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明烛笑了笑,还是作罢了。然而到底是分别太久,他原以为,再见之时,他会十分激动,会抱着沈扶,不断诉说思念之情。然而多年过去,他早已经学会了克制和隐忍。段明烛想了想,这些究竟是跟谁学来的呢。 如今,面对着自己爱慕的人,他想,倒也不必非得去抱他,只消坐在这里,能一直看着他,如此也好。 沈扶感受到一旁投来的灼灼视线,心下不由多少有些局促不安。这个段明烛,不让他给自己切脉,就一直这样看着他。 医者给病人诊治时,需“望闻问切”。但是沈扶知道,以段明烛出神入化的医术,“望”已经完全能够代替“切”了。 “先生瞧着气血亏虚,寒邪内盛。这是气机郁滞,心神失养所致。这些日子,该是思虑过度,也没有好好用膳,晚上还经常熬夜。朕说的可对?” “……”听着段明烛说得一字不差,沈扶哪儿敢接话。 段明烛:“乔英呢?让他过来,朕要好好审审他。” 沈扶一听,自知他这是要治罪于乔英,于是叹道:“陛下莫怪旁人了,此事与乔侍卫并无干系。” 段明烛笑笑:“朕当初把他派给你,就是要他督促你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他没有做到,难道不该罚?” 沈扶无奈道:“可是在臣看来,乔侍卫这几年已经足够尽职尽责。” “那朕为何不必诊脉就能看出先生身体欠佳?”段明烛说。“先生这些日子以来,可有按照朕的吩咐好好照顾自己?若是主动承认,朕便免了他的罚。” “臣……”沈扶犹豫着该如何回话。 段明烛给了韩卓一个目光:“让乔英去领二十板子。” “……等等!”韩卓还没说话,沈扶打断他,冲着段明烛行了一礼,忙道,“臣偶尔三餐不准时,乔英几番提醒,是臣没有听他的。” “只是偶尔?” 沈扶叹气道:“三日里大概有那么一两次……” “还有呢?” “……府衙公务繁多,臣偶尔熬夜,但是不会超过子时。” “继续。” 沈扶抬了抬眸,无助地看着他:“没有了。臣日后一定改,不会再如此……” 段明烛看向韩卓:“让乔英去领十板子。” 韩卓恭敬道:“是。” “……”沈扶心下一叹,他已经尽力了。 段明烛笑笑:“先生也别怪朕,乔英自有失职之处,朕罚他也是应该的。” “……” 听了这话,沈扶莫名想起一件三年前的往事。 当初,他欲离开凤京府,下放地方,段明烛为了留住他,暗地里一连数日喝那催人高烧的药。后来这件事情暴露了,沈扶以失职之罪,逼他将养心殿的宫女全都罚了廷杖。 主子犯错,连着下人一并受罚。如今,这倒是被段明烛学去了。 沈扶无奈叹气,这位陛下当真是睚眦必报。 “日前是因为公务过多,又逢战乱,臣一时顾不上。日后臣一定好好照顾自己,养好身子,还请陛下息怒。”沈扶低声道。 段明烛斟酌片刻,说道:“要朕息怒也可。先生敬朕一杯酒,朕便姑且当这件事过去了,如何?”
第109章 诉衷情(三)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沈扶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他立刻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随后举起酒盏看着面前年轻的君王:“臣敬陛下。” 说罢,沈扶举杯先行一饮而尽。段明烛见状,也将他那杯酒饮下。 段明烛:“那这件事,便到此为止。还请先生日后务必照顾好自己,也好继续为朕、为大晟尽忠。朕说的可对?” “……陛下说的是,微臣受教。”沈扶低声道。 对饮了一杯酒,段明烛望向一旁的韩卓,吩咐道:“你去先生那边,代朕给先生倒酒。” 韩卓领命,走到沈扶旁边,给他斟了一杯。 沈扶见状,心里愈发无措。韩卓是天子身边的人,他来给自己倒酒,与天子亲自倒酒并无差别。段明烛这是考虑到在这庆功宴上,天子若是起身,那么群臣都会跟着起身,所以只能坐在那里,让韩卓来代替他。 随后,段明烛自顾自倒了一杯酒,举起酒盏:“先生既然敬了朕,朕也该回敬一杯。” 群臣面前,天子敬酒,沈扶安能不给这个面子,于是他谨慎地端起酒盏,却闻段明烛又道:“这一杯酒,敬少时,先生对朕的教导。” 沈扶已经有些诚惶诚恐,忙端着酒盏与段明烛隔空一敬,随后一饮而尽。 两人互敬一杯,沈扶本以为也该到此结束了,然而却见段明烛又拿起了酒壶,而身边的韩卓也给他的酒盏满上了。 清澈的酒液被倒入杯中,但闻段明烛又道: “这一杯酒,敬即位以来,先生对朕的辅佐。” 段明烛率先将酒喝了下去,沈扶见状,只能把自己的那杯也干了。 “这一杯酒,敬先生这三年以来,将云州治理得井井有条。” 段明烛很快又将这杯饮尽,沈扶无奈,随之饮下自己那杯。 就这样,段明烛只管给自己倒酒,而韩卓站在沈扶旁边给他倒酒,两人一杯接着一杯。不消片刻,两人桌上的酒壶都已经空了。 段明烛酒量差,喝完这一壶酒,那双凤眸已经不由自主地染上几分醉意,眼梢带着些许微红,将他本就冶丽的容貌衬得愈发郎艳独绝。 段明烛摇了摇酒壶,但觉里面空荡荡一片,于是望向韩卓:“去取酒来。” 韩卓应了一声,正要吩咐人去拿酒,沈扶却拦下他:“等等。” 他看向段明烛,说:“陛下,群臣都在,不宜饮醉。” 段明烛倏然轻笑一声:“庆功宴,岂有不喝醉之理?”于是他看了韩卓一眼,后者会意,不消片刻,一名侍从便将新的酒壶端上了桌。 沈扶也无可奈何,只见段明烛又倒了一杯酒,说:“朕敬了先生这么多,先生可否再回敬几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沈扶不得不端起酒杯,道:“宁州城失而复得,皆仰仗陛下亲临,臣敬陛下一杯。” 段明烛十分满意,将这杯酒喝了下去。 “还有呢?”段明烛看着他。“这三年以来,即便先生不在朕身边辅佐,朕也能独当一面。先生是否该再敬一杯?” “……陛下说的正是。”沈扶怅然,再倒一杯酒,与段明烛隔空一敬,而后喝了下去。 段明烛满意笑笑,继续给自己倒酒,韩卓见状,也给沈扶满上。 酒过数巡,台下舞乐不断,丝竹管弦声余音不绝,靡靡之音不绝于耳。诸位官员起初还顾虑着陛下在这里,不敢过多饮酒,可是一个时辰过去,众人都有些醉了,开始与身边的同僚侃侃而谈起来。 而酒量本就不算好的段明烛三壶酒下去,更是几乎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可即便如此,他还在给自己倒酒,尽管酒壶已经拿不稳了,酒撒了不少,好在他穿的还是铠甲,没有弄湿衣裳。 “陛下……” 沈扶见状,正要起身,韩卓却已经上前一步,劝他先去歇息。段明烛却恍若未闻,端起杯子就要灌,韩卓阻拦不及,清酒已经顺着段明烛的下颌流入他脖颈里。 沈扶实在看不下去了,走到杨榭面前,躬身行礼:“杨大人,陛下喝多了,可否先为其安置一处房间歇息?” 杨榭也喝了不少酒,听到这话方才如梦初醒:“好,好。若陛下不嫌弃,先到蔽府上休息吧。” “如此便有劳了。” 杨榭赶忙叫了几个婢女去扶他,段明烛醉醺醺的眸子却始终离不开沈扶。“先生……先生同朕一起……” 群臣还在看着,沈扶担心段明烛喝多了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只好跟了上去,扶住东倒西歪的段明烛,低声说:“陛下,群臣面前,切莫失仪。” 段明烛恍若未闻,摸索着抓住了沈扶的手臂,沈扶微微一僵,好在借着衣袍的遮挡,无人发觉,他尽量保持神色自然,跟随段明烛走出了正堂,步辇已经在外等候。 从都指挥使司到杨府,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杨榭安排人将杨府最大的客房收拾出来,给段明烛居住。 进了屋子,段明烛仍旧醉得七歪八扭,站都站不直。他本就身量高,又穿了一身不算轻的铠甲,沈扶险些快要扶不住他了。 韩卓正要替他更衣,段明烛却借着酒劲把他推开,然后去缠沈扶,软趴趴地倚在他身上,像是没骨头一样。 沈扶皱了皱眉:“陛下。” “先生……替朕更衣……” 韩卓悄悄看了一眼段明烛,只见自家主子整个人都快要挂在沈大人身上了,他也不便在这里碍眼,于是直接离开了屋子,让屋外等候吩咐的侍从都各自散去。 然而,门在关上的那一刻,段明烛半眯的双眸霎时闪过一丝锐利,下一刻,眸中的醉意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扶知道穿一天铠甲定然会十分劳累,于是准备替他卸甲。沉重的铠甲刚一落地,方才倚靠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却突然没有了。沈扶微有错愕,抬了抬眸看向段明烛,四目相对,只见他那双凤眸半眯起,眼尾微微上挑,神色间带着些许独属于帝王的凉薄,哪里还有方才的半分醉意。 沈扶微微一怔:“……陛下?” 段明烛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慢条斯理地展开双臂,静候他更衣。 沈扶站在那里,颇有几分不知所措。 “先生怎么了?”段明烛说。 沈扶悻悻收回视线:“原来陛下没有醉……” “今晚确实是喝多了……怪朕酒量不好,若是平日里,一壶酒就要不省人事了。”段明烛笑了笑,仿佛聊家常一般。“只不过,朕第一次亲自调制解酒药,没想到,效果还不错。” “……” 沈扶颇有几分无语。懂医术药理很了不起吗…… “那先生呢?”段明烛偏头瞧他。“方才在席间,先生也没少喝吧?” 沈扶神色微微有些不自在。方才,段明烛单是敬他酒就敬了十几杯,几乎段明烛喝了多少,他就喝了多少。若是放在旁人身上,早就酩酊大醉,如同段明烛方才装的那样。 “可如今看来,先生倒是半分醉意也没有。”段明烛始终看着他,“不知是何缘由呢?” 听他这样问话,沈扶无端想起了三年前风雨交加的那个雨夜。屋外大雨磅礴,养心殿内,一具烂醉的躯体缠在他的身上。 想到这里,沈扶脸颊不由泛烫,他有意无意地避开视线,看向一侧,低声说:“今夜想必陛下已经累了,明日还需与杨指挥使商议要事,陛下还是早些歇息,微臣告退。” 沈扶草草行了一个揖礼,正欲转身离开,段明烛却突然拉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直接将他拽进了自己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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