,总觉着在那让人鄙夷的贪生怕死之下,好像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只是他一时说不出来。 他并不放在心上,见刘瞻仍看着自己,转过头去,对他扬扬嘴角,微笑了一下。 刘瞻蓦地站定,两只眼睛紧盯着他,像是要看出什么来。张皎见刘瞻神情大变,吃了一惊,也停住脚步,那一点笑意登时收了回去。 过了好一阵,刘瞻问:“阿皎,你今天很高兴么?” 张皎应道:“嗯。” 刘瞻又瞧了他一阵,见四下无人,拉了拉他的手,又向前走去,这次转了话题,没有再追问原因。 ---- -孟孝良:好哇,你们两个背着我有小秘密了! -张皎:虽然但是,那个……殿下,我杀过的人可能比你见过的还多 -刘瞻:? -那就打个赌吧,张皎赢了他和刘瞻贴贴,刘瞻赢了和张皎贴贴x -看呀,昙花开二度了! -开始日更,就问大家怕不怕
第七十七章 之后的几日,孟孝良再没见到过刘瞻,雍军士卒倒对他颇为恭敬,一应饮食用度不曾克扣,更不曾寻机为难于他,看来雍人议和之心甚诚。 自古攻城之战,对士卒损伤最大,雍军不愿攻城,也在情理之中。可如今雍军将夏人围困在小小一座金城之中,当真会轻易言和么?孟孝良自问,若自己是雍人,眼见狄夏只有一息尚存,是绝不会就此退兵的。因此刘瞻虽然说得恳切,但孟孝良始终将信将疑,不过…… 雍人提出要夏人交出狄震,恐怕便是已听闻狄罕病重,眼下国事皆由狄震担当,若是交出他来,群龙无首,和国破也没什么两样,因此打了如意算盘,想要不战而屈人之兵。只是这也太天方夜谭了些,倘若有一日雍国被他们打到了长安城外,恐怕也不会乖乖交出雍帝来乞求退兵。 交出狄震断不可行,但议和之事,倒未必不能从长计议一番。那日刘瞻并未将话说得死了,听他弦外之音,似乎除去交出狄震之外,其余尚可讨论,只是不知到时雍人还会开出什么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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