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阮棂久打了个呵欠。 他其实早就困倦了,如今是除了看唐少棠看谁都提不起劲,自是没有了循循善诱跟人摆事实讲道理的耐心。他直接将小沙弥拽出门,提着就飞身跳进北望派暂住的客院,反手准确无误地将人抛进了白骨坑。 唐少棠紧随其后,就见阮棂久行走如风,摆手屏退众人,蛮横地一脚踩在坑沿,还不忘往坑里踹了一抔土,躬身冲着坑里的小沙弥道:“一命偿一命,你想替你师父隐瞒,索性连杀人藏尸的罪也一并担了吧。” 小沙弥何曾见过这样直白的“问询”,他无意间摸到手边的白骨,粗糙磕手的触感把他吓得屁股尿流。他一面拼了命地往坑外爬,嘴上已像开了闸的洪水,滔滔不绝地将他所知的一切招了出来。 “师父他老人家不爱与人来往,平时总喜欢把自己关在冥想室。”小沙弥指了指冥想室的方向比划道,“我还替师父搬过许多器材,好似是炼丹用的!说是硫磺,皂荚,硝石之类的……” 阮棂久示意留守院中的张世歌与十文去冥想室查看,自己则回头冲小沙弥嘲讽道:“你师父不是个和尚吗?怎么还改行当道士了?” 小沙弥为自证清白,赶紧辩白道:“我也这么问过师父!” 他确实曾问过老和尚,他问:师父,不是说道士才炼丹吗?咱们当和尚不是应该念经吗? 结果,他的问话没换来解释,只讨回师父的一顿臭骂,教训他境界不够,没能大彻大悟,需要苦修参悟,便罚他大冬天穿着单衣扫雪挑水,只能靠念经驱寒。 小沙弥摸着脑袋道:“后来我看师父炼出来的都是香灰,香烛什么的。好像有是和尚才有的,就不觉着怪了。” 阮棂久:“你师父不爱与人来往,但他炼出的香灰香烛,总不都自己用的吧?” 天天点蜡吃灰? 小沙弥一拍脑门,道:“对对,有一位常来取香灰香烛的女施主。” 唐少棠:“可是今日登门祈福那两位女子?” 小沙弥顾不得细想唐少棠如何得知,只赶着答话:“没错没错!穿紫衣的女施主是咱们庙里常客,另一位绿衣的女施主,还是头一次见。” 阮棂久转头问唐少棠:“你见过她们?” 唐少棠点了点头,将发现落花意的来龙去脉与他说了个大概。一旁的小沙弥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继续回想,补充道:“对了,还有一个年轻公子也常来。很虔诚!” 阮棂久:“怎么个虔诚法?” 小沙弥理直气壮道:“师父说了,谁捐的多,谁最虔诚,那位公子每次来,都捐许多香火钱!” 阮棂久大开眼界,心道:好一个六根清净的出家人。 小沙弥:“有一次我还听师父夸他呢,说他是好徒儿。” 为这事儿他暗自生气了许久。毕竟,他当了师父那么久的徒儿都没挨过一句夸,却被一个香客抢去了徒儿的头衔,能不生闷气? 阮棂久扬声道:“好徒儿?这个好徒儿姓谁名甚?” 小沙弥摇了摇头,如实相告:“不知道。” 阮棂久又问:“长什么模样?” “长……”小沙弥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儿,方才憋出三个字:“很平常。” 太平常了,以至于一时间甚至想不出别的措辞来形容。 阮棂久:“……” 说起平常,他倒是能想起最近碰上过的一个不是东西的玩意儿,但仅凭外貌平常这一个线索,世人千千万万,不足以认定是他。 阮棂久:“有其他特征么?” 小沙弥冥思苦想了半晌,终于在桌案上烛火里找到了答案。 “我想起来了,这位年轻的公子来寺里供养过一盏长明灯!” …… 由小沙弥引路,阮棂久与唐少棠二人并肩踏入了寺院大殿,阮棂久从小沙弥手中接过一盏早已熄灭的长明灯,转腕细细打量。 目光掠过灯座刻着的字时,他与唐少棠二人同时一怔。 ——赵贞瑜。 这是他们两人第二次看到赵家小姐的名字被人雕刻进冰冷的器物里。 上回,是化傅姓的“何长旭”,实则是真正的赵佑运,为杀她而找人雕刻。 这回,却是真正的何长旭,以赵佑运的身份,为供奉她灵魂安息所造。 实在是讽刺又荒谬。 既然与赵小姐的联系浮出了水面,那如今与赵家小姐有所关联且尚在人世的,似乎只剩下“赵佑运”一人了。 阮棂久向身旁的唐少棠抛出话头:“你说这老和尚他会不会去投靠自己的好徒弟呢?” 唐少棠点头道:“会。” 阮棂久:“看来,得再探一回赵府了。”他笑着转头向唐少棠招招手,自告奋勇道:“这路我熟,我带路。” 便是同一条路,与唐少棠同行,当有别样的风景。 闻言,唐少棠微微敛眸看向阮棂久。他注意到对方说话的时候眉眼含笑,似乎心里很是欢喜,与方才邀约他观星时相差无几。 “……” 若说阮棂久喜欢赏星赏月,尚且说得过去,但说他喜欢带路……似乎说不过去。 方才是看星星,现在是带路去赵府,究竟有何共通之处? 唐少棠喃喃道:“不是星星……” 共通之处是…… 阮棂久:“啊?” 许是注视的太久,他从眼前人的一双明眸中窥见了自己的影子。 当下恍然。 不是星相。 是邀约。 是……一同看星星的……我? 唐少棠深吸一口气,旧话重提:“你方才问我,是否愿意与你一道回去看星星。” 阮棂久:“……怎么?你改主意了?” 他说话时似乎仍如往常般毫不客气,但倘若细细观察,就不难发现他的语气少了几分平日的底气,多了份不易察觉的惶恐。 唐少棠郑重道:“你若愿意,我便愿意。” ---- 作者有话要说: 糖来了!谁吃到了! —— 因为时间久了,顺便梳理下何长旭与赵佑运的身份。 何赵两人年少时候就交换了身份。 赵佑运以何长旭的身份娶了赵家小姐。后又化傅姓□□。 — 而真正的何长旭一直以赵佑运的名义行动至今。
第129章 将见故人(11) 楚告天寻得无名女尸后,又在田埂附近仔细搜索了一番,可惜未见任何形迹可疑的人物。 如今,死者身份不明,老僧不知所踪,现下已无线索可循,楚告天只得暂时折返以期从长计议。回程的路上,他沿途做了些记号,打算等白天与师兄弟再来查看查看,顺便将尸体好好安葬。 楚告天:“?” 他回寺院的时机好巧不巧,正赶上阮棂久与唐少棠二人谈话,听得二人说着星星,却分不清他们谈的是天上星辰,还是良人心思。 只是这无意间的一听,便是进退两难。 推门而入,不妥,原地不走,也不妥。 此刻,最令他头疼的竟还不是自己的去留,而是他有理由相信,院子里的那两位高手,恐怕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 分明发现了,却依然故我,旁若无人地谈天。 楚告天不由感慨,这二人虽看着性格天差地别,但在对待外人的态度上,却始终保持着惊人的一致——我行我素,不屑一顾。 院门外的楚告天尚在踟蹰,院门内的人已经推门而出。阮棂久略过多余的寒暄,劈头就问:“你发现什么线索了?” 楚告天来回打量二人淡定从容的表情,万没想到尴尬的只有自己,立刻把思绪拉回正事,说道:“两位随我来。” 说着,三人便一同出门。 夜谈被人撞见,阮棂久自己是丝毫不觉得难堪的。 他甚至边走还边回头瞥了好几眼唐少棠,上上下下欣赏了一番。 许是色令智昏,他现在只觉得对方极好,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缺点。如此佳人愿意与自己同行,怎么想都是极有面子,足以沾沾自喜的事情。 故而,他坦坦荡荡地把骄傲二字挂在脸上,若不是顾及到自己好歹也是个人物,如果因为身边有了个人就到处显摆实在是有点蠢,他险些就要当街拉人聊上一聊了。 唐少棠不急不慢地跟在最后,待阮棂久终于依依不舍地收回了不安分的视线,他才看着对方的背影轻轻地眨了下眼。 天将明未明,漏下几缕朦胧的天光,晃过他眸底浅波流转。 他见识过各种目光,饱含期许,怜爱,惋惜,恳求,失望,畏惧,乃至憎恶…… 但引以为傲的目光,还是头一遭。 他想着,若是能被这样的目光长久地注视,或许自己真的会变得不同,变得开始相信,原来他值得,也配得上世间美好。 但此时的他却已经知晓,这双明眸的主人,恐怕无法活得长久。 “……” 唐少棠手指微微蜷曲,渐渐在袖中握紧。 若是他顺着对方的心意,装作一无所知般地与他相处,或许他能收获一段短暂而美好的时光。 这本该是他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幸事。 但如今,他不想要了。 唐少棠绕出昏暗深微的墙影,随那个背影走入混沌的天地。 他只想要面前的这个人,能一直像今日这般好端端地看他想看的星星,看上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长久的岁月。 无论他们之间,是否会回到当初的势不两立。 无论这段岁月,他还是否愿意邀他相陪。 …… 以三人的轻功,走回田埂藏尸之处并不费时。天仍未亮,楚告天俯身拨开杂乱的稻草堆,一名紫衣女子的尸体出现在众人眼前。她下垂的手臂上还有一道长长的疤痕触目惊心,似是旧伤。 唐少棠:“?” 他眉头微蹙上前一步,细细打量紫衣女子半晌,略一愣,方才道:“她是霓裳楼的弟子。如果我没记错,应该叫做玉湘。” 上回粗略一瞥,是发现这紫衣女子与绿衣女子去寺庙换取落花意。当时他没能一眼瞧出对方是谁,直到此时细看她条手臂上的疤痕,才忆起这个儿时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 …… 当时的唐少棠已经是个不哭不笑的冷漠少年,受楼主器重的同时,所受训练也更为苛刻。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被要求参与一个训练耳力的游戏,赢家可以获得奖励,输家则要受惩罚。 游戏的内容很简单,无非就是一人掷色子,一人猜点数。 在他出现之前,有人连赢十场,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正是玉湘。 四四方方的色子,在她手上仿佛成了最听话的玩意,想要多少点,就出多少点。 轮到唐少棠猜的时候,他一次未错地连答了三回,后用获得的奖励换取了离场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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