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蒋子道拿着竹竿撵了出去。 半年又过,蒋子道在鬼市门前捡到了个脸上还沾着血迹的小娃娃。 同年,苏胤也辞了官,在长安城内做了位赤脚郎中。 “陛下没找你回去?”鹤鸣山上,苏胤坐在院子里,看着林师坐在石桌前学写字,有意无意地问蒋子道,道,“我以为……” “找了,好言相劝的,威逼利诱的,都使过了。”提起随帝,蒋子道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他放下笔,直起身来,“所以我才迫不得已躲到这里来。我不会回去的,新的鬼市都已经落成将近两年了,还回去做什么?” “往日你二人也会有政见不和,怎么这次这般严重?”苏胤纳闷道,少顷,他又长叹一口气,道,“也罢,我也理解你的所想,朝堂上鱼龙混杂,我自己都辞官了,又有什么资格来谈论你。” “我觉得他已经不似我当年认识的那个太子了。”蒋子道背着手,语气有些遗憾,“那时他虽然在我看来有些怯懦,但也算是个有抱负,有才学,亦有治国之能之人,但这次不一样,我只觉得……” 他没有再评判随帝的个人性格,他只是摇摇头,说道:“权利会熏染人心,使人变得冷血,残暴,权利愈大,人性便愈薄。” “很少见你这么悲观啊。”苏胤奇道,“我记得从前总是说要一展宏图,你辛辛苦苦从小练到大的剑术,还有你研究那咒法,好不容易有些眉目了,你又躲到这深山老林里来了,你怕他做甚?就算不叱咤朝堂,做个武林无敌手也行啊。” 蒋子道敷衍道:“年纪大了,做不得那种打打杀杀的事了,啊,再说罢。” “你是真的专注于带孩子了。”苏胤嘲讽地轻哼一声,“当初还要撵我,哼。” 蒋子道岔开话题,提道:“说起来,这些日子夜里会胸闷,觉得上不来气,你快帮我号个脉……” 苏胤坐在藤条桌边,甫一搭上蒋子道的脉搏,便眉头一皱,良久,蒋子道终于对他这副表情无语凝噎,问:“我莫不是要死了罢?” 苏胤依旧眉头不展,道:“脉象有些奇怪,但看不出大问题,我猜测可能是你练那咒法导致的……” 苏胤找了支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了一番,蒋子道也看不出他究竟写了些什么,片刻后苏胤一撂笔,道:“等我回去了,看看有没有人见过类似的情况。” 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两人便都没太过在意。 “哎,你那时候走得急,叶常德他家闺女的满月礼都没去。”苏胤又提起之前的事来。 蒋子道收回手来,喝了一口茶,说道:“……我的礼不是到了么?” “他图你的礼啊?”苏胤白了他一眼,说,“当然是就缺你一个啊。” 蒋子道问:“陛下也去了?” 苏胤沉默了,他瘪瘪嘴,说:“……他的礼也到了。” 谈话间,林师写好了字,捏着两角小跑过来,展示给蒋子道看,蒋子道摸摸他的头,和颜夸了一句。 苏胤支着头,眉间透出了一些忧郁,说:“哎,真羡慕你能自己教,我还我女儿学堂的事发愁呢,和廿家那小子同级,我可是万万放不下心来啊,等廿平回来了,我可要好好和他说道说道,别把她再带坏了……” …… 又三年,这次廿平没有回来。 西北的战报传来时,廿府上挂上了白绢,西北军与玉门军合并,长安城笼罩在一片哀哭之下。 当廿信说举着父亲留下的那杆枪,说要继承父亲遗志,随军去西北时,廿夫人几乎要哭得晕了过去。 同年,蒋子道在鬼市擒住了一批欲要捉拿他的人,他查不出这些人来自哪里,又为何人指派。 即使他铁了心不想再踏入长安城一步,但昔日好友离世,他于情于理也要去吊唁,当他踏入那扇重工的长安城门时,便在暗地中让某人的计划得了逞。 当圣上的诏书递到面前时,蒋子道想都没有多想,转身就买了一匹千里良驹,快马加鞭,连夜离开了了京城。 …… 又一年,叶常德被告意图谋反,诛连九族。 蒋子道连夜兼程,跑废了三匹马,最后赶到时,常德府已然血流一片,院中被砸得破破烂烂。蒋子道帮叶夫人阖上未来得及闭的眼睛,潜入宫内,救下了尚在宫内陪公主玩耍,对宫外之事一概不知的叶家女儿。 此时的蒋子道和苏胤,似乎同时意识到了些什么,昔日好友早已不似往日相识,变得无所不用其极,对于这双在背后操控一切的手,天文道根本无力回天。 苏胤安顿好了妻子和女儿,而后不知所踪。 蒋子道欲将叶语安带回鹤鸣山之时,途中被官兵追得急,蒋子道迫不得已,带着她躲进了自己熟悉的那间道观。 一别经年,面对那座废弃的鬼市,往昔的意气风发仿佛历历在目,曾经对于这座鬼市,对于天文道的美好幻想也付之东流,那枚下错的棋究竟是哪一步? 是自己不该违抗圣旨,逃离长安,不该与随帝政见不合,不欢而散,还是在天文道成立的最初,就不该与那身为太子的刘明相识? 蒋子道只觉得自己深陷混沌,他辨不清。 …… 又二年,随帝驾崩,唯一尚存的皇子刘相登基,称拥帝。 万民俯首叩拜。 蒋子道在鬼市听到这个消息时,已经是两个月之后了,他在心里淡淡地想,也许是报应罢。 他在鹤鸣山上,看着两个孩子长大,对往事缄口不提,甚至也很少提及鬼市,以至于后来来此的叶语安,竟也都都不知道,在鹤鸣山的脚下,有一个鬼市的存在。 蒋子道也再也没见过苏胤。 除了苏胤之前留下的两副药,是缓解他那胸闷的老毛病的,他尊着方子找人抓药,一直用到闭关前。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忙到飞起,裸更的我只码出了一个保底,下周我会补回来的qwq 另:预计在九十章左右完结。
第83章 涉水 叶语安坐在屋脊上,望向院内。 这座世人口中的鬼宅,是她小时生活的家。 院中景象还是一如既往的破败,冬日里墙角那株海棠花也陷入了沉眠,庭院被厚厚的积雪覆盖,更平添了一丝寂寥,像是为谁人唱起的哀歌。 叶语安沉默着,似乎在从记忆中寻找爹娘的音容笑貌,过了好一会,直到融化的落雪将她的发梢完全打湿了,她才缓缓地、哽咽着开口:“阿爹…阿娘……” 她将脸埋在臂弯里,声音便变得闷闷的,她道:“师父告诉我,你们走的时候,给他留下一句话,让我……不要怨恨……” “我知道,我知道他是骗我的,他是为了让我心里好受些。”她吸吸鼻子,继续诉说道,“他告诫我,不要妄图以蚍蜉撼树,活着不若看似那般容易,我想,那我便放下往日的仇恨,珍惜眼前人…” “报仇的事我没有想过,也不敢想,我也许是在心里也认同了师父的想法。可是……”她胡乱地抹了把脸上的眼泪,瓮声瓮气地开口说,“可是如今,我却连眼前最想守护的人都守不好……” 风抚过她的发梢,比往日都要轻柔一些。 …… 苏柳木坐在道观中,身边散落着零星的药材,院中躺着受伤的西北军将士,大多是颜欢带领的那支轻骑队下的。 刘鸢枕着颜欢的膝盖,已经疲惫得昏睡过去了,苏柳木小心翼翼地帮她擦干净脸上的血迹,悄声对颜欢说:“你真的瞧见小语了?” 颜欢点点头,答:“她往西走了,她没事。” 苏柳木轻叹一声,道:“也好,她许是需要些空间……” …… 叶语安并没有得到留出所谓的“空间”,起因是李自离率手下西北军清扫长安街道时,路过一间宅院,正听见院中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 这宅子是座鬼宅的事情,他初到长安便听说过,身为唯物主义坚定拥护者的李大将军自然是不信的,只不过他也没有那个闲心来此管东管西。此时他路过,打好撞在节骨眼上,心一横,心想着来都来了,定要看看究竟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他一掌拍开那破旧的大门,气沉丹田,高喝一声:“是何人在此地装神弄鬼!” 一抬头,与坐在房脊上、哭花了脸、吓了一个激灵的叶语安来了一个尴尬的对视。 李自离僵在原地,半天,才憋出两个字,说:“是你?” 叶语安呆呆地怔了片刻,随后缓过神来,她没有动身,只是又将脸埋在了臂弯处,一声不吭。 “别哭了,你……”李自离站在底下,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只觉得目光看向哪也不是,走也不是,站着也不是,甚至有些后悔自己贸然推开这扇门了。 有属下听见这边的动静,探脑袋过来,问:“什么情况,我们不是赢了么?” 李自离抬手将他撵走了,又背手掩上旧宅的大门,斟酌着开口,轻声道:“你别…你别想不开,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说……” 叶语安抬起头,看着院中的人,带着哭腔问:“你认识我师兄么……” …… 往事簌簌,林师从蒋子道的回忆中抽离出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山顶那座道观的门前。 他怔了少顷,回身看向师父,蒋子道背手在他身后一丈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仿佛要目送他远行似的。 天文道为何成立?它集结了文臣,武将,太医,与江湖客,它以自身掌朝堂,以鬼市立江湖,以鬼兵谈一战,它是随帝登基的得力助手,是随帝当政时的左膀右臂,也是蒋子道的雄心壮志。 林师的记忆中师父从来没有吃过什么药,也没有下山抓过药,每每下山,都是带着他和叶语安去山下的镇子里看灯火、逛庙会。有时兴致来了,还会同他们比试两招,赢了,就要吹嘘一番,说想要赢师父,你们两个小崽子还嫩着点;输了,就又有了别的说辞,要感叹,当初自己是如何打遍天下无敌手,岁月不饶人哇,老了,手脚不利索了。 叶语安便要不服气,说,师父就会吹牛。 即使皱纹随着时光爬上了他的面庞,长发渐白,但林师的印象中,师父一直是精神矍铄的。 那些天文道的辉煌往事,都不如那苏胤给师父开的药方,令林师内心一抖。 “师父……”风卷起了林师轻声的疑问,飘飘悠悠进了蒋子道的耳朵,“三年前,你为何闭关……?” 蒋子道站在那里,扬起一个算得上慈祥的笑容,像是欣慰林师终于问到了此处,良久,他点点头,终于道:“因为苏子栾的药,终于是压制不住了。” 山顶的竹林伴着风,发出飒飒声。 那风挟着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发梢,林师后退一步,有些不可置信地开口,问:“压制…什么…?”
77 首页 上一页 70 71 72 73 74 7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