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消息的纳雷和满鹘将军旋即翻身上马,各领一支军队朝斡楚进发。 这一夜刚结束,也是刚开始。 术曷烈和几名斡楚将领被麻绳绑住手脚,但赫连洲并未羞辱他们,而是给每个人都赐了一只凳子,对他们说:“各位都是有血性的良将,待斡楚归降后,若各位愿意,本王愿亲自上书,为各位封爵授官。” 术曷烈微怔,但仍昂首,“自古一臣不事二主,多谢王爷美意,但我们甘愿一死。” 赫连洲颔首,眼中欣赏之意更甚。 随军的军医赶了过来,为赫连洲拔箭削肉,赫连洲全程不出一声,咬牙挺过。 几位斡楚的将领看了,心中也不免敬服。 翌日巳时三刻,烈日当空,纳雷和满鹘将军一前一后地赶到鹿山。 “王爷,我军已包围耶律骐的主力部队。” “耶律端命卑职将此物交给您,并附上一句话,王爷有天助之力,端愿听凭王爷差遣。” 赫连洲接过满鹘将军手中之物,是一枚刻了“端”字的和田玉佩,他将玉佩拿给术曷烈,术曷烈神色煞白,方知大势已去。 赫连洲回到座中,纳雷这才注意到他手臂上的伤,忙问:“王爷,这伤严重吗?” “你没上过战场?” 纳雷无奈道:“卑职大惊小怪了,许是和王妃相处久了,心肠也跟着软了。” 赫连洲眼皮微跳。 “您真有先见之明,这样的场面,这样的伤,确实不能让王妃看见。” 赫连洲望向臂膀上的伤。 原本不算疼,可听到那两个字之后,伤口忽然疼了起来,钻心的疼。 他走到山边,遥望南方,马车现在应该到渡马洲境内了,再过两天就该回到都城了。 · 林羡玉一路未睡。 不管日落日升,他都倚在马车的厢壁上,呆滞地望着手中的金葫芦。 阿南迷迷糊糊从梦中醒来,睁眼看到林羡玉的模样,吓得腾地坐起来,“殿下……” 林羡玉回过神,望向阿南。 “您别吓我,”阿南担忧地握住林羡玉的手,问他:“渴不渴,饿不饿?” 林羡玉摇摇头,“不渴,不饿。” 他脸颊上的泪痕还清晰可见,阿南忙用水沾湿锦帕,帮林羡玉擦了擦脸,“殿下,不能再哭了,再哭,眼睛就要坏了。” “到哪里了?” 阿南转身探出去问驭夫,驭夫答:“回王妃,已经到渡马洲境内了。” “渡马洲,”林羡玉撩开帷帘,看着外面的景色,喃喃自语道:“赫连洲来这里办了一起贪墨重案,原来这就是渡马洲。” 阿南听到他提起赫连洲,心里一阵郁闷:“也不知王爷是怎么了,突然把我们赶走。” “他嫌我麻烦。” 阿南不解道:“可是王爷最喜欢您啊,怎么会嫌您麻烦呢?他那样严肃的人,一看到您就笑。” 林羡玉心里咯噔一声,“……喜欢?” “是啊,王爷一定是把您当作最好最好的朋友了,不,不是,应该是家人!” 林羡玉以前也是这样想的,可此刻却觉得好像不止如此,除了朋友、家人,他和赫连洲之间是不是还有一些难以言说的关系? 不然,他的心为什么这般难过? 为什么总是想哭?还想回到营帐里,回到几天前,缩在赫连洲的怀里和他贴鬓耳语,说着幼稚的话,枕着他的肩膀安睡。 短短半月,他已经养成了坏习惯。 四日的路程,林羡玉回到都城时已经身心俱疲,刚下马车就体力不支地昏了过去。 阿南和管家连忙将他送到后院。 林羡玉再醒来时,赫连洲大军围困耶律骐的消息正好从绛州传回来,林羡玉有一瞬的恍惚,难道他真的是赫连洲的麻烦和累赘? 为什么他一离开,赫连洲就大事将成? 可随之而来的消息是,斡楚百姓担心家园被毁,终日惶惶,有人甚至举家逃往月遥国。 太子趁机在都城中造势,说怀陵王暴虐成性,为立军功,不顾百姓死活。 林羡玉本不想再管这些事,可听着外面的传闻愈发扭曲,他还是忍不住去了趟罍市。 他直奔兰殊家中,兰殊的身体转好许多,面庞上也有了血色,见他到来,立即起身。 林羡玉向他问好。 “殿下这么快就从绛州回来了吗?” 林羡玉将前几日的事情如数倾诉,说着说着就哽咽了,“他和旁人一样觉得我是绣花枕头,还假惺惺地造了一个梦给我,让我自以为做了什么造福万民的大事,其实都是儿戏!” 兰殊却听得愣怔,讶异地望向林羡玉。 林羡玉抹着眼泪,“怎么了?” 兰殊无奈地笑:“您觉得王爷在……骗您?” “不是吗?” 林羡玉一想到赫连洲那日对他说的话,就气到胸口疼,他怒道:“我再也不理他了!我不会再和他说一句话,回到祁国之后,我也不会给他写信,除非他给我道歉——” 林羡玉想了想,又自顾自说:“这次就算他跟我道歉,我也不会原谅他了。” 兰殊看着林羡玉稚气未脱的脸,心中生出无限的感慨来,试探着问:“殿下之前在祁国时有没有心仪的女子?或者……爱慕之人?” 林羡玉呆呆地摇头。 “从未有过?” 林羡玉有些不好意思,“我……我大多数时候都在家里,因为我小时候受过皇上的当面嘉赏,所以京城中的世家子弟们都不怎么待见我,我也不爱参加那些诗会酒宴……” 兰殊了然。 原来还是个孩子。 明明还是心思单纯的孩子,却那么粘人,什么都做了却什么都不懂。 兰殊想:怀陵王果然是能成大事者,只说忍耐力这一项,便已超乎常人。 “殿下刚刚提到良贞将军,我对这位女将军早有耳闻,皇上赐她一个‘贞’字,她不满意,常说迟早要靠军功将‘贞’字修成‘正’字,这些年征战沙场,拒绝了所有赐婚,和怀陵王殿下各镇守一方,将来必定封侯拜相,流芳百世。” 林羡玉怔怔地听着,心中莫名有些惆怅。 “我常听人说,怀陵王不娶妻,就是为了良贞将军。” 林羡玉呆住,“什么?” 兰殊挑了下眉,幽幽道:“良贞将军不愿成亲,所以怀陵王至今未娶,他此番主动请缨劝降斡楚,大概也是为了与太子夺权,将来登上帝位,再迎娶良贞将军。” 林羡玉倏然起身,反驳道:“这话前后没半点道理,夺位和娶妻有什么关系?” “掌握最高的权力,才能保护心爱之人。” “和良贞将军又有什么关系?她是战功赫赫的女将军,万里挑一的了不起,你们为什么非要把她和赫连洲编排到一起去?” “好好好,那就不谈良贞将军,就说怀陵王,等殿下您回了祁国,他必然也要娶妻。当了皇帝之后,更是要大开三宫六院。” 林羡玉更着急了,连忙驳斥:“赫连洲才不会有三宫六院,他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王爷若是当了皇帝,子嗣之事便由不得他,就算没有三宫六院,宠幸三五个嫔妃也是常事,王爷也是男人,是男人就逃不过美人关,”兰殊故意笑了笑,说:“不过这也和殿下您无关了,那时候您早就回祁国了。” 林羡玉愣在原地,良久之后,眼泪夺眶而出,他大声道:“不行不行不行!他不可以!” 林羡玉哭着跺脚,难过到了极点:“他不可以有三宫六院,不可以抱别人,不可以喜欢上别人,我不允许……”
第38章 阿南本来在外面玩, 听到世子的哭声,忙不迭跑进去,张开双臂护在林羡玉身前。 兰殊吓了一跳。 阿南转身望向林羡玉, “殿下你怎么了?” 林羡玉还沉浸在“赫连洲即将有三宫六院”的悲伤之中,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阿南用力晃动他的胳膊, 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透过朦胧的眼泪,他看到兰殊似笑非笑的表情, 心里瞬间泛起涟漪, 他嗫嚅道:“不、不是, 我的意思是……赫连洲不是那样的人, 他不娶妻是因为他一心扑在军务上。” 兰殊说:“是吗?那王爷真是辛苦了。” 林羡玉咬住嘴里的软肉,想要解释又不知道该解释什么。 他不允许什么呢? 不允许赫连洲娶妻, 不允许赫连洲喜欢上别人,可就像兰殊说的,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只不过是一段阴差阳错的缘分。难道他希望在他回到祁国之后, 赫连洲还孤身一人守着这偌大的北境,直到白头吗? 他若是这样想, 未免也太自私了。 可他一想到赫连洲怀里抱着别人,他就气血翻涌,心口像有千钧重的石头压着。 “殿下, ”阿南歪着头紧盯着林羡玉的脸,只见世子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 他很是担心地问:“殿下,你怎么了?” 林羡玉拍拍阿南的手背, 摇头道:“我还好,不用担心。” 他收拾好情绪望向兰殊, 告诉他:“我今天来,是为了斡楚的事,赫连洲已经派兵围住了耶律骐的大军,你知道这个消息吗?” 兰殊神色微变,望向别处,“知道。” “现在耶律骐腹背受敌,但他丧心病狂,以鹿山附近的斡楚百姓相要挟,要和他们共存亡,搞得斡楚的百姓人心惶惶,有的人甚至举家逃向了月遥国。太子也在都城里造势,想把责任全都推到赫连洲的身上,赫连洲现在进则不顾百姓生死,退则前功尽弃。” 他向兰殊求助:“赫连洲现在该怎么办?” 兰殊沉默不语。 “以你对耶律骐的了解,他真的不把百姓的死活放在心上吗?他一定不会归降吗?” 兰殊以为自己已经快要忘记那个人了。 那个常年坐在轮椅上,畏光又畏寒的阴郁少年。那个在老斡楚王忽视,兄长们嘲讽中长大的病弱郡王。那个表面恭敬怯懦,却暗暗下定决心,要不顾一切夺得王位,让所有看不起他的人后悔莫及的耶律骐。在某个无人知晓的隆冬深夜,他伏在兰殊的肩头,轻声说:“兰先生,我只有你了,我想活下去。” 他曾许诺,一旦登上王位,必将施行兰殊的执政之策,为了百姓,与北境缓和关系。 然而在他登上金座的第二日,他便下令,扩大军队,要在一年之内攻占北境绛州。 耶律骐把百姓的死活放在眼里吗?不,他不在乎任何人的死活,他只在乎他自己。 他在上位之后大开杀戒,果真应了他那句:他要让所有看不起他的人后悔莫及。 兰殊阖上双目,只觉得无可奈何。 “兰先生,你为什么要服下敛息丹,假死逃离斡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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