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 同样需要管理收支的阮阁主难免对楚告天的苦处生出同病相怜之感。不同是北望派是真穷得揭不开锅,但他无寿阁暂时还不至于。 至少阁主出门,身上还是有点钱的。何况就算他吃霸王餐住霸王店,也十分符合无寿阁邪魔外道的作风,并不会产生任何心理负担。 阿九自说自话地点了点头,踱步走向柜台,曲指敲了两下柜面。 “掌柜的,出来。” “……” 掌柜的还在垂死挣扎。 阿九:“我听见你喘气了。” 掌柜一边在心里纳闷“我喘气有这么大声?”,一边仍是不情不愿地探出脑袋,强颜欢笑: “客官有何吩咐?” 阿九将两锭明晃晃的银子压在桌面,道:“房钱。” 掌柜的露出为难的神色:“这……小的这客栈已经被包下了啊,客官您还是——” “这是他们的房钱。” 说罢,阿九便转身离了柜台,三两步的功夫就没了影。 …… 如此来去折腾的功夫,已至午夜时分,兰萍县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逐个熄灭,唯剩一抹朦胧月色在夜雾中摇曳如烛,仿佛替人间掌着天边最后一盏银灯,照出一条条归家之路。 阿九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可归。 他在无寿阁度过了人生大部分时光,但那些不人不鬼的日子不作数,他也不想把受苦受难的地方称之为家。 他虽自称姓阮,但阮家,其实也不是他的家。 如此说来,天下之大,他能回去的地方,他应该回去的地方,确实又只剩下一个无寿阁。 这么一想,唐少棠无论如何都仍然把霓裳楼当做自己归处的那份执着,似乎也就不那么难以理解了。 人活在这世上,若是没有个盼头,那至少得有个根,它能拽着你的魂,让你不至于真的飘零无依。霓裳楼对唐少棠而言或许就是如此,既是枷锁,也是根。 阿九在阮府大门前站定,抬手接过夜风吹落的枯叶。焦黄的落叶在它手心卷着边儿轻颤,仿佛只要他微微一施力,便会碾碎成泥,粉身碎骨。 他重新认识到,自己今后将要对唐少棠做的,是一件无比残忍的事。 恰逢此时,他才猝不及防地忆起,唐少棠似乎还给自己画过回家的地图。 他给他画了回家的路。 他却要亲手毁了他的家。 长夜寂静,阿九驻足在阮府门前久久不动,似乎在谁先开口打破沉默。 果然,一个伫立在墙头已然久候多时的人,在深深注视他半晌后,终于缓缓开口,嗓音沉静而熟悉。 “我是个杀手。” 阿九不必抬头,也猜得到来人是谁。 “无寿阁之所以要杀我,是因为我意欲刺杀阁中之人。” “我的目标是无寿阁的新任阁主。” 唐少棠径自向阿九揭示了自己的身份与目的后,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剑,一字一顿道: “阿九,我要杀的人……是你吗?” 阿九眼睫微颤,意识到这是唐少棠第一次当面喊他的名字。 他轻笑着抬头,迎上对方探寻的目光。 “如果我说是,你会与我动手吗?” 我破绽都漏成筛子了,得亏你忍了这么久才问。 唐少棠没有犹豫,平静地答:“会。” 这是任务,而他必须完成任务。 阿九一扬眉,挑衅道:“哦,你要杀我?” 阿九的问题很直接,以唐少棠的立场而言,答案也是同样的简单明了的。他“会动手”,他也“必须杀”。但先前的“会”字他说得出口,一个“杀”字却硬生生卡在喉头。 见唐少棠迟疑,阿九却不肯就此借坡下驴,反而咄咄逼人道:“怎么,还不动手?你再不动手,我可就先动手了。” 语毕,他依言先发制人,随手从兜里掏出暗器,眼也不眨地掷向唐少棠。 “你……” 暗器来势汹汹,唐少棠本能地侧头躲过,却在暗器即将消失在眼角的刹那鬼使神差地伸手又捞了回来。 阿九:“……” 他的脸色一瞬变得极其难看。 唐少棠:“?” 他感到一阵莫名眼熟,于是他缓缓张开手心…… 看见了一团纸。 唐少棠大惑不解地摊开皱巴巴纸团,瞬间愣在原地。 纸上是他的笔迹。 是他给阿九画的……回家的路。 ---- 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安康!
第62章 兰萍县,阮家人(38) 难堪已经不足以形容阿九此刻的感受,他无话可说,又不能干站着,怎么办? 打吧。 说打就打。 阿九原本的伪装是个窃取了无寿阁秘籍的叛阁之人,在阁中地位不高,因此武功平平无奇就可,平时柔柔弱弱就行。最好是看着像个人畜无害的小可怜,方便最终跟着唐少棠混进霓裳楼。 奈何阮阁主活了二十多年,阅历与经历却十分局限,既没见过几个人畜无害的小可怜,更从未向人低头服过软。因此哪怕他自以为已经做足了表面功夫,在旁人眼里仍然是个不好惹的硬茬。 旁人这么以为,一直与他走的很近的唐少棠又会怎么想? 反正是不太可能傻到去相信他的无助又无害。 既然事已至此,处处遮遮掩掩避免在唐少棠面前暴露武功已经毫无意义,不如反其道而行。 而阿九先发制人,唐少棠只得应战,两人立于危墙之上频频过招,未分胜负,只苦了阮府经久失修的墙檐,因他二人的交手承受了它本不该承受的考验。 …… “半夜三更的,我道是谁在拆我家的房子,原来是两位小兄弟。” 阮成济明明拄着拐杖,走起路来却不瘸也不拐,几乎是快步如飞地走向二人。仿佛他一夜未眠,就是为了赶上来劝这场架。 实际情况也差不了多少。 几个时辰前他得知真相,整个人神情恍惚。之后便滴水未进,范铭送来的晚饭自然也搁置在旁。如此夜不能寐地枯坐了好几个时辰,心情稍作平复,方才打算找知情人说上几句。 哪知他出了地下密室,遍寻整个阮府,竟连一个大活人都没找见。 这深更半夜的,原来没有一个人乖乖在房里休息。范铭不在,知之甚多的年轻人不在,极俊秀的小伙子不在,连那个气鼓鼓的小姑娘也不见了。 阮成济在自己府上来来回回绕了好几圈,这才遇上了在大门口切磋武艺的二人。 没错,是切磋武艺,不是生死搏杀。 阮成济虽然自己不会武功,但他过世的妻子是位英姿飒爽的江湖女子,他跟着夫人见多了世面,多少分得清打闹与搏杀的区别。 是的,他现在甚至不认为他们在切磋,说切磋还是客气的,这根本就是打闹! 一个一味闪躲退避,手上的剑仿佛是摆设,根本不曾真的动手。 一个专挑砖瓦物件使劲儿地砸,霹雳啪嗒动静闹出不小,就是不见他砸到人。 再这么任由两人闹下去,恐怕阮府本就破烂的房子一夜之间就得彻底塌方,归尘归土。 “不知两位小兄弟可否先停一停,拨冗与我这老人家说说话。” “好啊。” 阿九求之不得,轻飘飘地翻身下了屋顶。 他与唐少棠势必会有一战,但不是今日。 唐少棠见阿九“临阵脱逃”也并未追击。他今夜质问,求的是个明确的结果,只要阿九没有亲口正面承认,他就愿意相信尚有回旋的余地。 因此等阿九再度回望时,房檐上已经没了唐少棠的身影。 这场没有结果的正面试探,就在阮成济的“打扰”以及二人各自的心烦意乱中暂时揭过。 月色朦胧,廊道凄凄。阿九跟着阮成济走过长长的环廊来到一处幽静的书斋。屋门的铜锁已经生了锈,斑驳的锈迹像是陈年的血,经受时光洗礼后依旧猩红得刺目。老人家放下拐杖,摸摸索索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开了锁,推门而入。 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老人轻咳了两声,不以为意。他径自走向早已空空如也的书架,从角落寻出一个木盒,用衣袖轻轻擦拭后方才打开——这是一个棋盘匣。 他复又从中取出棋盘、棋子,小心翼翼地一一摆放在木桌上,每一个动作都透着珍重与怀念。 他示意阿九落座,问:“小兄弟,你可会下棋?” 阿九目光落在棋盘上若有所思,片刻后,他回答:“略知一二。” 阮成济欣慰地点点头,招呼道:“来,陪我这个老头子下一局。” 一老一少谁都没有再开口,而是静静地对弈了约莫有半炷香的时间,直到进入终盘,胜负将分,阮成济方才出言打破了沉默。 “我儿单名一个灵字,出生时体弱多病,常要卧床服极苦的药汤。家内不忍,求助于周易卜算之术。听算命师傅说,灵儿他是命里缺木,只有补了缺,才能消灾解惑。于是便将他的名字改为木灵,棂。望他余生平安。” 阮成济回忆往事点滴,摇头喟叹:“现在想来,所谓卜算之处,不足信也。”他举棋的同时细细端详着阿九,又道,“我儿若是尚在人世,应是比你虚长几岁,堪堪将要迈入而立之年。” “他不会什么武功,大约长大成人之后,也不会醉心于争名夺利。最有可能的就是走祖上先辈们走过的路,在书院当一个教书的先生。日常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如何更好地传道受业解惑罢了。” 阿九在落子的间隙不经意地点了点头,似是赞同阮成济所言。 阮成济又絮絮地说了许多陈年旧事,一盘棋下完,已是泪眼潸然。 他问:“是谁教的你下棋?” 阿九却“答非所问”地说:“他是最好的先生,有他的地方就有书院,有受益于他的学生。” 阮成济默默地听着,视线落在棋盘上,始终不舍得移开目光。 许久,他终于擦干了泪眼,抬头注视着阿九。 “我看得出,小兄弟是个有本事的人。”他直视着阿九的眼睛,说出了酝酿已久的恳求,“能否看在犬子的面子上,帮我一个忙。” 他说:“我要见范则诚一面。” 阿九:“……” 他静默片刻,终究还是点头应承。 …… 阮成济真正所求之事,无外乎报仇二字,阿九心下了然。故而他虽答应了帮阮成济与范则诚见面,却提出了一个前提条件——必须带上一个护卫。 他所指的护卫,不是自己,而是十文。 要替阮棂报仇,论合情合理,第一自然是阮棂的生生父亲阮成济,可第二个人,却是十文。 临行前,阿九细细嘱咐了十文该如何行事,后将人引荐给了阮成济,并告诉他,如需帮助只管对十文直言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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