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过后,一名宫女走了进来,说:“启禀陛下,兵部尚书楚酌楚大人在殿外求见。” 段明烛微怔,心道他怎么来了。事实上,从今早醒过来到现在,他一直等着沈扶来看他,可却到了现在都没等到。 “让他进来。” “是。” 楚酌在宫女的带领下走进西暖阁,躬身行了一个揖礼:“微臣楚酌,恭请陛下圣安。” “免礼,坐。” 楚酌这才抬眸,看到了倚坐在床头的段明烛。只见他此时只穿了一件白色中衣,背靠软枕,身上盖着被子,未曾束冠,只挽了一个发髻,唇色很淡,一副仍在病中的模样。楚酌压下心里的担忧,上前坐在了床边的凳子上。 “陛下今日身子如何?” “无妨,不必担心。”段明烛勉强笑笑,随口道,“是阿姐让你过来看朕的?” 楚酌见他如此避重就轻,却也无法,只能说:“是,长公主一直很担心陛下。只是近来军营事务繁多,她腾不开身,所以托臣前来看望陛下。” 段明烛心道她不来才好,要不然又要数落他。 “跟她说不必担心,只是染了些风寒罢了。” “是。” 段明烛想起两人新婚燕尔,又说:“你们二人如今同在一个屋檐下,阿姐他性情偶尔任性,凡事你多忍让些。” 楚酌闻言,不由想起前些日子段云岫与他约法三章,再以“微臣”自称就罚银子的事,他无奈笑了笑,说道:“长公主温柔恭顺,待臣很好。能娶她,是臣三生有幸。” “如此甚好。”段明烛就等他这句话,于是又道,“那你也好好待她,她一颗心都放在你身上了。” 楚酌起身,深深行了一揖:“微臣此生,定不负长公主殿下。” 段明烛这下满意了。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不多时,有人推门而入,楚酌望去,竟是韩卓。 韩卓端着盛放着药碗的托盘,看到楚酌,脸色稍变,显然没有料到他会在这里。但他毕竟跟着段明烛十几年,什么场面没见过,很快定了定神,上前微躬了躬身:“奴才见过楚大人。” 楚酌微一颔首,算是回礼。他看到韩卓手中的药,知道段明烛该用药了,于是起身退到一边,韩卓上前,将药呈给段明烛。 就在段明烛端起那个药碗的时候,那一缕苦涩的药味蔓延在屋里,楚酌神色突然一变。 “慢着。” 段明烛端着药碗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向楚酌。 楚酌皱了皱眉,上前一步,走到床边,药的味道更加清晰起来。他顿时眉心紧蹙,撩袍而跪,两手平掌相叠,问道:“微臣斗胆,敢问这药是谁开的?” 段明烛侧目看了看他,面不改色道:“自然是御医开的。” 楚酌定了定神,说道:“臣虽然不如陛下精通医术,可是久病成医,臣也能闻得出这里面有芜苓草和青栀叶。这两味药性热,同时服用,定会引得身体高热不退。若是过量服用,还会损伤龙体。陛下本就高烧反复数日,敢问是哪位御医还敢给陛下开这两味药?” 说到这里,楚酌面色渐渐冷了下来。他想起陛下因高烧反复数日未曾临朝,又想起段云岫担忧的神色,于是抬起眸子,直视着他。 “更何况,陛下乃杏林圣手,应该比臣更清楚这两味药的功效。”他紧蹙双眉,盯着段明烛。 “陛下究竟……为何这么做?”
第88章 欺暗室(三) 听到这里,段明烛的脸色也阴了下来。随后,他端起药碗,楚酌阻拦不及,段明烛已经将那药喝得一滴也不剩。 “陛下!”楚酌压着嗓音拧眉看他。 一声轻响,段明烛将药碗放回托盘里,楚酌一瞧,这位平日里怕苦怕得要命的陛下,居然喝地连药渣都没剩,碗比洗过的还干净。 段明烛扫了一眼韩卓,说:“你先下去。” 韩卓躬身一礼,赶忙离开了寝卧。 段明烛一时忘了,楚酌身子不好,平日里向来都是把药当饭吃,他也是熟悉药理的。不曾想,此事居然在他面前败露了。 他斟酌片刻,只淡淡说:“这件事情,不许告诉阿姐。” 楚酌心里思绪杂乱,他抿了抿唇,低声问道:“此药伤身,陛下是万乘之尊,天下之主,为何这般不珍重龙体?” 段明烛闻言,眼睫一掀,声音微冷:“伤什么身?不过就是会引得身子发热罢了,退烧之后就没事了。实话告诉你吧,这药是朕自己开的,用剂用量朕心里都有数,不会有所损伤,你也不必担忧。” 楚酌又问:“即便陛下医术高深,可陛下前几日高烧反复,连着几日未曾上朝,耽误公务不说,况且但凡身体高热不退,头昏脑涨,四肢无力,陛下敢说即便这样,也会于龙体无半分损害?” 话说到这个份上,段明烛心里已经隐隐不悦,他沉声道:“朕何曾耽误过公务?你去内阁问问,看看有没有一封折子是没有批复的,有没有一份公文是没有看过的。朕再说一遍,朕的身体朕心里有数,不必你多言!” 说道最后,段明烛的声音已经近乎动了怒,楚酌自知不能再继续咄咄逼人,只能按捺下来,低声道了一句:“……微臣知道了。” 话音一落,楚酌静静地将这几日朝中发生的事迅速捋了一遍,片刻过后,他斟酌着言辞开口问道:“……恕臣斗胆,敢问陛下这样做,可是与沈大人调任地方之事有关?” 段明烛面色微变,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楚酌最擅长的便是察言观色,他瞧见段明烛这幅神色,他已经有了答案。 “沈大人向来关心陛下的身体,不会在陛下未痊愈的情况下离开。陛下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来留住沈大人。” 段明烛抿了抿唇,依旧不说话。 楚酌见状,继续猜测道:“臣虽不知沈大人为何想调任,可是,他提出调任的那一日,恰好是臣与长公主殿下大婚第二日。臣想知道,臣大婚当日,陛下和沈大人之间可是发生过什么,沈大人才要离开?” 听着楚酌分析得一字不差,段明烛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几次想开口,却还是没能说什么。 “陛下不愿告知微臣?”楚酌坐在凳子上,仔细看着他的眉眼,继续试探道。“臣只有弄清楚沈大人为何执意想调任地方,才能帮陛下留住他。” 段明烛迟疑了很久,仿佛在思索到底要不要说出实情。最后他摇了摇头,说:“当日什么事都没发生,先生想走另有原因。你帮不了朕。” “那陛下准备怎么办?”楚酌已经有些焦急之色,“若是沈大人执意如此,难道陛下要一直病下去吗?” 段明烛沉默片刻,说:“不会的,那个药,朕最多再喝一次,你不必担心。” “当真?” 段明烛微微颔首。 楚酌自知多劝也无益,他心想,若是陛下能说到做到,也算是将那药对身体的伤害降到最低,他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 夜色渐渐深了下来,靖安侯府的主卧里亮着一盏柔和的灯。段云岫静静地坐在妆台前,身侧的婢女为她拆下发带,梳成麻花辫。 楚酌走了进来,婢女欠身行礼,他面色未改,只接过了她手中的木梳,淡声道:“下去罢。” 婢女离开后,楚酌站在段云岫身旁,为她编头发。梳完头之后,段云岫站起身来,楚酌替她解开大襟处的两对系带,随后脱下了那件袖衫,随后又走到她身后,将马面裙的系带解开。 “你今日进宫见到陛下了?”段云岫随口问道。 想起今天在西暖阁中的事,楚酌神色微动。“见到了。” 脱完外裳之后,段云岫开始为他解下束带,脱去长袍。自两人成亲之后,大抵都是无需旁人伺候,每到夜间临睡前,两人便这般互相为对方更衣。 “他怎么样,还烧着么?”段云岫问。 楚酌抿了抿唇,思忖着要不要告诉她实情。毕竟陛下不听他这个臣子的话,段云岫是他的长姐,她的话还是管用的。 但是楚酌转念一想,若是段云岫知道实情,定然会十分生气。这对姐弟的脾气一个比一个暴躁,若真生了事端,恐怕也难收场。 “我去看他的时候,已经退烧了。”楚酌决定还是瞒着她。 听到这话,不知实情的段云岫微微放下心来,更完衣之后,楚酌上榻躺在了里侧,段云岫吹灭了灯,一同上了榻。 熄了灯,屋里便漆黑一片了。两人并排躺着,久久无话。楚酌更是心事重重。 段云岫翻了个身,侧躺着身子对着他:“你怎么了,在想什么?” 楚酌微有错愕,好在屋里黑灯瞎火,什么都看不到:“没想什么啊。” “当我察觉不出来?”段云岫往他那边靠了靠,“你气息不对。” 楚酌一时无言,原来习武之人还有这种本事。 “……想起陛下的病情,臣只是稍有担心罢了。” 段云岫轻笑:“臣?” “……”楚酌满怀心事,又把这事给忘了,于是只能无奈道。“灯都熄了,明日我再给你银子……” 段云岫也没计较:“你不是说他已经退烧了,那还担心什么?” 他担心的自然是段明烛和沈扶之间的事。他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沈扶才执意想离开。此时对着段云岫,他却也不能如实相告。毕竟,她连段明烛爱慕沈扶一事都一无所知,若是让她知晓,自己的弟弟喜欢的是男人,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事。 “不担心了。”楚酌无声轻叹。“时辰已晚,快些闭眼睡觉罢。” “嗯……”段云岫往他身边靠了靠。“那你也不许再这般满怀心事了。” “……嗯。” 过了一会儿,段云岫钻出了自己的被子,然后掀开他的被子钻了进去,又抱了抱他的身子。楚酌身体微微一僵,继而把她搂进了怀里,闭上了眼睛。 *** 昨天的药见了效,段明烛又发起了高烧。于是,早朝一如既往地被取消了。 早朝上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楚酌倒是面不改色。毕竟,昨天他是亲眼看着段明烛把那碗药喝下去的。 文武百官离开大殿的时候,各自脸色凝重,都在担忧圣上的病情。楚酌无声叹了一口气,只盼着段明烛能说到做到,那药只喝最后一次。 *** 养心殿里,沈扶脸色凝重地坐在床畔,段明烛额头上覆着湿帕,两人彼此看着对方。 “陛下说过,会尽快好起来的。”沈扶低声道。 段明烛咬了咬唇,轻声说:“先生是在责怪我吗?” “微臣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反复发高烧,为什么明明已经有起色了,第二天却又病了起来。
116 首页 上一页 68 69 70 71 72 7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