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沈扶有些惊慌失措。 段明烛敛了敛眸中笑意,淡淡地看着他。 三年未见,沈扶还是从前的容貌,似乎永远都不会有任何改变。然而就是这幅面容,让段明烛惦记了这么多年。 淡淡的酒气萦绕周身,沈扶无措地看着面前的年轻帝王,但闻段明烛质问道: “先生告诉朕,今夜喝了这么多酒,为何一点醉意都没有呢?” 沈扶想将手从他的禁锢里抽离出来,然而段明烛却纹丝不动,他又如何能挣脱得开武将的钳制? “陛下……放手!” 段明烛将那截腕子攥出红痕,他盯着沈扶,眸中透出几分冷意,上下唇一碰,凉凉地道:“十七年前的琼林宴,先生千杯不醉;五年前靖安侯和长公主大婚,先生千杯不醉;今夜庆功宴,先生还是千杯不醉。” “……” “沈青砚啊沈青砚,你的酒量,可真是惹人艳羡啊。” “……” 沈扶被他钳制在怀里,挣脱不开,一时让他动也不敢动。他不由神色微暗,隐忍道:“陛下究竟想做什么?” 段明烛始终看着他,视线不移。他爱慕沈扶十年,今夜,无论沈扶再如何逃避,他也一定要问出个结果来。 “朕要知道,三年前的那个雨夜,先生究竟——”段明烛停顿片刻,深吸一口气,“醉了没有?”
第110章 诉衷情(四) “……” 原来,这才是今晚段明烛一直灌他喝酒的原因。 沈扶低敛着眸,不发一言。 以他的酒量,喝这点酒根本不会醉。 沈扶的手腕仿佛已经麻木,跟他的一颗心一样,没有知觉,感受不到疼痛了。然而段明烛攥着他的腕子,愈来愈紧,仿佛定要问出个结果。 沈扶有时候也在想,他为什么会有一个这么好的酒量。若是可以,他也但愿长醉不复醒。这三年以来,他有多么思念段明烛,无人而知。多少次想一醉解千愁,然而酒对他而言,却不过是一个愈饮愈醒的东西,就连喝醉都变成了奢望。 所以,他宁愿每日都埋身于公务,忙碌得不可开交,或许只有如此,他方可暂时放下心里惦念的那个人。 段明烛抬眸看着他:“那一天,先生并没有醉,对不对?” 沈扶抿了抿唇,并没有说话。 段明烛知道,沈扶的沉默便是肯定,他这样的表态,已经是默认了。 段明烛缓缓松开了他的手腕,再次询问道:“当日,朕虽然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但还记得,朕是问过了你愿不愿意……”他话锋微顿,继而道,“朕只想知道,先生又为何会在清醒的状态下,答应朕?” 沈扶低垂着眸子,长睫将他眼底略显慌乱的神色尽数遮掩。 因为那个夜晚,他挣脱不开段明烛的钳制,因为他不忍拒绝段明烛的恳求,因为……他喜欢段明烛。 沈扶站在那里低眉敛目,一言不发。 段明烛没有等到他的答案,过了很久,问出了那个心存已久的猜测:“先生,你也喜欢朕,对不对?” 不知不觉间,沈扶神情间流露出几分悲戚,眼睛突然想落泪。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段明烛。已经万劫不复过一次了,难道还要有第二次吗…… “你为什么不说话?” 段明烛已经等不及了,他的呼吸渐渐急促,语气也强硬起来:“沈青砚!欺君是重罪!你是朝中四品重臣,表率士林;又为人师表,以身作则,难道敢做不敢当吗?!朕再问你最后一遍,”段明烛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问道,“你也喜欢朕……对不对?” 沈扶闭上了眸子,面对着段明烛的咄咄逼人,他已经站在悬崖边上了。但是显然,今日若是不给出一个答案,面前的这位九五之尊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沈扶心下五味杂陈,沉默了不知多久,最终闭了闭眸,向后挪了一步,缓缓地跪下地。 段明烛松开了他,低下头去看着他。只见沈扶两手掌心朝下,置于额头上方,最后叩下头去,额头触在手背上,低声说。 “微臣不尊礼教,不顾君臣纲常,对陛下……心生爱慕。微臣罪该万死,恳请陛下,降罪。” 沈扶跪伏在地上,姿态很低,声音也很低,但是段明烛却听得十分清晰。他垂眸看着沈扶,突然心里一酸。 他已经不记得究竟是什么时候,对沈扶动的情了。可是这么多年以来,他始终将这一份情深深地埋藏在心底,绝不表露半分。他从来不奢望能够得到对方的任何回应。沈扶那样光风霁月,高风亮节之人,又怎能接受这样的情意。 他只愿沈扶能够一直留在他的身边,每天都能看到他,能在他为自己整理衣襟的时候,闻到他抬臂间衣袖扬起的一阵沉水香。 可是如今,那个他深深爱慕着的人说,他也同样爱慕着他。 段明烛不由红了眼眶,他半蹲下身,缓缓扶起面前之人。沈扶却始终低着头,不敢看他。 “先生……是从何时开始喜欢朕的?”段明烛轻声问道。 沈扶抿了抿唇,没有回话。 “回答朕。”简短的一句话,声音很轻,却不容拒绝。 沈扶沉默许久,声音仿佛已经低到了尘埃里。“陛下……可还记得从前送过一个兔子糖人给臣。” 段明烛愣了愣,思绪渐渐飞入了往事的长河之中,那已经是四年前的往事了。那天夜里,两人一同走在热闹繁华的神武大街上,恰好遇到一个卖糖人的小摊贩。可是段明烛从来没有随身带钱的习惯,于是,他问沈扶要了两文钱,买了一个兔子糖人,送给了沈扶。 想起这件多年之前的事,他突然苦涩一笑。 “原来是在那个时候啊……这么早就……”段明烛咬了咬唇,轻声说,“先生藏得这么深,朕竟然一直都不曾发觉。” 在帝王面前表明心意,沈扶愈发局促不安起来。 段明烛长长一叹。“先生洁身自好,清高自持,瞒朕瞒得好苦。” 沈扶不由自主地攥了攥自己的袖口。“都是微臣的错……” 段明烛:“朕还有一事不明。” 沈扶抬头看向他。 “你既然心悦于朕,三年前,你又是如何狠得下心来,弃朕而去的呢?” “……” 沈扶脸色稍变,没有说话。 显然,自己的这个学生向来是睚眦必报之人,他这是要开始兴师问罪了。 段明烛看着他:“你明明知道,那个时候,朕已经离不开你了。你却仍然坚持己见,一定要调任到地方。朕的一腔心意都放在了你那里,你却弃之如敝履,不屑一顾。” 说到这里,段明烛深吸一口气,望向窗外:“若朕只是单相思,便也罢了。可是你既然也同样心悦于朕,又为何能狠得下心来离开京城,让朕承受生别离之苦?” 段明烛咬了咬牙,回过头来紧盯着他:“沈青砚,你的一颗心是石头做的么?” 沈扶无可奈何,最终哑声道:“陛下是一国之君,是天下之主,将来要册封皇后,广纳后宫。臣身为大晟朝臣,又岂能为一己私欲,让陛下耽于儿女私情而弃家国于不顾……” 段明烛闻言,又说:“所以,你要离开京城,让朕忘了你,好好做这个皇帝,立后册妃,将来,皇子公主成群。对么?” 沈扶敛目看地,只作默认。 段明烛:“先生,你觉得,朕会册立皇后?” “……陛下理应如此。” “呵……”段明烛轻笑一声,他负手缓缓踱了几步,最终站定,声音淡淡。“民间有言,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母妃已经不在了,如今朕也没什么长辈。先生虽是朕的老师,可婚事也无权为朕做主。” 听到这里,沈扶仿佛猜到了他接下来想说什么,不由微微抬了抬眸。 “既然如此,朕的婚事,便只能朕自己做主。”段明烛说道。“先前,朕不知先生的心思,所以不会行勉强之事。可是如今既然知晓,先生的心悦之人就是朕。” 段明烛声音一顿,走上前去,轻轻牵起了沈扶的手:“所以,朕不会娶妻,也不会同意先生娶妻。” 沈扶一听,神色微变。他确实没有娶妻的打算,否则也不会年过而立却仍然是孑然一人。可是如今,听到段明烛说出这般强横无理的话,心下却颇有几分不知所措。他下意识地想收回被段明烛握在掌心里的手,却被其握得更紧。 “朕没有开玩笑。”段明烛淡淡地看着他。“还请先生,今后勿言立后之事。否则,你一定要朕立后,那朕只能立你为后。”
第111章 诉衷情(五) 淡淡的一句话道出口,沈扶的脸颊唰的一下就红了。他微微蹙眉,低声道:“陛下当真是胡闹。若是被言官们听见,不知该如何指责陛下。” 段明烛倏然一笑,说:“指责朕不一定,但是定然会指责先生。至于言官们的言辞会有多么不堪入耳,就不知晓了。什么狐媚惑主,阿谀取容,多半是怎么难听怎么说。” 沈扶一听,心里咯噔一下。他自己本也在六科廊任职过吏科都给事中,自然知晓言官是怎么说话的。若当真将此事传出去,他沈青砚便真成佞臣了。 “先生最重清誉,应该不愿如此吧?”段明烛打量着他。 沈扶双颊滚烫,几次想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这副模样被段明烛看在眼里,他忍不住抬手,用手背轻轻触上沈扶的脸颊,惹得沈扶赶忙后退一步。 “陛下作甚?” “觉得先生可爱罢了。”段明烛笑笑。 沈扶微微蹙眉,神情一沉,道:“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的皇帝就没有立男人为后的先例。这件事情,陛下不得再提。” “可以。”段明烛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了。“但是先生也要答应朕一个条件。” “日后不再劝说陛下册立皇后?” “此其一。” 沈扶倒是没有想到,段明烛现在还会提条件了,于是问道:“那其二呢?” 段明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捧住他的手心,放在胸前,认真地看着他。“其二,便是要先生答应,北境战事终了,先生要随朕回京。” “……” “先前,朕不知晓先生对朕的心思,才会将你放到地方为官。但是现在,既然已经知晓,朕要像从前那样,日日都能看到你。只有这样,朕才能安心。” 沈扶微微抿唇,有些犹豫。先前,他之所以想到地方上任职,就是为了让段明烛早些断了心思,也让他自己断了心思。毕竟,堂堂九五之尊,又岂是他可以觊觎的。可是事已至此,两人心意彼此相通,以段明烛的性格,已经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放任他继续在地方上任职了。 沈扶轻叹一口气,说:“无论臣答不答应,即便不愿,想必陛下都要将臣调回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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