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过去,病情稍稍有了起色,在他不断纠缠之下,楚临遥被他扰得无法,只得同意他再上前线。那是与凉军的最后一战,敌方主将是北凉素有战神之称的完颜钦准的六子——完颜和澈。 这一战打了三天三夜,双方均损失惨重。幸而之前的那次伏击歼灭了凉军主力,最后,以晟军险胜而告终。因为完颜和澈身中数箭,如果再打下去,他定然性命不保,所以北凉最终还是退军了。而晟军这边也没落得什么好处,段明烛肋下被北凉武士长刀划了一道半尺长的口子,虽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失血过多,养伤养了半个多月。 好在那时候亭遥道人还留在军营中,他乃杏林圣手,能够替他治伤。但是在庆功宴上,因为他有伤在身,楚临遥不让他喝酒,因此段明烛十分不乐意,腹诽了一夜。 打完胜仗也该回京述职了,因为朝廷催得紧,楚临遥不敢耽搁,所以没让段明烛骑马,而是给他安排了马车,又派几名亲兵照顾他,一路回到了凤京府。 回京之后,便是要论功行赏。彼时段明烛已经被封为亲王,延熹帝问他想要什么赏赐,段明烛用军功换了一次与林靖瑶见面的机会。 得到消息,林靖瑶一早就站在宁康宫门口等候,段明烛连铠甲都没来得及换下,离开奉天殿后就直奔宁康宫,他已经两年没有见过林靖瑶了。 林靖瑶仰头看着这个不知何时已经比她高了许多的少年,眸中一涩。身旁还站着几个宁康宫的侍卫,下人面前,两人互相行了一礼。 段明烛拱手一揖,道:“给林娘娘请安。” 林靖瑶欠了欠身:“见过楚王殿下。” 直到进了绮兰殿,段明烛关上门,转过身突然将林靖瑶拥入冰冷的铠甲中,闭上眼睛,长呼出一口气。 “儿臣想母妃了。”段明烛低声道。 林靖瑶红了眼尾,她下意识想纠正他口中不当称呼,只是听着段明烛的略带沙哑的嗓音,却又不忍。 她拍了拍他的背,泛红的眸子弯了弯,温声道:“北境苦寒,殿下受苦了。” 两人相拥好一阵,段明烛仿佛感觉冰凉的铠甲都快被暖热了,方才放开她,引她落座。林靖瑶刚一坐下,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牵了牵他的手又问道:“我听闻,殿下在前线受了伤,可有此事?” 段明烛微怔,继而弯眸一笑:“母妃从哪儿听来的谣言?我这不是好端端的么?” 林靖瑶哪儿能这么容易被他糊弄过去,摇了摇头,说道:“殿下莫要诓我这一介深宫妇人,军报上也会有谣言?” 但凡是打了胜仗的军报传回朝中,总会像长了翅膀一般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能散播出去。段明烛知道瞒不过她,于是只淡淡笑了笑:“轻伤罢了,不值一提。上了前线哪能不受伤?母妃不必担忧。” 林靖瑶知道他怕她担心,总是这般避重就轻,可他越是如此,她越是担心,于是又追问道:“刀剑无眼,殿下是皇子,宣平侯不会让你带头厮杀,为何不坐镇指挥,一定要亲临战场呢?” 因为太想立军功,太想与母妃见面了。段明烛心里作此想,嘴上却说:“坐镇指挥哪有亲自杀敌有趣?更何况,那完颜和澈身为一军主将,也亲临战场,我想与他交手,如此,更能知己知彼。” 林靖瑶知道他性子执拗,劝也劝不动他,只得无奈摇了摇头,叹道:“刀剑无眼,无论如何,殿下要好生保护自己。” 段明烛弯了弯眸:“母妃也是。” 说罢,林靖瑶起身走到柜前,打开柜门,取出一样物件,又坐回案边。 段明烛挑了挑眉,只见那是一副臂缚,做工十分精致。 “这是母妃亲手做的?” 林靖瑶点了点头:“还有一副是给你姐姐准备的。只是岭南那边战事未平,等她回京之后再给她。” 段明烛莞尔一笑:“多谢母妃。” 按照延熹帝的口谕,直到酉时,段明烛都可以留在绮兰殿与林靖瑶见面。转眼已经是正午,翠儿走进来,称午膳已经备好了,放在了外间屋子里。段明烛正要站起身来,却突然身子一颤,像是脱力了一样,坐在原处未动。 林靖瑶转头看向他,未曾起疑,只说:“我让下人备好了膳食,殿下移步一同去用膳罢。” 段明烛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不如,母妃先去用膳,我不饿。” “哪里有不饿就不吃饭的道理?”林靖瑶温声说,“来,我备下的都是你爱吃的,等你回了北境就吃不到了。” 段明烛也很想站起身来,可是他此时却只能紧紧抓着椅子扶手,极力隐忍着腿上的痛意,却还要让脸上不露出任何痛苦神情。 他也没有想到,腿疾会在这个时候发作。 虽然亭遥道人已经将他的腿疾医好,可是自那之后,仍会时不时发作一下。有时候是战后,有时候是阴雨天气。而今日回京述职,许是上午的时候在奉天殿站了太久,可当时没有发作,这个时候竟然…… 段明烛手背上青筋凸起,虽然神情看不出任何异样,可额头上因为剧烈的疼痛已然沁出了细汗。 这一切,都被收入林靖瑶的眼底,她顿时大惊失色:“殿下……殿下可有哪里不适?” 段明烛知道瞒不下去了,于是释怀般一笑,痛得声音都有点喑哑:“……膝盖有点疼,不过没事,只是有一点而已……” 林靖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来不及责怪他骗自己,赶忙让翠儿去传御医,而他却已经坚持不住了。 为了缓解痛楚,御医先给他开了止痛的药,可是那药里有安神的成分,喝下去虽可减轻疼痛,但会令人昏昏欲睡。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已身在楚王府。这一日已经过去,他与林靖瑶的见面已经结束了。 琴声仍旧未曾停歇,到了此处,音调却缓缓沉了下去,也不似之前那般婉转悠长,却添了三分哀怨与悲戚,初闻凉风飒飒,又似夜雨萧萧,如泣如诉。紧接着,萧萧夜雨又变成了倾盆大雨,琴声恍然如雨点一般急切。 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霎时点燃夜幕,段明烛的脸已经被暴雨打湿,在闪电的白光里,他看到了雨幕中的林靖瑶,只见她未曾因这大雨露出任何狼狈的痕迹,凤钗和云鬓虽然已经被浸透了,然而她依旧长身玉立,神清骨秀,在雨中远远地看着段明烛。 “皇儿。”林靖瑶在雨中轻启朱唇。 段明烛在那琴声中,听到了林靖瑶的声音仿佛来自天边。 “要励精图治,体察民隐。更要任贤用能,勤政爱民。” “母妃!”段明烛的长睫都被打湿了,大雨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可他依旧紧紧地盯着远处的林靖瑶。不知为何,他心底有一个声音,林靖瑶似乎会随时消失一般。 “母妃不能再陪你了……”林靖瑶唇角轻轻弯出一个微笑,那笑容如同三春之桃,世间万物都失了颜色。 段明烛想上前抱她,可不知为何,他的身躯仿佛被禁锢,无论如何都动不了,只能急切地待在原地,看着林靖瑶缓缓倒下,他这才发现,林靖瑶的背后竟然插着三支羽箭。 段明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林靖瑶倒在地上,阖上了双眸,鲜血与雨水混合一处,很快养心殿院外全被染红了。 段明烛强行冲破禁锢上前抱住她的尸体,他的脸上的眼泪混着雨水,带着哭腔喊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将她喊醒。甚至他感觉自己怀中的重量慢慢变轻,他低头一看,方才发现林靖瑶的身体正在慢慢变透明,段明烛急切的想抓住她,然而却只抓了个空,最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与这漆黑的夜色彻彻底底地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 琴音停了。 头很疼。 段明烛努力地睁开眼睛,入眼的是明黄色的床帐。晨光从窗棂中映入,屋子里很亮,没有夜色,没有大雨,也没有琴声。 一切都是梦境。 他还记得梦境中琴声的旋律,那琴声那么真,仿佛真的有人在他旁边弹琴一般,可是他偏头看向屋子,一张黄花梨长案摆在那里,桌案上并没有琴。 “陛下醒了?” 一个声音出现在耳畔,段明烛抬了抬头,模糊的人影出现在眼前,他突然间吸了一口凉气。 眼前女子乌发青鬓,长眉入鬓,延颈秀项,容貌出尘。仔细看去,她竟然与林靖瑶的相貌有七分相似。 “你……”段明烛头疼得很,甚至在想他此时是否还在梦中。若非如此,为何分明已然醒来,他还能看到林靖瑶? 一声“母妃”萦绕在唇边,段明烛忍着头疼蹙眉一看,那女子的神韵虽与林靖瑶相似,但不若她那般清丽绝俗,眉间更添三分飒然之色,再加之她此时身披一袭银白轻甲,更显她飒爽英姿。 “阿姐……”段明烛看清面前之人,低声呢喃一句,神情间仍旧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阿姐!”
第53章 日消沉(一) 等段明烛回过神来,确认眼前之人正是段云岫,突然间坐了起来,眸中一涩,眼尾霎时泛了红。 “你……你怎么才来啊。”段明烛拥住她,鼻子一酸。 段云岫抱着他拍了拍他的背,缓缓呼出一口气。“是我来晚了,是我来晚了……” 当日,她在岭南收到凤京府传来的八百里急报,称林靖瑶受伤,不治身亡,她心如刀绞,马上将军务悉数交由其他几位将领,随后率军回京。 从岭南赶回凤京,按照行军速度要十五日,路过蜀州府,再过宁州府,段云岫将大军甩在了后面,独自一人日夜兼程,她想在林靖瑶下葬之前赶回凤京府,但还是来不及。进入凤京地界,已经是林靖瑶葬入帝陵两日后了。 “这些日子,苦了陛下了。”段云岫不断安抚着他。 段明烛突然间放开段云岫,一股无明业火袭上心头,眸中满含怨念。 段云岫看着她,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她知道他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并非我不愿回京。年初陛下即位的时候,我本该回京。可是西越进犯岭南边境,我实在是走不开。”段云岫解释道。 西越是西南边与大晟接壤的一个边陲小国,时不时就会在岭南闹出什么乱子。好在段云岫驻守在那里,这些年以来,西越倒是与大晟相安无事。可是年初之时,大晟皇室的一场夺嫡之战,给了西越可乘之机。他们以为大晟内乱,无暇他顾,现在不进攻更待何时? 段云岫领兵多年,自然对这些小把戏了如指掌。可尽管如此,只要战事一起,就会让她脱不开身,她自然无法回京。 但是,她也知晓朝中发生的事情。从栾鸿升任首辅、在六部中安插党羽,到上疏要求册封太子、京察中排除异己,这种种事宜,她在岭南都得知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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