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萧胜雪摊开地图,画了几个标记,标注了山越的位置,又问道:“宁城在这里,宁城以东的城郊是矿脉,再以东是大面积沃野农田。这部分农田被均田了么?” “没有,这部分农田是寺庙的私产。陛下当时无暇处理,现任城主担心破坏当地百姓信仰,也只是查了寺庙的旧朝手续,都是齐全的,所以也不好动。陛下原本打算缓缓图之的。”武思静难为地说。 “自很多年前开始,寺庙就独立运行,仿佛一个小世界,自给自足,朝廷无法插手,也无法收税。宁国本身对土地兼并的控制不严格,只有在当地垄断、威胁民生的时候才会控制。但很多士族贪得无厌,垄断之后仍不放过普通农民,假借寺庙之名敛财,普通农民在士族手下是佃农,破产后投奔寺庙,仍然和佃户无异,甚至失去了户籍身份,被剥削得更严重了。这里面以郑家为最,我记得他们和宁城以东的好几个寺庙交往密切,有几个旁枝弟子早早送往寺庙修行,现在可能已经是寺庙的重要人物了。” “殿下的意思是,灭佛?” “是。我要灭佛,平山越。”萧胜雪手里拿出一道圣旨,还有一个黑玉龙符:“圣旨可以调动宁城府衙的长官和常规的城防军队,但毕竟有限。我想问你,宁城周边是否有这个符可以调集的军队?他们可信么?” 武思静早就知道眼前这位天命侯和陛下关系非比寻常,但看到龙符的时候,还是震撼了。这是代表陛下本人的符节,有权调动包括精锐部队的所有边军,驻扎将领看到该符如皇帝亲临。陛下把这个符交到萧胜雪手里,和把自己的半条命交到萧胜雪手里又有什么区别。 武思静尽可能用克制的语气说了这个符的权力。 萧胜雪眼中无法克制的诧异,但马上他就平静了下来:“军队不用很多,精锐、可信、行动迅速即可。” 武思静在地图上也画了几个位置,标注周晟的亲兵,并且着重点了一个位置:“宁城东北不远有一支陛下当年亲自招募操练的亲兵,约一万人,还有几百用作刺探的水军,绝对可靠。宁城南郊也有一直朝廷派出的用于征讨山越的军队,龙符也可以以此调兵。” “我知道了,调集东北的军队就够了。南郊的部队暂时不动,以免打草惊蛇。” “萧殿下,如果只用这一万人的话,可能会不够。如果要平宁城之南的寺庙、宁城沿海和下流流域的山越、以及寺庙以南的新山越。这一万人分成三队,每队也只有三千人了……” “谁说这三个地方我都要打了?”萧胜雪笑着摇摇头:“这三处,有一处是真山越,有一处是真叛军、有一处是墙头草。真山越,用降。真叛军,用打。墙头草,用改。” 武思静被这么一点,眼睛亮了起来:“东南沿海的是真山越,本质是宁国士族土地兼并后不得不落草讨生活的流民。而且不占据地利,只能在船上讨生活,给他们一个机会落户籍,均田,他们会愿意的。而宁城以南的新山越,来的太过于蹊跷,宁城已改朝换代开始均田,老山越不信任朝廷,不肯归降理由充足。新山越不去编户拿田地,而是突然出现成为武装军队,只有一种可能,均田不符合他们的利益,他们是流亡士族。而墙头草则是……寺庙。可以让寺庙僧侣入户还俗,分田劳作。” 萧胜雪点了点头:“之所以城东的矿山被私挖,大概率是这里离士族叛军的驻地最近,矿开采之后就近冶炼成武器,用于武装。至于南郊的军队为什么每次剿匪都无功而返,是因为山越的根基不在那几个据点本身,头疼医头,脚疼医脚,治标不治本。他们的根基,是农田,这城东群寺中,哪些是真寺庙,哪些是士族产粮的根据地,就很难说了。” 武思静点头称是:“那殿下,我们此去先去城内驻扎,然后从长计议?” “不要进城打草惊蛇。”萧胜雪想到什么,从架子上的一堆黄色空白圣旨里随便翻出一张,然后从旁边的盒子里拿出了周晟的私印,“啪”一盖章,然后开始起草稿子。 这一番倒反天罡的操作看得武思静冷汗直流。只见萧胜雪大笔一挥,随便写了个理由调官府私库,目标是淮城。 “到了宁城以北最近的淮城,让地方长官准备好钱财,不用很多,也别说原因。然后我们直接去东北大营,招降山越。”
第30章 还乡 萧胜雪在东北大营驻扎下来。 部署了兵力,每天喝茶看书,不慌也不忙。他时不时给周晟寄信回去,说说事情的进度,表达一下思念之情。 明天就是正月十五的花灯节。萧胜雪带着武思静出发。 清晨,东海岸的风和煦地吹着,海上漂泊的船逐渐靠岸。萧胜雪仿佛一个逛街的小公子,东找找,西看看。 路过鱼摊和盐摊,更是好奇地左看右看。 “大哥,这鱼怎么卖?” “十吊钱一条,炖煮都好吃!” “这么大一条,才十吊钱?” “现在是冬天,鱼都不容易卖了。来年开春会好一些吧。这日子也不好过。” “您是专门的渔民?本地农民都是春作秋歇,冬天贩鱼也是偶尔补贴家用,怎么会日子不好过呢?” 被问到的鱼贩子有点尴尬,连忙说收成不好。 “新朝廷均田,都分的是好田啊……收成不好可以换,您要是领到了劣田为什么不和官府说呢?” 鱼贩子哑口无言,直接无话可说。旁边的布贩子出来斥了萧胜雪几句多管闲事,把他赶走了。 萧胜雪不说话,和集市周围的孩子玩在一起。孩子们就要教萧胜雪唱歌谣,萧胜雪说,自己也是宁城人,他们的歌谣他都会。孩子们不信,一首一首唱着,萧胜雪操起宁城郊的口音一句一句接着。 “正月正,赏花灯,赏完花灯拜祖宗。二月里,访亲朋,考个状元当功名。” 萧胜雪对歌谣信手拈来,孩子们终于服气了。原本虎视眈眈的贩子们也放下了戒心,只是多打量了几眼萧胜雪便都散去了。 傍晚,集市散去,几条不起眼的小舟跟着布贩子和鱼贩子的方向缓缓驶出港口。第二天下午,来人禀报了几个位置,被萧胜雪在地图上一一画出。萧胜雪又命人探沿海的山脉,终于探出一座没有开发,只有不少新坟的孤山。 东北大营的驻军在萧胜雪的指挥下,一千人驻扎在沿海的海岸线边的一处密林。萧胜雪算了算日子,又命两千人驻扎在一座海边的孤山下。萧胜雪又选了东北大营善乐者若干。如此这般。 正月逐渐过去,某天孤山上的灯火一点点燃起。萧胜雪一声令下,埋伏的几千人迅速围了山。 山中的人一时间慌乱成一团,迅速组织起来就要突围,粗粗看去竟也有千百人之众。只听山中南郊方言齐声响起:“朝廷换了,编户分田,田地私有,不佃士族。” 十六个字,一遍一遍重复着。山中的人窃窃私语起来。这时,不知那里传来哀怨的笛声,无数笛声汇在一起,然后是层层叠叠的歌声。唱的是宁城郊当地的民谣。 民谣里有他们讴歌的沃土,有他们辛劳的长辈,有他们考取功名的孩子,有他们温婉贤良的妻子。有他们世世代代放不下的祖辈,有他们对未来会越来越好的质朴想象。 原本慌乱被围的人哭做一团。 这时,南郊的方言又一遍一遍响起:“朝廷换了,上岸分田,田地私有,不佃士族。” 终于有人问了第一声:“你们会不会骗人?” 萧胜雪传了令:“来去自如,不想分田者,给20文钱路费回家。” 哭作一团的山越民终于选择招降,不降的小部分,被给了20文钱送到了岸边,让他们自行回家。 萧胜雪令派出的三千军士齐聚,连夜清点山越的人数,竟有一千多人。于是摊开地图,画了几个位置的农田,连夜修书给宁城城主,让武思静带着圣旨去让城主派人协助分田,就说救了一批流民。 萧胜雪则在海岸线附近继续安排,如此这般。 山民中有不少是出于恐惧招降的,今夜萧胜雪调出了东北大营宁城籍的军士若干。和这些山越聊起了家常。远处是肃穆的驻军,近处是新设的用来临时安置降民的帐篷。 众人几十个几十个围坐在篝火旁,驻地就成了声势浩大的欢宴。军士和乡民间或坐着,拉起了家常。萧胜雪也被其中的温馨感染,挑了一个篝火旁坐下。掏出笛子慢慢地吹着。 “公子,您也是宁城人?看着不像啊。”老乡是四十多岁的胖妇人,听出来了曲子:“我奶奶在我小的时候也常常唱这个曲子给我。” “嗯……我的老师和母亲……”萧胜雪哽咽了一下:“我家在宁城郊外。我小时候就在宁城郊的‘恩义学孰’长大。现在和人成婚了,随丈夫搬到了外地。” “那个学孰我小时候就有,这么多年了啊。现在还在么?我在海上二十多年了,都不知道宁城的情况了。” “去年……还在。今年要是不在了,可以重建一个。” 萧胜雪安慰一笑,又拿起笛子,吹着刚才的曲子。胖妇人慢慢地哼起了小时候她奶奶教给她的歌谣,篝火旁的好多人,老的、少的,都听过这个曲子,大家齐声唱了起来。 然后隔壁篝火边的人跟着唱,然后唱的人越来越多。整个驻地都是歌谣的声音。 萧胜雪收了笛子,发现歌谣声还在自发继续。心中也觉得欢喜很多。他哼着歌谣,仿佛回到了儿时在母亲身边学这首歌的时候。 然后,他抬头望向北方。 周晟,我有点想你了。 第二天中午,城主派来的官员和武思静就赶了回来。明确了地址,由萧胜雪亲自带队,分批带领山民迁回宁城郊区。这批在海上流浪了二十多年的宁城人,终于第一次回了家乡。 --- 接下来的一个月很忙。 流民需要重新编户,朝廷需要派发农具,安置临时住宅。开春春耕在即,需要派发种子。编户东部山越的效果不错,萧胜雪又组织了宁城籍的山越民和东北大营军士组成义军,一边给海上山越散播分田的消息,一边在沿海港口设立接送站,以收编更多拖家带口来投奔的海上山越。 宁城城主派出若干负责编户的官员,派驻在城郊协助,但总理各种事务的萧胜雪依旧忙得脚不沾地。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直到稍微走上正轨。萧胜雪在书房里盘点着最近完成的事,稍微松了一口气,就觉得眼睛一黑。晕倒前,他撑着传唤下人叫了军医。 再醒来时,军医一脸担忧地说:“大人,切勿操劳过度。您已经有一个多月身孕了。”
第31章 齐民 萧胜雪听到军医的话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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