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卖灯的小摊还热闹着,人来人往的,孩童的笑闹、情人的娇嗔氤氲成绚烂柔软的夜,不时有形态各异的花灯被递出去,而后游鱼入海般汇进长街中的灯火海洋中。 只是一瞬,如同幻觉。…… 长河水滔滔东流去,岸边青山万万年。 一切都不会变。 真的不会变吗? 朔月怔忡地随着谢从澜走下酒楼,走进人潮。 他已经没有立场再想念谢昀。可是他依然想念。 【作者有话说】 谢昀很难过,朔月也很难过,但是大家要开心。 评论有在看,在前一章的作话里又解释了一点,很欢迎大家讨论!(不过不要为看文不开心)———P S:下周有几场重要的考试,加上存稿告罄,更新大概暂缓一周,谢谢等待~~
第66章 从前的某个夏日 长安入夏,一天比一天酷热起来,再严整的宫人也不可避免地多了些懒散。 蝉们躲藏在树梢林木间,鸣叫的声音拖得又长又响,势必要将所有睡着的人尽数吵醒,醒着的人尽数逼入梦中。 谢昀这时候正午睡,朔月吃了一整碗凉丝丝的冰酥酪,倒还精神,蹑手蹑脚地退到外间,埋头在一箱谢昀少年读书时用过的书本字帖中扒拉,试图淘到一点有意思的东西。 结果很是让他失望。 皇帝陛下的少年时代像是盛夏午后的湖水那样波澜不惊,木箱里装的全是四书五经治国策论等一些无趣至极的东西。朔月只看了一眼便丢开,继续往箱子深处探索。 “……嗯?” 朔月手头上的动作停了停。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两本一模一样的书,书封上都用端端正正的正楷写着“诗经”二字,看不出丝毫差别。 朔月还没有读过诗经。 他难得起了点好奇的心思,随手翻开其中一本。 入目一行小字:“风月秘卷其一,鸳鸯衾里挽春风。” 这诗经不像朔月从前读的那些文字密密麻麻的书,一整页里没什么文字,却绘了张图,朔月尽力辨认,却像是两人,图画旁边题了首词,大部分字朔月都认得。 ——玉楼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柳阴烟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 字虽是认得,朔月却读不大懂。不过这是他头一次在谢昀这里翻到带图画的书,颇觉新奇,索性盘腿坐在地上,又向后翻了几页。 入目皆是相抱相拥的图画,图边皆题着他看不懂的诗词,却无一例外有“春”“花”“鱼水”“软香温玉”等字词。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在看什么呢?” 谢昀午觉方醒,听得外间有翻书的声响,笃定是朔月。 ——难为他,在这种热腾腾昏沉沉的午后还在读书。朝朔月走过去的时候,谢昀颇有些欣慰,甚至开始琢磨怎么奖励一下用功读书的人。 直到他看清朔月手中那本所谓的“诗经”。 那……那是…… 欣慰热泪尚未盈眶,目睹这一切的谢昀便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午睡方醒的迷蒙倦意刹那间消散殆尽。 偏偏那个把隐秘回忆从地底下掘出的罪魁祸首对这一切无知无觉,反倒抬起头来,指着某一行文字问他,这首词是什么意思。 谢昀:“……” 什么“嫩蕊娇香任恣采”,什么“温香软玉抱满怀”,又是什么“心去无人制,情来不自禁”……素来端方严谨的皇帝陛下被勾起了少年时难得的荒唐回忆。 当然,这份不幸主要源自交友不慎。 大理寺里,熬了整整一夜审犯人的少卿大人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他揉揉鼻子,喃喃道:“奇怪,这么热的天,不应当啊……” “一定是大理寺太阴冷了。” 嗯,是该向上头申请点经费修缮修缮了。 谢昀来不及回答朔月的问题,几乎是立刻疾步上前,劈手夺走了他手中那本诗经——严文卿少年时候唯恐天下不乱的杰作。 “……”手中的书册突然被夺走,朔月不明所以,茫然地看着他,“……陛下?” “这是……这是严文卿落在这里的。”谢昀顿了顿,又匆匆补充,“我们幼时一道读书,他有些东西落在这里,我正要派人把东西送回去。” 朔月不明所以地点头,刚想说“怎么落在这里这么久”,看着谢昀紧张的神情,脑中却蓦然无师自通地划过刚刚学到的一个词“欲盖弥彰”。 见谢昀收起那本书,他恍然想起自己遗漏了什么:“等等,陛下,你还没……” 谢昀打断他:“你不需要读懂它。” 朔月:“我需要。” 谢昀正色道:“不,你不需要。” 话题似乎朝着一个很熟悉的方向流转过去。 朔月眨眨眼睛,想起很久很久之前有关“需不需要自己守在谢昀身边”这一话题的争论。 从春天到夏天,从百花盛开到草木葱茏,这一话题再也没有人提起过,自己赢得了这场争论的胜利。 朔月撇撇嘴:“那我回头去问严大人。” 谢昀:“……” “这本要还给严文卿,看另外这本吧。”谢昀拿了另一本,随意掀开一页,念道,“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意思是说……” 朔月打断他:“不一样。” 孩子大了,不好糊弄了。谢昀故作严肃:“哪里不一样?这不都是‘春’?你记错了。” 朔月沉默片刻,认认真真地为自己辩驳:“陛下,我真的不傻。” “是吗?我看你挺傻的,自己看了什么都记不住。”谢昀漫不经心地回嘴,手下迅速翻着书页,试图从中找到一点足以搪塞过去的东西。 很遗憾,这是一本正经诗经,不是伪装成诗经模样的春宫图。 朔月盯着谢昀的动作:“……” 怎么说?他希望留在谢昀身边,并不代表他希望自己被谢昀当成傻子。 朔月简单回忆了一下自己看到的图画,旋即勾住谢昀的脖颈,非常及时地学以致用。 “方才那书上便是这般。”朔月强调道,“我没有记错。” 朔月拢着他的脖颈,凑得很近。额头贴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黑黝黝的眼睛近在咫尺,呼出的气息拂在谢昀面庞上,像是羽毛拂面,痒酥酥的。 谢昀试图偏开脸,躲过那阵温热轻缓的气,朔月却像贴在他身上一样一动不动。 真是……真是长本事了! 他咬牙道:“你……给我起来!” 朔月不肯松手。 谢昀咬牙,冰着一张脸威胁:“你再不走,今日课业加倍。” 朔月恍若未闻。大抵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他舔了舔谢昀的嘴唇。 舔一下,没有反应……再舔一下。 留下一个小狗一样湿漉漉的印记。 “陛下?”门外远远传来李崇的声音,“太皇太后请您过去,您……” 挂在身上的家伙眼睛眨了眨,似乎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出言威胁道:“陛下,我……” 谢昀深吸一口气,按住朔月的后脑勺,快刀斩乱麻。 “……唔!” 嘴唇被咬得有点痛,朔月下意识挣扎。 一双手却伸进衣衫,牢牢搂住了自己的腰。一阵天旋地转间,朔月重重磕上身后的衣柜。 却不怎么疼,触觉柔软温热。 ——接住他的,是谢昀的手掌心。 朔月眼睫毛上浸了些湿漉漉的泪水,呆呆地望着谢昀。 谢昀居高临下地站着,呼吸丝毫不乱,面色冰冷,全然看不出是方才激烈境况的主使者。 迎上朔月愣怔的视线,他冷然道:“今日课业加倍。”…… 盛夏的下午,连风也是热的,冰鉴吹出丝丝缕缕的凉气,立刻便消散在了空气中。朔月盯着窗外平静不起波澜的湖面,下意识摸了摸嘴角,似乎还残留着被噬咬的刺痛。 是与过往一切都不相同的感觉。是什么呢? 朔月想不出什么,只好提起笔来,在这样一个昏昏沉沉的午后,继续绞尽脑汁地写着两倍的功课,写着写着便瞌睡了起来。………… 忽然有晴日暖风悄悄溜进来,替睡着的人翻过一页书。绿阴幽草,悠悠夏日,仿佛永远也过不完似的。
第67章 失去一切的那个晚上 融化的雪水一滴滴落在地上,路上尽是泥泞的雪坑,深深浅浅交错,一直蔓延到一处隐蔽的宅院里。 宅院里灯火俱灭,唯一亮着的是一只龙头模样的灯笼。灯笼的主人平躺在床上,眉头深深拧起,睡得并不安稳。 行宫的火似乎一直烧着,没有熄灭的时候。 梦中他反反复复回忆那荒谬的一夜。 四个月前,他还是高坐明堂的皇帝,拥有着世人艳羡的权力、地位、珍宝,以及……朔月。 而且他与慧云夫人的母子情分似乎在渐渐好转。他派去万寿庵探望的人回禀慧云夫人的近况,说慧云夫人问“陛下近日可还安康”,知道他春猎时险些受伤,还让人带回了亲手调配的伤药。 虽贵为天子、前呼后拥,这却是他有生之年第一次得到母亲的问候,心中喜悦自然不必多言。 这些事情,他对朔月隐瞒了。 他嗅着伤药清新略带苦涩的气息,在与林氏的纷争中抽出时间,甜蜜而荒唐地幻想,等到他与慧云夫人能像正常的母子一样相处,等到他处理了权势纷争、安抚了皇祖母,等到他和朔月表明心迹——他便把朔月带去母亲面前,像天底下所有的夫妻爱侣一样获得母亲的认可、得到母亲的祝福。 而今想来,或许正是因为心底最深处的怀疑,所以才没在第一时间与朔月分享喜悦。 直到那次去往万寿庵,听到了慧云夫人与侍女琴心的对话,他才知道那些幻想有多么荒唐。…… “夫人,再多前尘往事,终究也不是陛下的错,何况林遐早已死在了南羌,您又何必……” “不是他的错,难道是我的错吗?”随后响起的是慧云夫人的声音,与他想象中母亲的声音很像,柔和、清冷,但说出的话却令他如坠冰窟,“他本就不该诞生,若非林遐强迫、太皇太后威逼,我岂会……” 随后的话他渐渐听不清。 屋里的谈话声与太阳一道沉入地平线,琴心打开门,看见了面色苍白的谢昀。…… 回宫后,谢昀开始生病。 那段时间,北境出了个所谓的神明,朔月自请离京北行。暗卫送来了情报,尽管当年的痕迹已经被刻意抹除大半,但依稀可窥伺真相。 林遐醉酒后强迫了彼时还是天子嫔妃的慧云夫人周令仪,为着家族和自身性命,她不敢声张,奈何怀上了谢昀。悄悄落胎不成,更是危及生命,只能看着这个孩子在她腹中越长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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