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文卿疾步上前,看见完好无损的朔月,心中大松一口气——夭寿啊,还以为把这小朋友弄丢了,回头送上几个逃犯脑袋都不够谢昀发落的。 他身后散去几名侍卫,押解着一蓬头散发看不清容貌之人,想来是方才严文卿发现的逃犯。 那几名侍卫押解着逃犯离开,严文卿上前行了一礼:“不成想在这里碰见安王殿下,实在失礼。这少年是下官的朋友,素日不谙世事,若是冲撞了殿下,还望殿下见谅。” 喔,朔月这才想起,还未问过此人姓名。 安王殿下——先帝排行第七的弟弟,当今陛下的七皇叔谢从澜。 他并不在意严文卿拆穿自己的身份,望一望走回严文卿身边的朔月,静静笑道:“只不过偶然遇见,谈什么冲撞。倒是严大人,这么晚也不忘工作,实在令我这闲散王爷敬佩——不知这位小友姓甚名谁?本王倒从未见过这等钟灵毓秀的人物。” 严文卿笑道:“新入宫求学的客卿先生,殿下想必听说过。” 他并不欲与谢从澜多言,互相见过礼后,便准备带朔月离开。 不料朔月却探出了身,摊开的掌心赫然是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固执地递到他面前:“殿下。” 谢从澜:“……” 当着众多人,争执下去实在不太好看。是以安王殿下从容不迫地伸手,接过了那一枚碎银子。 严文卿:“……” 这是什么情况? 【作者有话说】 再一次回来了,过了好久好久。 新人物出场。
第32章 陛下有来找我吗 了解完一盆龙骨引发的争端,严文卿哑然失笑,不过作为谢昀的同盟,他实在很难与安王殿下共情。 “尽量少与这人往来。”严文卿蹙眉,压低声音讲皇室故事,“安王是景承爷第七子,也是陛下的七皇叔。他生下来时便带了病,太医便断言他寿命不长,生母又卑微,景承爷也不在意他。” 朔月点点头,觉得他有点可怜:“太医都治不好的病吗?” 严文卿却话锋一转:“这么多年,他一直抱病在身,可却不声不响地接手了京郊防卫,先帝也颇为信任这个弟弟。病弱之人无力谋反,只能依附,这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更多的还是他精明周到,八面玲珑。” 朔月:“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能接触?” 严文卿肃然道:“怕他哪天把你卖了你还帮着数钱。”朔月讷讷。只是…… 他上上下下打量朔月,不由得肃了神色:“你这身上……怎么弄的?” 朔月身上着实不太美观,一身好端端的蓝衣白袍,那玉白袍袖上竟然溅了零零星星的血迹和泥土,还划了好几道口子,看着便令人皱眉。 “……没什么。”朔月撒谎的熟练程度略有提高,“遇见了一个抢钱的贼,划了他一刀,把血弄到自己身上了。” 说着他挽起袖子,示意严文卿去看——手臂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迹和伤口。 鬼市鱼龙混杂,光明正大强抢钱财的贼匪也时有出现,严文卿不疑有他,这才松了口气,自然地从朔月手中接过糖果子:“给我买的?”真是贴心呢。 朔月满脑子是七日之后的约定,早把谢从深和严文卿抛掷脑后。听到严文卿的话,不由得一愣,像是才想起还有他这么一号人似的:“……那你吃吧。” 说着,便又向摊贩买了一把糖果子抱在怀里。 严文卿:“……” 不用问了,必然是买给谢昀的。 夜风习习,鬼市也将散场了。马车上,严文卿看着出神的朔月,问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在想……陛下。”朔月抱着那盆其貌不扬的龙骨,目光中有几分期许,“陛下有来找我吗?” 严文卿的沉默表明了一切。 陛下公务繁忙,想来是没有功夫的。朔月低头看看怀里的龙骨,想着把它摆到庆元宫哪个地方好,又喃喃道:“我这么久没回去,陛下不会出什么事吧?” 严文卿几乎要把白眼翻到天上去。 那是皇帝,皇帝!不是匈奴军营里的我方俘虏,不是烟花柳巷里的黄花闺女!皇宫宫墙恨不能十丈高,外有御林军内有侍卫仆从,他又精明得像只野狐狸,能出什么事? 朔月和陛下……到底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已经在他心里徘徊多日,只是天子心思难测,费心猜疑也得不出什么结果,只笑着提议道:“这么晚进宫不便,不妨在我家暂歇,也好换身衣裳,明日回去不妨。” 可怜见的,总是被换着法子往外赶。 见朔月茫然,他循循善诱:“这一招呢,叫‘欲擒故纵’——你可知道什么是欲擒故纵?” 散场的鬼市后,小厮扶着谢从深上了马车,忧心道:“王爷,您身子不好,实在不该这么晚出来。” 谢从澜看了看手中的糖果子,轻轻弯了一下嘴角:“无碍。” 朔月大抵是不记得他了,只是,他一直记得朔月。 是在那暗巷口,他见到朔月用袍袖捂住伤口,生怕被人见到似的。也是在更久的从前,他在冷雨中遇见那漂亮有若仙灵的少年郎。 那时他身边无人,又病痛难忍,那少年不知自何处来,以银簪割破手腕,滚烫的血洗净了自己的寒冷和疲倦。 今夜本是难以入眠才来到这鬼市上闲游,能碰到朔月,实在是意外之喜。谢从澜微微笑了一下:“回去吧。” 似乎少了些什么,谢昀平躺在床榻上,在浅薄如浪花的倦意中无端地想。 北境传来消息,匈奴最近似乎不太安分,频频骚扰边境,加开的科考也要提上日程了,还要提防山东河南的春旱,御史上了折子弹劾江浙巡抚贪墨黄金千两,只是那林巡抚来自太后母家,恐怕寻常人动他不得,得派个厉害角色去查…… 谢昀照旧捋了一遍千般政务,忽而后知后觉,今夜似乎有些过分安静。 ——朔月并没有如往常一样,拢着被子乖乖睡在他旁边,更没有听到那一句熟悉的“陛下,好梦”。 谢昀用了一会儿功夫才想起来,朔月跟着严文卿出宫去了。 他望了望窗外夜色,夜已然很深很深了,朔月还没有回来。 或许他是不希望朔月回来的。 再无人比谢昀更知道深宫的死寂。 深宫中的人,每一个都戴着肃然沉默的面具,闷不做声地清扫、服侍、走路,像是工整而死寂的泥塑木雕。 离开这吃人的宫廷,离开这孤独死寂的囚笼,越早越好。 谢昀少有这样为旁人精打细算的时候,却不料朔月丝毫不领情——大抵也是料想到的,毕竟从一开始,朔月便麦芽糖一样黏着自己,恨不能一时一刻也不分离。 只是那到底出于玩笑一样的契约,并非他的本心,宫外天高海阔,他见识了外面的风景,自然懂得自己的苦心。 朦胧倦意中,门外忽然传来几声细细的交谈,透过重重幔帐传入谢昀耳中。 ——仿佛是这深夜里最后的声响。 谢昀怔了怔,旋即了然,想是朔月回来了。 不知在外面玩的怎么样,是不是还想着自己把他赶出去的事情。 朔月眼中亮晶晶的泪光又重新,谢昀烦躁地翻了个身,不想承认自己心中乱糟糟的,有些难过。 世上……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谢昀心中山海一样连绵不绝地叹息。 他抬起掌心,回想起那一日十指相扣,朔月目光清澈而笃定,对他说,会与他履行新的契约。 那一刻朔月仿佛在发光,如同真正的明月一样,高悬天际,照耀山河。 谢昀没有想到,在多年近乎扭曲偏执的教导下长大的少年,竟然能有这样的思想和勇气。 他承认,那一刻他有些心动。 就这样让少年永生永世守候在自己身边,直到自己死去,他也会继续替自己看大周的未来。 盛夏时节,夜晚也没有一丝凉意,再柔软轻薄的锦被也显得笨重,连枕头都这样硬。 谢昀深深吸了口气——罢了,反正朔月目前也没什么自立的能力,距离他完全离开的日子还有很久。 这话题便不与朔月再提了,待他真正长大了,自然会愿意离开的。 待他一会儿进来,便这样与他说吧,谢昀如是想着,心中悄然地松了口气。 那声音渐渐停了,可半晌却无人走进来。谢昀纵是躺着,不由得躺的拘谨了些,可下一刻那声音却停了,倒叫他摸不着头脑。 谢昀微微一顿:“何人?” “回陛下,是严大人派人送了口信回来,说是天色太晚,入宫不便,便将公子接到严府休息一晚,明日再早早回来。” 谢昀沉默片刻:“知道了。” “陛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谢昀闭了闭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如旧:“无事,下去吧。” 无事,谢昀对自己说。 早该知道,纵使自幼被灌输守候天子的信仰,十七八岁的少年最是生机勃勃,如何能甘心永生永世困守深宫。 谢昀本该觉得愉快,严文卿果然是最能玩的,才一晚上便迷得声音乐不思蜀了,自己这一番精打细算也算没有落空,也报了朔月当年救命之恩。 回头派些人去那些烟花场子走一遭,还能再寻个把柄教训教训那些世家子弟,也好打压下那些勋贵名门的嚣张气焰…… 只是……他翻了个身,莫名有些心浮气躁。 这么长的日子,这家伙信誓旦旦,要永生永世守护大周的天子,怎么出去待了一天便转性,甚至学会夜不归宿了?看着老老实实,竟是没一句实话。 亏自己堂堂天子还惦记着教他读书识字!果然善心这个东西不能多发。 ——虽然结果是好的,但总归是让人生气的很。 谢昀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梦里,他正为今年庄稼的收成焦头烂额,却忽然瞧见朔月小狗一样欢快地跑进来,眼睛亮晶晶地说,陛下,我走了。 他诧异道:“去哪儿?” 四书都读完了?骑射都练会了?文章会写了? 朔月比他更疑惑:“我已然要走了,陛下再也管不着我了。” 他又转身捧出一袋亮晶晶油汪汪的糖果子,眉目之间满是昔日不曾有过的生机和活泼,整个人像是在蜜糖甜霜中滚了一圈,浑身上下闪烁着亮晶晶的新奇光芒,刺得谢昀眼睛生疼。 “敬书带我去了许多地方,我如今才知道陛下一片苦心,外头确实比宫中有趣的多,陛下在宫中善自珍重,我们以后有缘再见。” 活像是在说:你往后一个人在宫里待着罢,我要潇潇洒洒浪迹天涯,我们再也不见! 谢昀气恼拂袖,砸了一地糖果子。 糖果子落地,谢昀恼然睁开眼睛——没良心的小兔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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