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棠鸢后悔了,忠心的工具不嫌多,但需要献身的话,还是嫌多的。 还是在斗兽赛后杀了吧,他暗自下定决心。 阿枭可能不知道,短短一刻钟,他在斗兽赛后的生命,就这样被陆棠鸢留下,又舍弃。 他催促着陆棠鸢的犹豫,“殿下...” 陆棠鸢不耐烦地皱眉左思右想又确实无可奈何。 反正阿枭重伤,反正阿枭连亲吻都不知道,反正、反正...他穿戴整齐地在旁边睡上一晚,又能怎么样呢? 他一句句说服自己,“知道了,本宫有事要忙,今晚回来...我睡里面。” “真的!”阿枭笑得大眼睛都找不见了,睫毛被刚刚疼出的眼泪沾湿,怪惹人疼惜的,“阿枭也喜欢殿下。” “嗯。”陆棠鸢感觉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把第三粒药送到阿枭嘴边,“现在能吃了吗?” “嗯嗯。”阿枭正欲张嘴,如同上次一般,用舌尖将药丸卷进嘴里,却停住了。 明明行动那么艰难,却咬牙努力,抬起手,捏走了药丸吞下,窘迫地说:“殿下不用擦手心了。”什么? “你都看到了?”陆棠鸢眼神躲避,原来这畜牲真的不傻,至少现在,已经不傻了。 阿枭没有回答,只是兀自嘟囔着,“殿下是喜欢我的,一点点喜欢,一点点嫌弃,以后会很多点喜欢,很少点嫌弃。”像是在劝服自己一般,合理化陆棠鸢的阴晴不定。 陆棠鸢错觉间仿佛看到了幼时的自己,开解自己,父皇是认可他的,即使没有天象,也还是会宠爱他的。 他们明明心里都有答案,但就是心甘情愿,哄着自己走向错误的路口。 他不想再往深里想,用了午膳,独自前往偏殿处理影卫队的事务。 整个午后,阿枭都在昏睡中度过,一直到酉时,落月到偏殿禀报:“殿下,阿枭醒了,要见您。” 阿枭不傻了也是有好处的,至少醒了不会到处乱咬,而是像个真正的人一样,表达自己想要的。 陆棠鸢卷起面前被红墨圈圈画画的地图,递到烛焰之上烧掉,“你去备晚膳。” 落月:“是。” 陆棠鸢伸了个懒腰,起身前往内殿,掀开纱帘进去的时候,阿枭正坐在床上,胡乱拆扯着自己身上的纱布,而纱布之下那些狰狞的伤口竟然已经愈合,长出新生的血肉。 “当真是神药啊。”陆棠鸢不禁感叹,神药和军中药粉一齐上阵,死马也能医成活马了。 阿枭闻声抬头,午时还奄奄一息毫无血色的人,又恢复了面色红润的模样,“殿下!不疼了,阿枭又可以保护殿下了!” “身上还疼吗?”陆棠鸢怕这药治标不治本,伸手两指,在阿枭胸前曾是伤口的地方狠狠一按。 阿枭却只是躲痒痒似的缩了一下,没什么疼的意思。 “看来是已无大碍了,这么救命的东西,禁了他做什么呢。” 他当然知道这药是对生命的借取和透支,但总有人需要这回光返照般的一刻,总有人不求长命百岁,但求及时行乐,不是吗? 阿枭的肚子咕噜几声,落月适时送来晚膳。 “殿下,可否要把偏殿收拾出来。”以落月对主子的了解,陆棠鸢一定恨不得拆了这一方寝殿,好好清扫干净。 陆棠鸢却少见的对她面露愠色:“你怎么也同王诚一般多嘴了?” 她瞥了一眼阿枭的神情,心下了然,远离这是非之地,“是,殿下恕罪。奴婢告退。” 陆棠鸢看得见落月的眼神流转,尴尬地摸了把脸,他好久没体会过羞耻是真么滋味了。 也罢,一天折腾下来,他已精疲力竭,着实懒得挪地方了。十几岁那段养成习惯的时间,在战场上待得太久,即使累得一丝力气不剩,也总是难以睡安稳。 要时刻担心敌军偷袭,奸细刺杀,士兵反叛,枕头下和手里都握着防身的武器,生怕睡得沉一点,就要遭了毒手。 担惊受怕久了,即使回到戒备森严的皇宫,还有王诚和落月两大侍卫守护,也仍旧安不下心,睡眠清浅。 但今夜却心安得出奇。 落月和王诚的功夫在他之下,但阿枭的功夫,没章法归没章法,是切切实实的以一敌百,不管如何嫌弃,有一件事他心里是认定了的,阿枭...确实能保护他。 起夜回来他还在感叹,方才几个时辰里睡得还真是舒服,回到寝殿,越过阿枭躺回自己的位置。 这一回安稳却没了。 他才睡一会就感觉哪里不对劲,揉揉眼睛清醒,感觉到这份怪异来自脚下。 仔细分辨,发现是阿枭坐在床尾,把他的小腿抱进了怀里,无措地用他的脚,压着腿上的被子,“殿下,好热...” 说完又觉得不对,紧着眉头重新开口,“好疼。” 陆棠鸢这才想起来,落月说过,这药的副作用,是要找人渡火。
第24章 小陆哥哥 他当即就把双脚抽了出来,“落月,落月!人呢!” “奴婢在。”落月推门而入,低头垂目,不多瞥一眼。 陆棠鸢摸了床榻机关里的暗剑横在身前,一边警惕着阿枭的动作,一边交代落月,“快,把你寻的那些男子带来,动作安静麻利些。” 落月明了,把头低得更深,“是,奴婢告退。” 阿枭缩在床尾不明所以,他好像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眼巴巴地望着陆棠鸢,本能地想靠近,又被冷剑隔着,眼神空洞而迷蒙。 他已经无暇去想陆棠鸢为何举剑,陆棠鸢还在他眼前就很好,他心安。 殊不知陆棠鸢与他恰恰相反。 陆棠鸢心慌的很,握紧了手里的剑,生怕阿枭强行对他做些什么,如今阿枭已恢复全盛,他是敌不过的。 他知道阿枭吃软不吃硬,嘴里的轻语如同蛊惑,“乖乖待在这里,等你落月姐姐带人过来,你就不疼也不热了。” “殿下...” “嗯。”陆棠鸢应声,生怕晚了一点,阿枭就要扑过来寻人,“本宫在,你乖乖的,别动。” “殿下...”阿枭的无助从每一个字眼里渗透,似乎除了这两个字,什么都不能给予安慰。 一声,两声...开始陆棠鸢还应付着,可叫着叫着,这两个字里就含了不可告人的渴求,阿枭的情绪也不再是只有无助,终于在一声饱含热潮的“殿下”之后,陆棠鸢装不下去了。 “别叫本宫。”他对着外人能扮得了温润如玉,对着阿枭却总是暴露本性,柔情似水终究不适合他。 他再次挥剑指向阿枭那双混沌的眼睛,“一会儿自会有人来救你,别叫了。” 阿枭此时已经到了听不清声音的地步,感受到身前剑刃带来的凉意,不知道危险,反而偏头靠近,甚至探出舌尖几欲舔 舐,妄图解一解从内而外的燥热。 陆棠鸢的剑都是淬了毒的,剑刃也削发如泥,他赶紧将剑撤回,阿枭随着剑收回的方向探身,一下子扑到了他眼前。 剑尖变成了陆棠鸢的脚尖。 “殿下...”阿枭这几天学来的聪明在这一刻全都丢了,只会一个劲儿的叫陆棠鸢,他只知道自己难受,却不知到该如何疏解这种难受,哼哼唧唧的像在哭。 他扑摔在陆棠鸢脚边,便抬脸去贴陆棠鸢的脚背,踝骨,小腿。 他身上高热,陆棠鸢又体寒,被猛地一烫,直接一脚踩在阿枭脸上将他踢开。 这一方狭小天地,他踢地别扭,阿枭又挪回来,一个劲往他的方向挪动,贴合,什么也听不进去。 多亏落月动作迅速,带进来三个男子,才解了他这一场困局。 落月气喘吁吁,一丝不苟的发髻都乱出了几缕碎发,“殿下,时间紧迫,恕奴婢无能,斗胆从您备着的死替里寻了三人来。” 身为皇室子弟,在前线上阵杀敌,死替是少不了的,陆棠鸢的中军帐里,死过多少个与他面庞相似的男人,早已数不清了。 这些男人大多是家中庶子,被薄情寡义的父母,用来换一官半职,一赏半赐。 “无妨。”陆棠鸢狼狈地跳下床榻,剑指这三个男人,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披了他的外袍,也仅仅披了这一件外袍,“把榻上的伺候好了,就放你们出宫,再不用做死替。” 死亡面前,委身于男子这事显得无足轻重,三个男人齐声应下,“谢殿下!” 夜里昏暗,三个男人身高相仿,披头散发的遮掩间与陆棠鸢十分相似。陆棠鸢回头看了一眼眼神迷乱的阿枭,谅他再长出两双眼睛,也分辨不清哪个是他。 他随手将暗剑甩回机关里去,接过落月手里的斗篷推门而出,“落月,叫王诚在此盯着些,你随本宫去偏殿。” 经此一夜,他怕是真得扔了这张床榻。偏殿。 陆棠鸢捏着眉心,烛火摇曳的光影间,难掩疲惫神色,“落月,本宫近日是不是疏漏太多?” “绝无此事,殿下还是一贯的行事缜密。”落月放低了声音,不在这寂静的夜里,给陆棠鸢多添一份聒噪,她的轻语就像是友人之间的夜谈,“兽王惨死的事,确实曾乱了殿下的心神,但余下的,都是二殿下...出其不意,殿下您并无疏漏。” “是吗?可你明明告诉过本宫,此药的药性极强,我却理所当然地认为阿枭只吃了两颗,不会有事。”陆棠鸢仰头靠在椅背上,往后垂着头,修长脖颈完全暴露,明暗的光影下,一道细细地伤痕隐在当中,“看他恢复得那么快,本宫就该料到,药效没有完全散尽。” “殿下不必怪罪自己,已经有人替阿枭解药性了。”落月从偏殿柜子里拿出薄毯,盖在陆棠鸢身上,“神药一事是殿下交给落月的,是落月办事不力,未能替殿下思虑周全,还望殿下恕罪。” 陆棠鸢只是摇了摇头。 他知道落月只不过是宽慰他,这并不是落月的错,太多人太多事针对他而来了,心力交瘁之间,破绽太多,“如若此药的副作用并非燥热,而是杀人呢?那我现在已经人头落地了。” 落月盖好毯子退远,“殿下,并非如此,若副作用是杀人,殿下在服药前就会将阿枭绑起来了。恕奴婢多嘴,奴婢以为殿下之所以疏忽,是因为服药之人是阿枭啊。” 陆棠鸢没接这话茬,闭目思忖良久,才掀起眼皮,示意落月继续说下去。 “阿枭是不会伤害殿下的。”落月十分笃定,“此前奴婢断然不敢这样说,但斗虎赛之后,这毋庸置疑。” 这话没错,倘若今日斗虎赛场上的人是陆棠鸢,那么,在被主人放弃的一刻,他绝不会选择战斗至死,他会跃上台阶,挟持主人,换自己一条生路。 他一直觉得每个人都有阴暗面,或大或小,保不齐何时就会孕育出反叛的种子,可阿枭没有。 落月这么一说,他才意识到,当时那样一个无助的局面,阿枭的眼神里竟没有一丝怨恨,不怨他将他送上赛场,不恨他没能继续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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