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医慌忙说:“臣遵旨。” 军医挎着药箱离开军帐,在走出去的那一刻,只看到有一人站在帐外,不知已经等候了多久。他低着头,只能看到那人穿着一双一尘不染的雪色绫鞋,同色的长袍只能看得到下摆。军医猜到,这或许就是那位名叫沈青砚的帝师,他没敢抬头,只匆忙离开了。却不想,此人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他,直到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 此时,段明烛身着一袭合体的暗红色箭袖短打,一丝不苟地站在帐内,沈扶走上前去行礼道: “微臣沈扶,恭请陛下圣安。” 段明烛笑了笑,走上前去牵他的手:“又没有旁人,先生行什么礼。” 沈扶微微抬头,望着面前之人虽然未曾着甲,但身姿挺拔,头发高束,一身箭袖板板正正。 “你前日刚回云州,怎么突然来北落原了?”段明烛道。 沈扶抬头看了他一眼,说:“听闻飞虹谷一战出了岔子。微臣有些忧心陛下,遂将府衙中的事务暂且交接给下属,过来看看。” 听到这里,段明烛不由莞尔一笑:“日前一战,是我大意了。好在损失并不严重,你不必担心。” 沈扶点了点头,不由自主地朝军帐门口望了一眼,又转回视线:“刚才我一进帐,就闻见帐内似乎有些许药味。陛下是不是受了伤?” 段明烛微怔,脱口而出:“怎么会?” 说着,他抬起双臂转个了圈。“你瞧,我像是受伤的样子?” 沈扶面不改色,道:“方才出去的人是军医?” 段明烛脸上已经稍微有些不自然,干笑了一下:“罢了罢了,告诉你便是。前天与北凉军一战,贺浔受了些伤,现在都还下不来床呢。军医刚去给他换完药,朕担心他伤势,故召他前来问话罢了。” 沈扶闻言,这才面容放缓了些许:“原来如此……” 段明烛心下暗暗舒了口气,面上却佯作无事:“青砚这下放心了?” 沈扶微微颔首:“……嗯。” 段明烛笑着去牵他的手:“既然你来了北落原,这几日便陪着我好了。也不必再给你安排住处了,你就留在中军帐与我同寝吧。” 沈扶垂下长睫,没有说话,只作默认了。过了片刻转了话题:“前天飞虹谷那一战是怎么回事?我听都指挥使司传来的军报,称军中可能有细作?” 提到这件事,段明烛顿了顿,走到案后落座,衣裳恰好挡住藏在桌案底下的那些带着血的纱布。他拿起茶壶,斟了杯茶,将那个夜晚在飞虹谷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沈扶。只是在叙述中,将他换成了贺浔。 “就这样,贺浔传令回营,本想调人前去支援,却不想传令兵没有将消息带回去。毕竟带去的前锋军并不多,若是到了天亮就更不好打了,最后只能仓促突围……贺浔也因此而重伤。”段明烛将茶递给沈扶。 沈扶有意无意往长案下望了一眼,接过茶盏,思索片刻,道:“也就是说,问题出在那个传令兵身上。可曾查出此人是谁?” 段明烛摇摇头:“还在调查中,目前还没有头绪。” 沈扶刚想说什么,帐外却突然走进来一人:“启禀陛下,贺参将有事求见。” 段明烛闻言,心里咯噔一声。 “贺参将?是贺浔?”沈扶默默望了他一眼,说,“陛下方才不是说,他受了重伤,床都下不来么?” 段明烛干笑一下,犹豫片刻说:“许是……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吧。” 随后他看向那名近卫:“有什么事容后再说,朕与沈大人还有要事相商。” “是。” “慢着。”见那近卫正要离开,沈扶叫住了他。“军务要紧,陛下还是让他进来吧。” 段明烛这下没话说了,不消片刻,贺浔走了进来。 “参见主子。”贺浔行完礼一抬头,展眉一笑,“沈大人也在啊。” 沈扶点点头,权作是回礼。 段明烛抽了抽嘴角,面色有点不自然:“……你有什么事?” 贺浔:“回禀主子。当日被主子派去传消息的那名传令兵已经找到了。但是……人已经死了,被一剑封喉。” “什么?”段明烛皱眉。“尸体可有查验过?” 贺浔:“一有消息先来向主子禀报,还未来得及查验。” 段明烛转头看向韩卓:“马上派军中仵作去验尸,能查出是何人所为最好。” “奴才这就去办。”说罢,韩卓行了一礼,立刻走出了军帐。 见韩卓走了出去,贺浔左右看看,试探说:“主子,那属下也告退了?” 段明烛正欲挥手让他离开,沈扶却突然道:“慢着。” “沈大人可是还有何要事?“” 沈扶斟酌片刻,说:“敢问,贺将军当日就是派此人回营调兵?但此人一去不回,结果被人暗害了?” 贺浔刚想说不是他派的人,段明烛却抢先一步:“对,就是这样的!” 沈扶缓缓点了点头,心下有了计较:“听闻贺参将受了重伤,敢问可曾痊愈?” 贺浔没反应过来:“啊?受伤?” 沈扶:“飞虹谷一战,传令兵不知所踪,燕梧军没有及时支援,导致贺将军受伤,不是么?” 贺浔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他下意识望向段明烛,却被段明烛低斥一句:“沈大人问话,你如实说便是,看朕作甚?” 沈扶面容依旧,神色波澜不惊:“不知贺将军是伤到了哪里?” “这……”贺浔不知道这俩人先前说了什么,只恐自己若是随便回答,会把主子暴露了,于是支支吾吾着说:“那个……伤到了……呃……” 他有意无意偷看着段明烛,只盼着主子能给他点暗示。 沈扶双眸微微一眯,声音已经凉了几分:“看样子伤势不轻,连伤在何处都不记得了。” 段明烛叹了口气,曲指摁了摁额角,颇有几分不忍直视。怪就怪他没提前跟贺浔串好词。不过,又有谁能料到沈扶会突然来北落原呢? 贺浔看到自家主子的动作,以为收到了暗示,于是支支吾吾地回答说:“……属下确实记不清了,或许是伤到了脑子吧……” 听到这个答案,段明烛手上动作一滞,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贺浔见状,便知道自己回错了话,他预料到暴风雨或许即将来临了,于是吞吞吐吐地道:“……对了主子,若没别的事,属下就先回去养伤了。” 段明烛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贺浔如临大赦,行了个礼转身就跑了。 沈扶没说话,段明烛讪笑一下:“……都是行军之人嘛,尤其是像贺浔这样的,皮糙肉厚,受了伤也好得快。” 沈扶面不改色,淡淡道:“陛下是不是有事瞒着臣?” 段明烛嘴角轻抽:“没……没有啊。” “陛下不要再藏了。”沈扶说。“桌子下面染了血的纱布,臣一进军帐就发现了。还有那金疮药混了血的味道,臣也能辨得出来。” 正在这时,段明烛听到桌下喵了一声,才发现小燕咬着那绷带扯了出来。 “……” 段明烛实在无语,自从收养了这只猫,就没遇到过一件好事。 沈扶抬了抬眸:“陛下还有什么好说的?”
第124章 飞虹渡(四) 段明烛面色一僵,下意识地改了称呼:“先生……” 沈扶淡淡地看着他,段明烛见木已成舟,也不敢再强词夺理,只低下头,权当是默认了。 良久之后,沈扶道:“伤到了哪儿?给臣瞧瞧。” “没什么……”段明烛低声说,“小伤罢了。” 沈扶沉默片刻,静静道:“从前,微臣关怀景王殿下的时候,陛下总是吃醋,说臣对陛下的关怀过少。” 段明烛低垂着脑袋,没说话。他虽然渴望得到关怀,却并不想用受伤或者生病而换取沈扶的关怀。从前他因发烧而导致昏迷不醒,沈扶总是那般忧心。他不想再让沈扶心痛,也不想沈扶再为他抚一夜的琴了。 沈扶:“陛下伤在了何处?告诉臣,莫再让臣悬着一颗心。” 段明烛抿了抿唇,默默解开衣带,脱去那件箭袖短打,挽起了中衣的袖子,露出缠着厚厚绷带的伤处。沈扶见状,那一向从容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波澜。 “……” “放心吧,伤得并不重,前天就止血了。”段明烛怕他担心,故而带着几分玩笑语气说,“军医刚换完药,青砚不会再让我再把绷带解开给你看伤吧?” 沈扶很久没说话,过了片刻,只替他把袖子放下来,又取过那件短打披在身上,替他穿好。 段明烛见其不语,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气了,于是试探着说:“青砚,你在怪我吗?” 沈扶依旧没说话。凉了沉默了片刻,他方才淡淡开口:“陛下答应过臣,不会上战场带头厮杀。” 段明烛一时哑然。从前跟宣平侯征战惯了,他从未曾只老老实实地坐在后方指挥,仗着自己功夫好,不会轻易受伤,不管哪一次都是骑着马厮杀在最前方。哪知就出了这么一次意外,还被沈扶抓到了。 “当武将的,身上怎么可能一点伤都没有。”段明烛小声说。“更何况,只是轻伤而已,若是当年在宣平侯治下,这点伤算的了什么。” “哦?”沈扶眯了眯眸。“臣怎么记得,陛下当年率军埋伏在雪地里两个日夜,落下腿疾,被宣平侯罚三个月不能出军营?” 段明烛一听他提起这事,顿时哑口无言。“……这件事都快十年了,先生怎的还记得。” 沈扶冷了面孔:“既然陛下不将此事当回事,臣多说也无益,只会惹陛下厌烦。臣告退了。” 说罢,沈扶起身就要走。段明烛也赶忙站起身来拉住他。 “青砚!我没有不把你的话当回事!”段明烛忙道。“我记下了,下次不会了。” 沈扶无动于衷,想扯开他的手。 段明烛拉着他衣裳不松手,央求道:“先生!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沈扶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段明烛慌忙间看向桌案,随手抄起放在案上的一柄镇尺,强行塞到他手心里:“你罚我吧,我真的知错了。”说罢,他伸出一只手,掌心摊开,摆放在沈扶面前。 沈扶看了看手中的镇尺,又看了看他手心,斟酌片刻说:“陛下左手本就受了伤。” 段明烛抿了抿唇,收回左手,改为右手。 沈扶见状,又道:“陛下右手还要握剑。” 段明烛一怔,心说,小时候右手挨了戒尺不还是照样得拿着笔抄书,那时候怎得没见他有这么多顾虑。 “那……那青砚不要怪我了,好不好?”段明烛看着他,又摆出那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沈扶拿着那镇尺,淡淡看着他,许久过后,他左手扶住段明烛的右肩,右手拿着镇尺,突然间在段明烛身后落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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