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明烛轻轻握住他的手,此时,他因为发烧而双颊微微泛着红,病中的他也愈发我见犹怜。 “只是一想到你要走,日后或许再难见面,我就很难过。”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睛也开始变红。“先生,即便我痊愈,等你走了,我再生病怎么办呢?” 滚烫的温度覆盖在手背上,沈扶敛目看了看他的手,将其放进了被子里。“臣不过微末之躯,不可能一辈子留在陛下身边。更何况,臣又不是大夫,陛下病了,臣也束手无策。” “可是先生在我身边,我就能好得快些。”段明烛的手又钻出被子,去抓他的手腕。“先生留下来吧……” 沈扶看了他良久,道:“陛下先好起来再说。” “我好起来,你就能留下吗?”段明烛诚恳地看着他。 沈扶面容沉凝许久,只留下一句:“不能。” “……” 段明烛完全没有掩饰眸中的失望,眼神里满是怨念。 西暖阁的门被打开又关上,沈扶离开屋子之后,段明烛望着门,盯了许久,失望的神情始终未曾淡却。 第三天,早朝还是被取消了。不知不觉间,段明烛断断续续地发烧已经超过六天了。沈扶仍旧有时间就去探望他,也会问问御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就连御医们也都快要怀疑自己的医术了,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风寒,治了这么多天,竟然完全看不到任何起色。 离开奉天殿的时候,楚酌足下微顿,回头看着空荡荡的龙椅。他没有想到,段明烛竟然食言了。他那日说,那药只喝最后一次,可是转眼间又多喝了两天。所谓君无戏言,如今看来,这句话对于这位陛下来说,才真是一句戏言罢了。 明天呢,后天呢?他不知道今后陛下还会做出什么石破天惊的事情,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楚酌失望透顶,决定再去找段明烛谈一谈。若还是没有法子制止他,他便要将此事告知段云岫了。毕竟,他没有办法一而再再而三地看着段明烛这般伤害自己的身体。 傍晚散值之后,就在他准备前往养心殿的时候,恰见一袭官袍的沈扶从不远处的宫道上走过。看他的方向,应该是刚从养心殿离开。 那一瞬间,楚酌想到了比告知段云岫更见效的法子。 楚酌走上前去,轻唤道:“沈大人留步。” ---- 后天见~
第89章 欺暗室(四) 沈扶足下一顿,转头看到来者,拱了拱手行礼:“见过楚大人。” 楚酌回了一礼:“沈大人这是去看望陛下了?不知陛下今日如何?” 沈扶摇了摇头,声音里毫无波澜:“还在病着。” 这个答案自然是在楚酌意料之中的,毕竟这是喝了药的缘故。 “这是怎么回事?御医已经诊治了这么多日,为何还是不见起色?”楚酌故作认真地问道。 沈扶:“在下也不知。” 楚酌满是担忧地叹了一口气:“诊治了这么多天,却不见好转,难道御医也没个说法?” 沈扶摇了摇头,未言。 楚酌仔细思索片刻,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道:“会不会是御医开的药有问题?若只是普通风寒,应当不会……”说到这里,楚酌突然停了下来,自嘲般地摇了摇头。“瞧我在说什么呢,陛下医术高深,若真是药有问题,陛下又岂会看不出来……” 沈扶闻言,神情一凝。 楚酌自然是捕捉到了他那一点微不可见的神色,继续说道:“看来,是我多虑了……” 沈扶略一思忖,若无其事地道:“许是陛下前些时日劳累过度,这次才会病势汹汹。想必再过些时日,就能痊愈了。” 楚酌点到为止,不再多言,只认同地点了点头:“但愿如此。” *** 在翰林院中一整日,沈扶都有些心绪不宁。他的脑海中不断回荡着楚酌的话。 御医开的药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否则,以段明烛的医术,又岂会看不出异样。更何况,他喝的药都需要两轮试药,若想在药中动什么手脚,绝对难如登天。 除非,只有一个原因。 沈扶思绪不知飞到了何处,面色愈发凝重,他不相信段明烛会这样做,可是又不得不有所怀疑。又或者说,他只是不愿意相信,可内心深处却觉那个答案或许有几分可信之处。 散值之后,沈扶一如既往地来养心殿探望段明烛。进了西暖阁,恰见他正倚靠在床头的软枕上,盖着薄被,听着韩卓给他念折子。 沈扶上前关怀几句,又试了试他的温度,感觉他的额头没有那么烫了这才稍稍放心下来。段明烛依旧坚持乞求他留下,沈扶不置可否,还是离开了西暖阁。段明烛不舍地看着他离开,只能继续听韩卓念折子。 沈扶并没有直接离开养心殿,而是绕路去了养心殿的小厨房。韩卓在忙,院子里只有几名负责洒扫的宫女,但是他们皆认识沈扶,故未曾阻拦。 好在厨房里一个人都没有,沈扶无声地走了进去,扑面而来的就是一阵浓浓的药味。 平日里,段明烛的膳食向来是御膳房做好之后直接送来养心殿,这间小厨房也不怎么用。这几日他生着病,厨房便只作熬药所用。 沈扶在里面仔细搜寻了一圈,最后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一些残余的药渣。他取出一方净帕,将药渣仔细包裹起来,收入了袖中。随后,他站起身来,离开了养心殿。 沈扶是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段明烛会做出那样的事情的。他纵然平日里偶尔会有些肆意妄为,但至少是有分寸的。 可是即便沈扶不愿相信,却也不得不亲自去证实一番。他思量了许久,最后,还是绕路去了太医院。 但愿自己所珍视的人,不会让他失望。 沈扶默默地对自己说道。 *** 这个时辰,除了轮值的几位医官,御医们都已经散值了。沈扶走进太医院,恰见医官李泱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到沈扶的时候,他微微一讶,显然没有料到这位翰林院掌院学士来太医院做什么。但是他还是规规矩矩地上前拱手行礼。 “下官见过沈大人。”随后他抬起头,问道,“沈大人可是来询问陛下病情的?我师父不在太医院,不如明日……” 沈扶:“并非如此,我是来请教李医官的。” “啊?请教我?”李泱错愕,随后赶忙摆了摆手。“不敢当不敢当,沈大人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就好,在下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扶微微颔首,从袖中取出了那个包着药渣的帕子,将其打开,递到他面前。 “敢问李医官,可否告知在下这几位药的名字和功效?” “我先看看。”李泱上前一瞧,只见这几位药虽然名贵,却并不稀有,还算是比较常见的。于是不假思索地说道:“这个叫衔寒花,有发汗、清热的功效;这个叫夏合风,是用来发汗和驱风的;这个叫商芥草,有镇痛、驱寒的功效……” 等他把这几味药一一认完,他挠了挠头,说:“总的来说,这些都是疏散风寒、解热镇痛之用。沈大人是要做什么用吗?” 沈扶听完他的一番话,心下微感错愕,一阵愧疚感油然而生。这些药,对应的确实是段明烛的症状。 “哦对了,前几日我师父给陛下开的药,好像就是这么几味。”李泱思索道。“敢问,这是陛下喝的药吗?” 沈扶闻言,心下略一思忖,随口编了一个说辞道:“正是。陛下多日以来未见好转,我担心养心殿里是不是有人在药中做了什么手脚,所以特意来询问一番,看来是我多虑了。” 李泱一听,无端想起自己曾经为圣上诊治过的那一次,安慰道:“陛下医术高超,若是有人如此胆大包天,定然能被陛下发现端倪,沈大人无需担忧。” 沈扶点了点头:“只是陛下多日以来仍在病中,我实在放心不下。” 李泱不由轻叹:“怪我医术不精,连去替陛下诊治的资格都没有。不过沈大人如此关怀陛下,真不愧乃帝师也。但是沈大人也要保重身子,过于忧虑,于身体无益。” 沈扶拱了拱手:“多谢。” 李泱连忙回礼,两人又一番客套,沈扶便转身离开了太医院。 沈扶看了看天色,这会儿已经是酉时二刻了。他本想先回府,然而,就在他故作镇定地绕过一处宫宇,走进长巷的时候,他终于走不动了。 沈扶背靠着石墙,闭了闭眸,心口竟然莫名一阵绞痛。今日发生了这么一件事情,他此时,脑海里全都是段明烛。 如今,他对段明烛既是愧疚又是思念。 愧疚是因为,他竟然怀疑段明烛为了留下他,故意在药中做手脚。现在想想,沈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还亲自来太医院求证。 他明明爱慕着段明烛,却用这样的心思去怀疑他。沈扶神色里流露出一抹自嘲,他不配做他的臣子,他的先生,更不配爱慕他。他自诩君子,却枉为君子。 沈青砚啊沈青砚,你怎么敢喜欢他,怎么配喜欢他呢。离开京城,让他忘了你,让你也死了这条心才是正途。 这般想着,沈扶脸色变得极差。最后,他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神色,转身往养心殿的方向走去。 愧疚之心难以平抑,不能亲口向他致歉,只能再去探望探望他。 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养心殿,侍卫们都认得他,所以无人拦他。走到西暖阁,只见院内并无他人,门也掩着。 沈扶正想走进去,却闻里面传来几声咳嗽,让他的心不由揪了起来。 “这药……主子还打算继续喝?” 是韩卓的声音。 若是仔细听,仿佛能听到他的声音里带着微不可闻的颤音。 “为什么不喝?” 段明烛短促地道了一句。 “可是这药伤身啊。” “拿捏好剂量,不会伤身。你瞎担心什么?”段明烛低低的声音夹杂着几分虚弱和不耐。 听到这里,沈扶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本来打算进门的他也止住了脚步,继续站在屋外。 “主子也说,喝少许不会伤身,可是主子已经喝了这么多日了。”韩卓急切地道。 “朕懂医术还是你懂?管这么多。”段明烛已经十分不耐烦了。“拿来!” “主子三思!”韩卓恳求道。“这药喝了数日,主子也连着高烧数日,可是沈大人并没有回心转意啊。若是……若是让沈大人发现端倪该如何是好?即便沈大人发现不了,再过几日,御医们也定然能发现的!” 段明烛倒吸了一口凉气。 韩卓继续道:“这几天,御医开的药,每次熬好了主子都暗中倒掉,却偏偏喝那催人高烧的药,若长此以往,御医为主子诊脉一定会诊出异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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