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喃喃低语:“活着不好么?” 他想起三年前他刚执掌无寿阁的时候,由于少了四鬼煞的扶助,阁中多有不服。长老们各怀鬼胎,明里暗里的针对也是层次不穷,花样百出。 唯有乔长老愿意出面打圆场,说:“既然老阁主已经不在了,旧的四鬼煞也已故去,大家耿耿于怀纠结往事也不是个办法”,他提议,“无寿阁应该向前看,阁中众人也还有以后诸多日子要过。” 此后,他总会跟阮棂报备阁中实务,事无巨细,他有时也会纠正阮棂久读书写字时的坏习惯,像极了一个慈祥的长者。 阮棂久曾吩咐十文,“无论乔长老做什么,都不得加害,必须先问过他。”,他还曾在一年前的月半,婉言拒绝了乔长老让他亲自出手威慑对手的请求,趴在桌案上转着笔,懒洋洋地随口说了句实话:“久战不行,今天更不行,人不太好。” 而他的一句无心之言,却被人记在了心里,甚至不动声色地揣摩出了背后的隐情。并且在一年后的今天,挑着十文不在他身侧之时,终于露出了獠牙。 他现在已经忆不起他说出那话时乔长老脸上是什么表情。是惊喜,是得意?还是……憎恨? 阮棂久轻笑一声,带着点恶狠狠的意味自语:“我不太好,也治得了你们手下一群废物。” 他抬头望着晦暗不定时风时雨的天色,开始了耐心的等待。 …… 直到雨停,阿九都没再等来一个无寿阁的刺客。 他只等来了风尘仆仆的唐少棠。 阿九掀起眼皮看他:“???” 唐少棠问:“你无事?” 新一批的刺客不见了踪影,他非但没事,还无事可做。 他目光转而落在唐少棠的剑上,一眼就瞧出剑鞘又多了两道新伤。 阿九:“……” 他与人交手了? 大晚上鬼气森森硕大的一个林子,除了追杀他阮棂久的那批自己人,也没别的闲人了吧? 阿九愕然:“你来做什么?姓傅的呢?” 让你看着人,你跑去替我打追兵了? 唐少棠:“你的剑还在我这里。” 阿九:“所以呢?” 唐少棠:“顺手用它拦了几个人。” 阿九:“……” 几个,你确定不是几十个无寿阁的高手? 唐少棠补充:“应该没有其他人了,你还要继续等等看吗?” 阿九见唐少棠抱着剑,并没有要还的意思。看来唐少棠不仅打算陪着等,还打算亲自动手再将人打跑。 阿九哭笑不得:“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追杀我?” 唐少棠偏过头,瞧了阿九一样:“你说你叫阿九。追杀你的人,我知道他们是无寿阁的人。” 阿九救了他的命。 至于无寿阁的人,他总是要打的,不需要找特别的理由。 阿九:“……” 他拍了拍唐少棠的肩膀,一时说不出什么感受,心道:希望你他日不要后悔。 唐少棠:“?” 阿九摆了摆手,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你把姓傅的丢哪儿了?” …… 两人结伴往回走,不出半个时辰,便双双止步。 云销雨霁,只见傅义博靠着树干瘫坐着,脑袋微微下垂,毫无生气。阵阵凉风吹翻他的衣领,露出一道暗红的血痕。 一剑割喉,人早就咽了气。 唐少棠微蹙着眉,脸上是不加掩饰的自责。 阿九扬手,张开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催促道:“别看了,人都凉透了,回去回去。” 人虽死的突然,但本就罪有应得,阿九觉得无甚值得惋惜。 杀人者被杀,不过早晚而已,谁都逃不过。 唐少棠眉头依旧紧缩,问:“你还要回客栈?” 明知客栈已经被无寿阁盯上,为何还要回去? 阿九理直气壮道:“我付了银子。” 唐少棠:“……” 他觉得这个说法不太有说服力,所以他没有移开视线,而是继续垂眸看着阿九。 阿九:“……” 不知为何,阿九觉得唐少棠那一双色泽偏浅的眸子望过来的时候,总给他一种亦真亦幻的感觉。 干干净净,通透如琉璃,却又似蒙着一层薄雾,将醒未醒。 他扭过头,敷衍道:“好了好了,那你说大晚上的还能去哪儿?换个客栈就没人偷袭了?” 唐少棠坚持:“你可以回家。” 阿九挠了挠脸颊:“啊?回哪个……” 哦,他想起来了。 他现在的身份“阿九”在土路边还有一个家,就是救下唐少棠养伤的那个家。 只是……有一个问题急需解决,但难不倒阮阁主。 阿九:“行,走吧。” 他用下巴示意唐少棠走在前头。 唐少棠:“?” 阿九:“走呀。” 唐少棠突然开窍:“你不认得路?” 阿九睁眼说瞎话:“我当然认路。” 唐少棠:“?” 他将信将疑走了几步,阿九也跟了几步。 阿九:“干嘛?” 唐少棠转身,换了一个方向:“不是那,是这边。” 阿九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似乎在说:你耍我??? 唐少棠轻轻牵动嘴角柔和地垂眸笑了一下,随后便目不斜视地朝阿九家走去。 两人在林中默不作声走了一会儿,唐少棠突然放缓了脚步,偏头问:“那是你家?” 你竟不认识回家的路吗? 阿九以为唐少棠是在怀疑他,立刻板正脸故作镇定地倒打一耙:“是啊。难不成还是你家?” 唐少棠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吃了瘪,可惜嘴笨不知如何解释,便索性闭上嘴不再多话。 …… 阿九的小茅屋建在土路边,月下孤零零地就此一座,四下无邻。 家中也无甚值钱的物件,门并未落锁。阿九推门口入,径直走向卧榻,人往上头一横,丢下一句“你自便”,脸朝着墙合衣就睡。 唐少棠猝不及防被晾在门口,愣了一愣,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进门。 在他身后,寒风裹挟着潮湿的水气闯入屋内,莽莽撞撞扫了一圈,卧榻上的阿九打了声喷嚏。唐少棠这才跨过门槛,背手关上了木门。 四四方方的小茅屋除了床榻和一把椅子,并没有其他可以歇脚的地方,他轻手轻脚地拉了椅子坐下。 屋里静悄悄的,谁也没有再说话。 四下张望片刻,唐少棠点亮了桌上的一盏油灯,又找来了纸笔,在灯下提笔疾书。 他在画地图。 从丰源镇到阿九家的地图。 唐少棠觉得,人可能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去往何方,但回家的路,总是要记得才好。 …… 次日,阿九睁眼起身的时候,就见桌上摆着这么一张图文并茂的地图。 作图的人起的比公鸡还早,人已在外头练了两个时辰的剑。 阿九嗤笑一声,盯着地图瞅了半晌,有些走神。 许久,他终于记起自己好歹也是堂堂无寿阁阁主,待到他收拾完霓裳楼顺便清理了门户,绝无可能再回这个破屋子住,也自然不需要什么地图。他直起身,在屋子里瞧了一圈,想找个不起眼的角落把纸团了就丢,却硬是没找到合适的地儿。 阿九心说:算了,一张纸也不占地方,先收着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快周末啦(づ ̄ 3 ̄)づ
第13章 鱼与饵(6) 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阿九依旧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他慢吞吞地推开窗,懒散地将自己挂窗边,一手枕着窗沿,一手遮着眉头,望向满院的日光。 唐少棠听见动静,转身向他走来。由于唐少棠背光而至,从阿九的视角看恍似从光中走来,明晃晃的一团,耀眼得教人睁不开眼。 阿九微眯着眼睛,像一只睡眼惺忪的猫,冲眼前人找茬道:“你太刺眼了。” 光和你,都有点刺眼。 唐少棠不明所以:“?” 阿九挑刺道:“穿什么白衣裳,还不好洗。黑衣耐脏又耐穿它不好吗?” 唐少棠没头没脑就被人指摘了穿着打扮,无辜地低下头打量着自己的衣衫,困惑道:“这件是你的。” 阿九:“……?” 唐少棠指了指门背后,阿九揉了揉眼睛,如梦初醒。 他想起来了,唐少棠从这屋子跑出去的那天,外衣就是从门边捞的,岂不就是他自己的衣裳? 阮阁主没睡醒尽说胡话,还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觉得很没面子。于是他更没礼貌地关了窗,从门口大摇大摆走了出来,若无其事地朝着唐少棠一点下巴,道:“发什么呆,还不出发。再不赶紧去棺材铺,天都要黑了。” 周身沐浴在阳光中的唐少棠抬头望天,见日头正盛,距离阿九所说的“天都要黑了 ”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见唐少棠望天发呆,已经走出好一段路的阿九回过头,催促道:“还不快走?” 唐少棠点点头,跟了上去。 …… 出乎唐少棠的意料,阿九并没有直奔棺材铺,而是带他先回访了先前买药的药铺。 阿九大摇大摆走到柜台前召唤了伙计,随手一指唐少棠的伤腿,放下一锭银子,道:“给他换药。” 伙计大惊,心说这昨天买一丁点儿便宜货还贼抠门不停讨价还价的主儿,怎么一觉睡醒就转了性子,出手这么干脆大方了? 他谢天谢地的捧着银子,抓来了最上乘的草药亲自递到了唐少棠面前,随后又笑容满面地将他迎进后屋换药。 阿九仍在柜台支着下巴,少见的既没有嫌弃也没有不耐烦,而是神色平静地望着铺子外头的人来人往。 唐少棠顿了顿,回头道:“我无事,不必因此耽误时间。” 阿九不高兴了,他偏过头毫无自觉地打脸道:“又不是急着去投胎。他们人跑不了,若要跑,昨晚就跑了。” 乔长老要他死,他能猜出个中缘由。但他不认为乔长老就是那个背着他暗自接单杀人的幕后之人。 太蠢,太急功近利,花样也太多,不是乔长老的风格。 他认为在丰源镇以无寿阁名义接杀人买卖的幕后指使,与行刺他的应该是两批人,未必互通消息。 前者是为钱为利。后者,不过是要取他阮棂久的一条命。 阿九全然不顾先前自己说过的“还不赶紧”“天都要黑了”等等催促之词,白了一眼唐少棠,又瞪了一眼伙计,示意他赶紧将人拖走换药。 伙计不敢催,只得手舞足蹈陪着笑将人往后堂请,唐少棠则逐渐习惯了阿九的喜怒无常,也不与阿九争辩,乖乖跟着伙计去了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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