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在前,赫连洲跟在后面。 今晚的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拖得好长。 赫连洲又将禁室外的小门上了锁。 两把钥匙,他握在手中,林羡玉以为他们会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各回各的屋子,可赫连洲一直跟在他后面,走到了后院的檐下。 阿南正坐在屋子门口等他,原本要跑上来,又见到赫连洲,便坐了回去。 林羡玉特意放慢脚步。 “以后你可以随时出门。”赫连洲突然说。 林羡玉愣了愣,没听明白。 “只要不买私货,和萧总管商量好时间,早去早回,都城范围里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为什么?” “你的身份是怀陵王妃,本就出入自由,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他竟然不沉默以对,反而有问有答。 林羡玉觉得今晚的赫连洲好生奇怪,他踮起脚,伸出手,在赫连洲的头顶上方抓了抓。 赫连洲问:“你在干嘛?” “抓小鬼,”林羡玉一脸认真地问:“赫连洲,你是不是被小鬼附身了?” “没有。” 平常若是林羡玉问这样的话,赫连洲一定不会搭理他的,林羡玉于是更加惊讶。他立即在赫连洲头顶猛抓了两下,还嘀嘀咕咕念叨着:“小鬼快走,小鬼快走。” 赫连洲低头看着他,眼神温和。 视线蓦然相撞,林羡玉缓缓收回手,转过身准备回屋。走下台阶时,听到赫连洲说:“不会让你等很久的,我会尽快安排你离开。” 林羡玉僵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惊喜过望,飞扑到赫连洲身前,差点儿就要扑进赫连洲的怀里了,他问:“真的吗?” 赫连洲点头。 “赫连洲你最好了!”林羡玉抱住赫连洲的胳膊,仰着头,笑意吟吟地说:“等我回去了,我会给你写信的,也会给萧总管写。” 赫连洲看着林羡玉的眉眼,觉得他还是笑起来更好看一些。 “回去睡吧。”他轻声催促。 林羡玉抱起明月转了个圈,又把明月送回兔舍,然后跑去告诉阿南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赫连洲立于檐下,看着他们进了屋子,看着窗户中隐隐绰绰的身影,两个小家伙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屋里传出叽叽喳喳的声音。 夜归于寂静。 赫连洲抬眼看了看月亮,以前他只埋头苦战,生死不顾,想着用军功为自己谋出一条生路,竟从未认真地看过天上那轮月亮。 塞北的明月,银辉清凉。 明月不可摘,就像南方的小蝴蝶不能在苦寒的北方逗留太久,这里的冬天太冷。 他准备离开时,林羡玉突然挑开窗,扬声说:“赫连洲,我刚刚忘了跟你说,就算我回了祁国,我也会很想你的,你会给我回信吗?” “会。”赫连洲说。 林羡玉突然苦恼:“可是北祁之间不通信使。” “我给你修一条驿道,直通苍门关。” 林羡玉眉眼弯弯,笑着说:“那太好了,我会给你写很多很多的信。” 说完他的神情突然落寞了一瞬,不知想到了什么,小声咕哝着:“我会很想你的。”
第22章 林羡玉这两天总是梦到狼。 梦里的他总是在一顶白色毡帐中醒来, 四周回响着猎猎风声,他揉了揉眼睛,虚浮着步伐, 迎着微弱的光线掀开帐帘, 只见一头威风凛凛的巨狼正从草原深处,徐徐向他走来。 林羡玉明明惊惧不已, 却移不开步伐,眼睁睁地看着巨狼走到他身前, 他怯生生地抬起手, 抚摸巨狼前额上的疤痕。下一刻, 巨狼忽然将他扑倒在地, 露出骇人的獠牙,朝他的肩头刺去—— “阿南!” 林羡玉从梦中惊醒。 阿南放下拂尘, 迅速跑了过来,撩开床帷钻了进去,“殿下, 你怎么了?” 林羡玉额上覆了一层薄汗,两腮泛红。 见到阿南担忧的脸, 他才缓缓回过神,反应过来又是一场梦,他掀开裹在身上的锦被, 摸了一下肩头那处被赫连洲咬过的地方。 奇怪。 明明不疼,也没留下印记, 为什么总是梦到呢? “殿下,你还好吗?” 林羡玉朝阿南摇了摇头, 抓着阿南的胳膊坐起来,温水洗漱之后换上衣裳。 乌力罕又被赫连洲派去了西帐营, 他不在的日子,便是林羡玉最轻松的日子。他不仅不用压着嗓子说话,还可以穿着他的祁国绸缎,大摇大摆地穿梭于王府的每间屋子。萧总管瞧见了,远远地喊了一声:“殿下,走慢点,看台阶!” 林羡玉一路穿过回廊,来到赫连洲的堂屋,赫连洲已经上完朝回来了,正背对着门,解开腰间的躞蹀玉带。 听到林羡玉的脚步声,便又扣了回去。 林羡玉几乎是跳进堂屋的,还没站稳就说:“赫连洲!我的小白菜怎么还一点动静都没有?它们什么时候才能发芽?” 林羡玉对其他人都很尊重,譬如萧总管、纳雷将军、桑大人……称呼十分周全,到了赫连洲这里,却总是没大没小、连名带姓。 赫连洲本想发问,可林羡玉转眼间就凑到他身前,歪着脑袋问:“赫连洲,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他嗓音清脆,喊“赫连洲”的时候总是加重最后一个字,听着像撒娇。 赫连洲便忘了之前想质问的话,回答他:“听见了,你说你的白菜还没发芽。” “是啊,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每天都在浇水!” 话音刚落,他就拖着赫连洲到了后院。阿南正蹲在地上,握着小铲子拨弄他的黄瓜种子,听到脚步声,忙站起来。 “你看你看,”林羡玉指着和三天前没有任何差别的菜园,问赫连洲:“怎么办?” “把表层的土翻一翻。” 林羡玉还有点疑惑,阿南已经动手了,拿起铲子把原本覆盖在种子上方的一层像结了块的土轻轻翻了翻,他问:“王爷,是这样吗?” 赫连洲点头说是,林羡玉立即夸他:“阿南,你好聪明啊!” 阿南咧嘴笑。 林羡玉拿起一旁切好的甜瓜塞进嘴里,正晃着脑袋,无意间对上赫连洲的视线。赫连洲看了眼阿南,又看向林羡玉,说:“自己的菜园自己动手。” 那意思好像是说林羡玉懒惰。 林羡玉朝他哼了一声,“谁说我不做的?” 他拿了一瓣甜瓜递到阿南嘴边,然后就蹲到阿南身边,一人拿着一只铲子,开始翻土。 林羡玉压根不会干活,不一会儿,就把赫连洲种好的地翻得乱七八糟。 鞋面上都沾了土。 赫连洲看不过去,只好俯身握住林羡玉的手,手把手教他怎么松土。 林羡玉故意跟他攒着劲,赫连洲让他向左,他偏要向右,让他向上提,他偏要向下压,不过很快他就被赫连洲的力气制服。 赫连洲的手常年握长枪,已经生了一层厚厚的茧,尤其是掌心,正抵着林羡玉的指骨,即使没太用力,林羡玉也觉得手背微微刺疼,缩了缩手。 赫连洲也察觉到了,刚要松开,林羡玉已经快他一步将铲子塞到他手里,然后擦了擦手,转身跑到桌边拿了一瓣甜瓜,又跑回来递到赫连洲嘴边,可怜巴巴地央求:“你帮我弄吧,求你了求你了,你最好了赫连洲。” 自从他发现“赫连洲你最好了”这句话很有作用屡试不爽之后,他就天天挂在嘴边。 若世上真有命格,那林羡玉就是天生享福的命。 赫连洲拿他没办法,只能挽起袖子继续。 他的手臂比普通人长些,动作又利落,没过多久,不仅把林羡玉的白菜田松好了土,还顺带着把阿南的黄瓜田也翻了个遍。 林羡玉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他凑过去问:“你为什么会种田?” “以前军队四处扎营,畜牧耕作都得自己来,我带着人尝试过种菜,但很快就放弃了,北境的风沙太大,天灾也频繁,军队必须随着四季从北到南地迁徙,再加上边塞水源宝贵,不可能像你这样——”赫连洲看了林羡玉一眼,嘴角挂着微微的笑意,“奢侈。” 林羡玉努起嘴,“才没有呢。” “比起以前在家的时候,我现在已经很节省很节省了,不许说我坏话!” 赫连洲听了这话,笑意微敛。 正要起身,林羡玉忽然让他别动,又从怀里拿出帕子,抬起手,仔仔细细地擦掉了赫连洲脸颊上不小心沾到的灰。赫连洲一直看着林羡玉的脸,等林羡玉察觉到他的视线,他又移开,说:“不出意外,再等两天就能发芽,下个月月初你就能吃上心心念念的白菜了。” 林羡玉眸子都亮了,满脸的幸福,仿佛种子已经发芽,菜已经长出来,送到他嘴里了。 正说着,桑荣走到后院,说有要事禀报。 赫连洲准备离开的时候,林羡玉说:“我也有要事禀报。” “说。” 林羡玉笑嘻嘻地说:“我今天想出去玩。” 赫连洲点头,“好。” 林羡玉于是蹦蹦跳跳地回了屋子。 赫连洲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随后便按捺住情绪,恢复了平静,走到廊下问桑荣:“什么事?” “斡楚部落在绛州和渡马洲的边界处发动了一场暴乱,抓了四十二名北境士卒。” 赫连洲皱起眉头,“为何?” “是太子。”桑荣压低了声音,说:“当初太子为了不让您一举夺回龙泉州,不惜勾连斡楚部落,允诺给予万两黄金,让斡楚王在边境犯乱,逼着您举兵退回苍门关。可是目的达到后,他的万两黄金却迟迟不愿交付,至今还有三千两黄金,以各种名义拖延着,有毁约之势。” “这样的消息,你如何知晓?” “得王爷赏识,一夜从低贱草民成了六品的长史,卑职不甚荣幸,虽才能有限,但也会尽全力为王爷做事,”桑荣告诉赫连洲:“宫中有位常侍与卑职是同乡,卑职将……将每月的俸禄全给了他,他虽瞧不上,但也答应了宫中若有重要的消息,会想办法传递给卑职。” “只是俸禄?” 桑荣慌忙跪下,不敢隐瞒:“还有……还有卑职父亲留下的一块镇宅的玉石,那东西有价无市,在卑职手里也是无用,王爷不必在意。” 赫连洲沉声说:“你用心了。” “卑职知道王爷一心为民,从未觊觎过什么,但东宫那位风声鹤唳,并不这样想。王爷御下有纳雷将军和乌力罕小将军两位忠心耿耿的持令将,还有西帐营十几万愿意追随王爷出生入死的将士,是王爷之幸。卑职一介书生,能为王爷做事,是卑职之幸。” 桑家兄弟家赤胆忠心,赫连洲也没想到,那日随口一句“你愿不愿意为我做事”,竟给自己添了一位良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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