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下属关切地问他如何了,韩卓只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栾庆山显然也没料到,功夫跟他不相上下的缇行厂掌印怎么只是被推了一把,就这么大反应。过了片刻,韩卓已经缓了过来,只是脸色依旧略显苍白。 “栾庆山,主子已经下旨查抄栾府,栾鸿革职,太后软禁宁康宫候审。”韩卓走近一步,眼神阴鸷地盯着他,“至于你,革职充军,流放三千里。” 栾庆山脸色霎时一变。 “之所以现在还留着你,是因为陛下要审讯栾家与北凉到底有何勾结。” “栾家跟北凉有勾结?我呸!”栾庆山还要动手,两名厂番将他摁住,他却依旧不断挣扎着。“你这阉奴少放屁!瞧见栾家失势就落井下石,老子迟早弄死你!” 韩卓理了理衣襟,淡然地道:“看来,这提审房也不必去了,直接将栾庆山带去刑房罢。”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牢房。负责押解栾庆山的厂番在他的不断反抗之下,将其带去刑房。 很快,栾庆山就被绑上了刑架,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看了看这间刑房的布置,这里的确是他最熟悉不过的地方,在这里,他审讯过无数个文臣武将,有罪的无罪的,如今在世的不在世的,已经不计其数了。这里的每一件刑具他都用过,都能叫得上名字,有的还出自于他之手。 诏狱中的这一切,他太熟悉了。 “栾指挥使,”刑房的光线也十分昏暗,只有桌上一盏油灯亮着微弱的光,映照在韩卓苍白的脸上。“你是想直接交代,还是按照诏狱里的流程,先把这些刑具都走一遍?” “狗东西!”栾庆山狠狠挣扎着,可是他再熟悉不过,诏狱里的镣铐都是精钢所铸,挣扎也不过是徒劳。“你想让老子交代什么?!那天晚上若非陛下闯入宁康宫,林靖瑶怎么会死!你去问你主子啊!” “你知道我想让你交代什么!”韩卓冷冷盯着他。“射杀林嫔娘娘的那群弓箭手到底是何来历?为何会有北凉人?说!” “呸!狗屁北凉人!老子是安排了弓箭手,可那他妈的全是玄羽卫!”栾庆山啐了一口,“你这阉人休想往老子头上安这些奇奇怪怪的罪名!” “看来还是需要走一边刑具。”这个时候,韩卓反而面容缓和些许。“既然如此,那就开始罢。” “韩卓!”栾庆山愈发激动,“我操你祖宗!你不得好死!” 栾庆山不断咒骂着,韩卓却并不为之所动。不多时,咒骂声和惨叫声交织一处,不断愈演愈烈,足足持续了两三个时辰都未曾停歇。直到天快亮了的时候,栾庆山已经奄奄一息了。 刑房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重,混合着铁锈和青苔的味道,令人隐隐作呕。光线越来越暗,还能够听到滴答滴答的水滴声。 “我招……”栾庆山几乎已经有声无气。 韩卓站在他面前,淡淡看着他。 “是太后娘娘那日接到神秘消息,说陛下要在她出宫那日,来宁康宫营救林嫔娘娘……所以,太后才让我安排了弓箭手。”栾庆山十分虚弱地道。“但是那群弓箭手确实都是玄羽卫,没你所谓的北凉人。” 听到这里,韩卓神色未变,继续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 栾庆山口中吐出一口血沫,艰难地抬头看着他:“韩卓……你放了我吧……我真的只知道这些了……”
第49章 清党羽(二) 当夜,韩卓审讯完栾庆山,又去了宁康宫,审讯栾太后。 然而栾氏贵为太后,缇行厂的手段再恶劣,也不得像审讯栾庆山那样直接用刑。于是,栾太后拒不配合,审讯也进行得十分困难。三天过去,宁康宫里时不时传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诅咒声和谩骂声。能被摔的东西,已经被栾太后尽数摔碎,守在殿外的厂番听着那声音,都会惊讶自家掌印的耐性实在是高。 殿内一片狼藉,碎瓷片摔了满地。栾太后三日没合眼,她此时头发蓬乱得如同杂草,一根凤钗松松垮垮得插在发髻上,似乎随时都要掉下来,还有一根碧玉钗摔在地上,断成两截。 缇行厂的审讯手段就是如此。如果不用刑,那就只能用轮番审讯的方法,不让受审人休息,如此这般,直到对方精神崩溃,方有可能说出实情。 三更天的时候,阴云密布,宫里刮起大风来。大门被突然间吹开,阴嗖嗖的风将满院灰尘刮入殿内,守在殿外的下人刚想把门关上,却瞧见里面有人走了出来。 韩卓也一样三天没合眼。病恹恹的模样,脸色也很难看。他掩口轻咳几声,旁边的小太监急忙上前来搀扶。 “师父,您没事吧?” 韩卓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人都撤了罢。” 小太监朝殿内看了一眼,问道:“师父已经审讯完了?” 韩卓看了看手中的那一沓供词,叹了口气:“给宁康宫上锁,今起任何人不得前来探望。” *** 昨夜又下了一夜的雨,直到清晨,天朦胧亮起来的时候,仍旧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一双雪白的缎鞋走在水洼里,走了许久,仍旧不染尘埃。再往上看,是一袭广袖白袍,衬得那人身姿愈发遗世独立,萧然尘外。在他的身后,一名身着铠甲的燕梧军为其撑着伞,再往后,是数十名燕梧军,皆佩戴刀剑,阔步而行。 最终,沈扶在一座府邸正门前停下。他抬了抬头,身后那名为其撑伞的燕梧军不由也将伞举高了些,沈扶看到了高高悬挂在上方的牌匾,写着“栾府”二字。 沈扶望着那巍峨的府门,这样五进五出的宅院,占据了整整一条长街,它的规模已经超过了王公贵族的府邸。栾氏兄妹一个在权倾朝野,一个在后宫身居高位,三十余年来,不知贪污了多少,方才有了栾府今日的模样。 见沈扶没有动静,身后那名燕梧军恭敬道:“大人,进去吧。早些办完事情也好尽快回宫复命。外面还下着雨,大人要当心身体。” 沈扶微微颔首,走上前去,雪白的缎鞋踏入门槛,紧接着,数十名燕梧军一同进了府。 府中的人都被监管了起来,如今院子里空无一人。沈扶站在院中,说道:“开始罢。搜仔细了,但是不要伤人。” “是!”身后那名为其撑伞的燕梧军应下,随后转头,向剩余那些燕梧军一挥手,众人四散开来,极有秩序地开始查抄这座府邸。 早在昭宁帝下诏书查抄栾府,燕梧军便已经将栾府团团围住,纵然是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府里的下人们不知主子犯了何事,更不知道等待着他们的究竟是什么。此时,他们只能蜷缩在屋子里,瑟瑟发抖。 而此间的主人正端坐房内,等候查抄。以往,朝中有官员犯罪导致抄家,向来是玄羽卫负责查抄。那么他栾家落网,查抄之人又会是谁呢?直到栾鸿看到那一袭白衣如雪,清冷如仙的人。那人看上去如此年轻,像是刚登进士科的书生。反观自己,年过花甲,在得知栾家被查抄的那一刻,他更是仿佛一夜老了十岁。 沈扶长身而立,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栾鸿,行了一个揖礼:“下官沈扶,见过首辅大人。” 栾鸿老态龙钟的脸上扯出一丝笑,褶皱瞬间被聚集到了一起。 “今晨老夫还在想,陛下会派谁来抄老夫的家。竟然派一个清贵的翰林学士来,倒是稀奇。” 沈扶不卑不亢,静静答道:“因为一年前,那些被首辅大人革职抄家的官员,除了下官,皆不在朝中。” 一年前,正是先帝病重,昭宁帝带兵回京,栾党一手遮天的时候。先帝逝世后,昭宁帝即位,栾鸿借着从龙之功,将所有先帝党和先太子党全部革职抄家,尤其是前任首辅向涟,被削籍之后,带着一家妇孺被赶回了昌平老家居住。 “所以,这抄家的任务,只能落在了下官的身上。”沈扶道。 栾鸿目光浑浊,听了这番话,他仿佛陷入了沉思。屋外不断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还夹杂着下人们哭泣的声音。 栾家的百年基业,积累了三朝的声望,如今毁于一旦。 栾鸿长叹一口气,轻声道:“沈大人,可否让我再见陛下一面?” “陛下不想见你。”沈扶冷冷看着他。“陛下生母林嫔身陨,死于太后之手。阁老以为,陛下还愿意见到你么?” 栾鸿张了张口,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千言万语化为一句叹息:“萍儿啊……老夫即使身在首辅之位,也日日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唯恐行差踏错。却不想她还是这般行事冲动……老夫也不是不曾告诫过她,不想还是酿成了如此重祸。” 沈扶冷然看着他:“事已至此,阁老要将罪过都推到太后身上么?陛下下旨查抄栾府,难道只是因为太后杀了林嫔娘娘么?” 栾鸿苦笑一声,道:“老夫辅佐三朝帝王,自忖没有对不住大晟的地方。况且,栾家有从龙之功在身,陛下这是丝毫不顾念旧情。” “从龙之功。”沈扶冷笑。“平心而论,阁老是真心辅佐陛下的么?抑或是借助陛下之手,扶肃王上位?” 栾鸿静思片刻,突然转了话题:“沈扶,你入朝多久了。” 沈扶不知他为何突然有此一问,遂道:“延熹九年入朝。” “延熹九年……”栾鸿想着,原来这个看上去还像个年轻书生的人,已经为官十二年了。他不由叹道,“可惜,那年殿试的主考官不是老夫。否则,如今你该是老夫的门生。” 沈扶:“下官当不得首辅大人如此厚爱。只是即便如此,想必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道不同不相为谋?都是为官之人,何为道?”栾鸿笑了笑,“你该不会是想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罢?” 沈扶冷然看着他,未言。 “天下文人熙熙攘攘,那些十年寒窗的书生,让他们平心而论,要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吗?他们要的是中举人中进士,要的是见了官吏不必点头哈腰,见了县太爷不必屈膝行礼。再有志向些的,要的是入中枢入内阁,要身份要地位,要权要利要青史留名。”栾鸿眯起浑浊的眼睛,看着沈扶,“你与你的老师向涟,端的是一幅君子模样。难道说,你们平生所求,不是为了追名逐利?当初,你和向涟拥立景王为太子,跟如今栾家拥立肃王为太子,又有何差异?” 沈扶皱起了眉,紧紧盯着他,屋外淅淅沥沥的小雨下得渐渐密了起来。 “栾家是倒了,可是自古以来,朝中最不缺的就是权臣。沈扶,你猜猜,下一个权臣,会是谁?”栾鸿笑着说,“你如今是帝师,是如今最受陛下宠信之人。将来,你会入中枢入内阁,前途无量。 “陛下如此信任你,终有一日,你会成为权臣。老夫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
116 首页 上一页 37 38 39 40 41 4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