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一口烟总算吐了出来,和莫清萍一起眉开眼笑把头凑了过来。 莫非附和着兰婶的话,笑呵呵地说:“也不用去抢,就是要帮忙去买。” 一桌子三个人立马都收了笑,不明所以看着他。 “婶子您知道的,小河村,老大老二,年纪不小的!” 村长和莫清萍又转头去看兰婶。 兰婶狐疑地左右望望,压根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去小河村给莫非相看过什么老大老二? “您提过的啊,二十四五还没娶媳妇,他弟弟也没娶的。”莫非再提醒一句。 这话里的意思可多,光是什么娶媳妇,就让兰婶脑门突突炸开了花。 村长和莫清萍隐约也摸到点门,毕竟前几天女婿来插秧,饭桌上说起小河村,那一家子的热闹可让人唏嘘不已...... 一家三口难以置信,简直以为莫非在寻他们的开心了。可眼前的莫非,端正且热切地看着自家三人,怎么也不像开玩笑。 村长旱烟都拿不稳了,怎么也不明白莫非会看上那么个人!家里一团糟,年纪大了许多,最主要,还是个男的! 若换成个女的,他们还敢想,哪怕是瓦上村那个二十五六带娃的寡妇呢!也比这个强啊! “你......你,小非,你可不是迷了心吧!”兰婶忍不住嚷出来,声音都抖了。 “嘘......”莫非示意大伙别激动,他非常认真的说:“我说真的,就是上月底去小河村帮忙车水时见的,一眼就喜欢上了。” 他隐去之前撞牛峰那一段,那点小事说出来没有什么意义。 “也苦恼了许久,不是没想过罢手的,实在是放不下。原本打算我和他先谈妥了,再让叔和婶子上门提亲结契的。后来......他家闹的事,您几位也知道了”莫非挠挠脑壳,做出一副既苦恼又羞涩的模样。 “......今日我上门偷偷去瞧他,他家里人居然在全村人面前逼他卖身换钱给弟弟娶媳妇.我想那样的话,还不如我来买!买断了,以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 说着,他摸出怀里的五两碎银,摆在小桌上,也不管对面几人吃了黄莲般的脸色,继续坦诚来意:“媒婆找的倒插门说给二两,他娘管他卖身要三两。咱们瓦山里还没几个卖儿卖女的,我在县里倒是见过两回,一个二十来岁男子,卖身也就是五两银子,还要给中人一些费用。村里头一般人家正经结亲花费虽不到五两,但是要走节送礼置办家用,这样一算,我不亏。” 他抬头无比诚恳地看着眼前三个人,“莫叔,婶子,清萍哥,你们是知道我的,打小亲缘浅薄,别人都说我刑克父母,不利子女兄弟,而我也不在乎什么子嗣的,就想自己过得舒坦。如今难得遇到个可心的,不拘什么男女,只想他伴着我,两人一块快快活活过完后头几十年,还盼叔、婶子和哥哥们成全,帮我一回。” 莫非半真半假的说了一大通,站起身给几人躬身作了个揖。
第27章 屋里沉默了很久,几人又是错愕,又是震惊,又是难过。 莫非说得认真,考虑又很齐全,可见他确实思量了很久。 他已经下定决心了的事,他们怎么去反对?又反对得了吗? 三人都看得出来,莫非外热心冷,虽然他没有对外头人那样板着脸,虽然他口中“叔婶,哥嫂”喊得亲热,其实心并没有贴过来。 莫清萍更清楚,莫非的终身大事,自己这些人是否同意无足轻重,他不是来征询意见的。 兰婶不死心,指着桌上的银子说:“小非,你也有这许多银钱,五两花出去什么媳妇子说不到......” “没办法,我现在瞧中了这个。”莫非微笑着打断了她的话。 “她们又要笑话你咧,不定说的多难听......”兰婶又弱弱地说。 在场的都晓得“她们”指的是谁。 “我哪里管过别人说什么笑什么?他们还说我是煞神,命克亲缘呢!那我是不是不该出门见人?婶子又为何还想给我说亲?” “......”一对老哑口无言。 莫非说的没错,打他小时候起,村里就一直有人在传他命硬,说他是煞神。以致到如今也没什么人敢接近他。 “那你是想好非他不可了?”莫清萍叹口气,接起了话。 莫非就知道清萍哥肯定是第一个支持的,他看自己好像比别个看得更透一些。 当即回他:“就他了,清萍哥。如今就想您几位帮忙去和他父母商议这事,我的意思就是要五两银子买断他。” “你是担心以后扯不脱他父母,想做个约定,今后大家不相干,不养老不来往了是吧?为何不干脆走官府的买卖文书?”莫清萍严肃起来,开始帮莫非捋头绪。 “我要与他结契,不能走官府买卖。” 立了官府的买卖文书,双方就是主奴关系,根本不能结契的。他当冬冬的主家,那得多侮辱人?还能一块儿过日子吗?也完全悖于他的念想了。 兰婶眼圈红红,呆呆地瞧着他们一问一答。 村长从开始就没说话了,恍惚看着他俩,自己这一对老的真没用,若早早给莫非定了亲,不就没这回事了吗? “他爹娘真的不可靠?”莫清萍问。 “不可靠。除了他,那一家子的为人,清萍哥应该听李姐夫说了不少,还可去打听打听。” “何止不可靠,他们村里哪个不说,一家人懒得爬蛆!老的还爱喝酒,可不能让他们沾上小非!”兰婶到底慈母心占了上风,生怕大儿子不明情况给莫非出错主意,紧着插了一句嘴。 莫非朝兰婶感激地笑笑。 “那难办,两方离的太近,过后你们结契了,他们耍赖要认亲戚,你也没办法。何况,万一那个谁......”莫清萍还不知道另一位叫什么。 “他叫冬冬。所以是想立个字据,要写明不许歪缠上来,要他们当众认可了。”莫非给他接上。 “哦,那万一冬...冬冬自己丢不下父母,你不也奈何不得?”莫清萍嘬嘬牙花子。 结契有正式的契书,约束了财产分配等事项,于常理上,大伙也是认同不用给双方父母养老的,可官府不可能会写上这条。有关人伦,只能靠自己遵守,所以当中一方真要耍赖,另一方是相当难办的,除非解除契书散伙拉倒。 “不会的,这事我心里有数。” “你们说好了?他不骗你?”兰婶又插一句。 “没有说好,我们还没说过话呢,我相信他不是这样的人。”莫非忸怩地说。 三个人又被他震住了,合着他剃头担子一头热,是要强买啊? 莫清萍也被他弄得没话说,已经到这份上了,又不能丢下不管,只得埋头寻思起来。 他想着,自己少不得要帮莫非好好把关了,若人买来是个不堪的,就当买了头骡子,起码比骡子便宜呢。 兰婶恼得不行,伸手拍了莫非几下:“傻子哦,瞧着精明,原来是个傻子!一家子合起来骗你,你都不晓得的。” 莫非也不避开,只是盯着她说:“婶子,我只能指望你们帮我做这个中人了,先将人解救出来。我不出面一是怕伤他的心;二是和他父母面议,我的身份毕竟矮一截,许多话不好说。” “行!就让你婶子先去跑一趟,这样的人家歪缠起来你小伙子对付不好,看你面嫩坐地起价也是有的。我们帮你去谈,后面双方立字据,我和李把式当中人,你再出面。” 莫村长终于开口了,见大家惊喜又惊讶地望着他,强做淡定抽了口烟,继续道:“儿子给父母养老,天经地义,即便出户结契,他真要管爹娘你也确实奈何不得。若是先走个私下买卖的字据,写明了你就是主家,他父母就难粘上来,也没有理歪缠你。那个,那个冬冬自己呢,若想贴回去...你把牢了家财,倒也不惧他能捅出什么大窟窿。这法子虽说也不能完全制住他父母,但有中人有证人,起码有个掣肘,咱们有理可说。” “字据言明今后他们反悔、混赖上来或是他要贴回去,就得倒赔你一二。以后真有事了,咱们有理有据,不至于吃了哑巴亏。李把式那里我去说,你们想想字据怎么写。” 莫清萍和莫非一起笑起来,老将出马就是不一样,有村长的支持,事情可谓成功了一半。而且,由两边的村长做中人,字据的力道更重了几分。 不过,莫非并不敢告诉他们,“买”到冬冬后,如果他不愿结契,自己会放他走的话。若被村长他们晓得,估计连莫清萍都会生气,让他滚蛋了。 两人低头又琢磨了几遍,最后莫清萍从头捋了一遍:“娘,您去李村长家,切记先莫漏了小非这个人出来,连李婶也别告诉。让李婶去找冬冬他爹娘,开门见山,就说有人出五两银子要‘买下’冬冬结契,一口价,嫌少就不必往下谈。同意的话,对方要立‘买卖’字据!结契的事父母兄弟不得干涉,且父母兄弟今后不得反悔与纠缠,老大也不得归家。如以后冬家任一一个上门要人要钱要米要柴的,按买价十倍银钱赔偿,父母银钱不够或耍赖不出的,债务由弟弟顶上,或卖身或卖产,弟弟也必亲口答应并签字画押。” 这是要把他弟弟拉出来,谨防他父母倚老卖老莫非两人奈何不得。 几人听了都觉可以,定下去谈的时间,又细数当中可能出现的意外及各种应对方法,半个时辰后才终于谈妥一切。 莫非心情大好,起身摸出一串大钱推到兰婶面前说:“婶,这些大钱您带着,五百是给李村长家的,非亲非故怕他们不愿帮忙出面,另外您拿些路上喝茶水用。” “几步路,喝什么水?老李家也不需五百,我做主了,三百就行,又不用他担什么!”村长瞪起眼,把钱推回一部分。 “先算他五百文吧,莫叔您也留五百,出门办事备些钱,路才好走。叔,您听我说,这五百里三百是谢媒钱,后面就不给兰婶了。我结亲也好,结契也罢,找谁做媒都要出这个钱,您说可对?另二百,您二位和清萍哥给我出人又出力,耽误功夫不说,还不知要磨多少嘴皮子,二百文可多?”莫非压住村长的手。 村长一时驳斥不过,暗想后面找个由头还回去就是,于是没再说什么。 临了,莫非又说,事才开始操办,咱们在村里也不要漏什么口风,澄子哥最好也先瞒着。 三人自然明白他的顾虑,而且本就有此意。 莫清萍也说叫他在家等,没事不要过来,需要他出面时自然会去喊。 村里最近又刮起莫非的风言风语,总有几双眼盯着两家,若是被人看出端倪,必是要使坏的。他们更怕小河村那边人来闹他,到时不好收场。 有人欢喜有人愁地散了场。 莫清萍摸黑爬上床,拉过妻子空出的被角,缓缓呼出一口气,心里先是酸楚后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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