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也挂上笑,看着他们闹。即是澄子哥的姐夫,他总不好板着脸。 来的正是莫清澄的大姐夫李宝刚和他大儿子李泽立。 李宝刚还不到三十,圆胖和气,李泽立七岁,父子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都是胖乎乎,脸上随时挂着笑,相当招人喜欢。 莫非舔舔嘴角,鼓起劲儿,跟着莫清澄喊“大姐夫”。 李宝刚可能认出他了,笑呵呵拍拍莫非的胳膊。 边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甥舅俩总算能扯开了,李泽立好奇地抬头去看莫非。 “泽泽,你娘呢?妹妹们不来玩么?”莫清澄掰过李泽立的脑袋问他。 “小弟弟闹了一晚上,鸡叫才睡呢,娘跟着补会觉。她说妹妹还小,天黑人多不叫出来的,我一会也要回去看着小弟了。” 李泽立的妹妹泽珍和泽珠一个四岁一个两岁,是不好来坝上玩。他最小的弟弟不到两个月,听说颠倒了日夜,夜里哭起来嗓门极大,闹得一家子苦不堪言。 “啧啧,还是我大外甥懂事。” 李泽立嘿嘿笑着默认了。 “你们俩过来了好呢,中午家里吃饭去。嗯~~~那个莫...小非也来吧。”李宝刚一手撑着锄头说,他性子也爽朗,跟莫清澄一样喊莫非,主动邀请他。 “以后插秧再吃,车水还不够你们忙的?这边的田我看着,你们自去地里翻水。” 李宝刚家虽说田地不多,但只他一个男丁,几个姐妹嫁得有些远,父母年纪比莫村长还大,每年都是和兰婶家互相帮着做的。 莫清澄对他家几处田地也都清楚得很,两亩田就在河道边上,接水没什么大事,但地都有些远,够一家子忙活了。 “好罢,必是丈人打过招呼的。这边就托你看了,家里都要去老树盘那边浇地。你们要喝水直接去家里,泽立在的。” “晓得。”
第19章 李宝刚带着儿子走了,莫非两人也跑去李村长边上看他们卸车,偶尔搭把手。 小河村的人也知轻重,把水车的板子、杆子小心翼翼搬到土基边。 瓦山村的刘木匠一早也来了,站在旁边,偶尔说上一两句。他为人比较冷肃,见了同村的两个后辈也只是点点头。 天渐渐亮起,李村长把娃儿们轰得远远,让木生站在前头,开始带人装水车。 莫非恍惚中抬头,忽然就见到了冬冬——他跟几个汉子在修整刚被踩得乱七八糟的沟坝。 隔着好几丈远,穿过错落的人群,莫非的目光一下就定在了冬冬的脸上,连呼吸都停止了。 冬冬露出的脖颈白皙修长,抓着锄头的手细瘦,和一旁黝黑结实的村民相比,简直像个读书人了。 他不应该是干活的,这样瘦弱的人,就该好好养在家里......莫非暗自想着。 当初第一眼还以为他和自己差不多大,甚至还小些,谁曾想已是二十四五了呢?这么多年,必是吃了不少苦头吧。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我这个头够吸引人吧?他打量过吗?晓得自己叫什么吗? 毕竟澄子已经在这大呼小叫了好几回“莫非!莫非!”得亏他没有乱喊什么“非子”,不然给人笑死。 冬冬对莫非的打量,茫然不知,兀自卖力挥着锄头。 莫非也不敢老盯着,在这二月的最后一天,他心中已满是欣喜与满足。 他低喘着气,压下嘴角,一边假意去看别人装水车一边偷看几眼冬冬那边。 瓦山村这是个老式的龙骨水车,还需两个人踩着脚踏让骨板一层一层把水从河里运上来。 水车装好,近三丈来长,一头推入小瓦河里,脚踏那头搭在岸边临时挖出的水渠上,骨板运上来的水由这个水渠流入田畈的大水沟里,再逐步分流送到各家田地里。 李村长安排了十几个壮实汉子,两人一组,轮班换着踩,踩到酉末应该差不多,又喊人看着点水渠边上的田,水够了就堵埂口,给后面的田留水。 两个汉子站上去发力,面红耳赤狠踩着,片刻就有水上来了,众人欢呼起来。几个孩子窜进渠里,等着有鱼带上来去抓,又有跳进河里想着捷足先登的。 冬冬修完渠坝站在一旁,看着水升上来灌进大沟里,也跟着微笑起来。 和煦的日头映在那笑上,暖进了人心里,勾得人只想往他边上靠。 不管认不认识,还是去搭个话吧?干什么不干什么的,说说话总不至于有错。 莫非心如擂鼓,两脚轻轻挪动起来,还没踏出几步就被人拽住了,他差点大叫出来,就听莫清澄的声音响起“小非,咱们找个地方坐着”。 刚鼓起的勇气又消失了,他总算记起还有莫清澄在,只得别别扭扭回过头,“大姐夫走了?澄子哥,你不去他田里看看?” “姐夫急着去地里了,田里进水还早呢,咱俩歇歇,说会话。”莫清澄一边说一边用力把他往别处扯。 莫非没了借口,只得跟上。 再次扭头去看,冬冬正用锄头沿着大沟一路往前掏,已经越走越远了。 他清理得极为认真,想来是个细致又踏实的人。 莫非两手攥得出油,才忍住没有甩开莫清澄。 水顺利车了上来,村民都放了心,一些人扛着锄头向着田畈四处散去,剩下爱捞脚的妇人和闲汉仍围聚在这里七嘴八舌摆阵。 水声哗哗,人人说话都大声,莫清澄离得稍远找了颗树躺下。莫非在他旁边半眯着眼假意瞌睡,耳里听着那些人叽叽喳喳,着实心烦意燥。 小河村的人当他们要休息,招呼过几句也就不打扰了。 踏脚上一个汉子踩了这么会,新鲜劲过了有点乏味,对沟边坐着的一个矮壮男子喊道:“冬旺,村长咋不排你家来踏水?你们田地不少啊!” 莫非听到个“冬”字,心中就是一动。 他顺着汉子的视线看去,一个矮墩墩的年轻男子懒洋洋坐着,扭动几下身子没回话。 男子边上有个瘦条条的中年汉子,看着也是一股子懒劲,汉子一脸谄笑,解释说:“我家冬旺身子不好,他哥也没甚劲儿,村长体惜我们呢。” 莫非打量那个叫冬旺的,虽有点老相,可不像什么身子不好,又听这中年人说什么他哥没力气,隐约有了猜想,估计就是那冬冬的父亲和弟弟了。他本人可能长得像娘。 父子俩看着就是一副懒相,别人坐地上都知道捡个干净点的地儿,这俩人不管沟边水湿泥脏就那么一屁股坐下去,刚把莫非都惊着了。 有人大声说:“村长怎么敢让他去,哪个愿意和他一组呢?一个人得出两份力呢。” 几个人纷纷附和,有个年青汉子对冬旺说:“冬旺,你这么舍不得用力,要是娶了媳妇怎么办?那不用力可不行的。” 大家哄笑起来,几个妇人边笑边骂,挪着身子假意要离他们远些。 冬旺总算有点反应,他粗声对年青汉子说:“你给我找个媳妇,看看我用不用力。” 有个不嫌乱的,马上抢话:“冬旺这话说对了,进喜家两个妹子,你只管问他要媳妇。” 人堆里窜出一个婶子,估计是那个叫进喜汉子的娘,她扑上去扇抢话人的嘴,一边骂着:“臭嘴的家伙,你若坏了我家进香和她妹的名声,我撕烂你的嘴。” 那人立刻道歉求饶,众人又是拉扯又是笑,闹成一团。 好不容易摆脱了进喜他娘,那抢话的家伙摸着脸仍不死心,“说真的咧!要是冬旺他哥是个女娃,换亲不是正好?冬旺啊,我给你指条明路,去找那家里只有几个闺女的,让你哥倒插门,给你换个老婆,岂不两全其美?” 莫非瞪圆了眼,比听到有人骂他自己还气愤,恨不得上去打烂这家伙的头!他转头盯着冬家两父子,只想知道这俩人是什么反应。 不管什么世道,什么家庭,让儿子去倒插门,都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好事。 莫非还指望着冬旺和他爹痛骂那家伙,谁知冬旺听了那人的话,老实的长相忽然机灵起来,泛着红光转头去瞧他老子。 父子俩均是一副恍然大悟喜事来临的模样,莫非气得手都抖了起来,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这当哥的不好过喽!插门女婿就跟卖了一样的,遇到心狠的人家,怕是当牲口用。”莫清澄从后面冒出头。他早被勾起了兴致,听得津津有味,这时再忍不住开了口。 莫非深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他哥肯定不会同意的,我看还不如让这弟弟去上门。” “你怎么知道他哥不同意,你认得他哥?是哪个?”澄子好奇地四处张望。 “不认得,想想也不会同意的。” “难说,看这人年纪不小了,他哥估计更老些,为了婆娘,说不得是愿意的。老弟,你当个个像你?”澄子拍拍莫非的肩膀,觉得自己看得很透,一把年纪的汉子,有几个像莫非这样不想婆娘的? 莫非恨不得堵上他的嘴,他转头去寻找冬冬,可惜在田畈上已经看不到了。 不在也好,他要听到这些话该有多难受。 莫非故作有趣地说:“可惜离得远,不晓得是你说得对了,还是我猜得对。” “容易得很,过些天插秧我大姐夫必定去的,问问就晓得了。倒插门这种事哪里还瞒得住不是?” 莫非见他这样上道,才安了点心:“那你记得告诉我,猜错了也别耍赖啊。” “放心,一听到消息保管去告诉你。”这种事就算莫非不主动问,澄子也会上门说与他听的。 莫非回过头,那群人又说到哪里哪家换亲来的媳妇不错,只是那媳妇子娘家兄弟好打人什么的,被换的这家妹子鼻青脸肿跑回来好几次...... 而冬旺父子已经起身拖着脚往村里去了,田地也不管,不知是不是急着回家琢磨倒插门的事。 莫非心里油煎了一般,坐立难安。 日头渐大,踏水的人已经换了班,闲聊的也已散去,剩下一群孩童还在水里摸鱼,抓到一个小的都能激起欢笑一片。 田畈上四处都是人在转悠,就是没有莫非想看的那一个。 木生叔已经去李村长家歇息了,莫清澄也从李宝刚的田里转了一圈回来,嫌踏水的声音太吵,换了棵更远的大树,躺下片刻功夫就打起呼噜。 远的近的,噪杂无比,莫非被吵得心都要绞痛起来。 他实在忍不住了,若是没来或是没见着也就罢了,如今什么人家搭不搭理自己,统统顾不上了。今儿若是白来一趟,还不如现在就跳进小瓦河。 他起身走到河沟边,朝四面张望着。 其中一个踩踏板的村民看过来,以为他想认路,于是指指村舍又指指沟渠尽头,告诉他说:“后生,要喝水去我们屋场那边,往那头是田畈,走过了能上小河径,是回你们瓦山村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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