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过一条仄仄小巷时,贺重霄听见本该僻静的小巷中竟传来了几声男人极为不耐烦的粗声咒骂与少女的尖叫,他与萧憬淮对视一眼后,还未等后者出言制止,便已抽出腰间挎着的重霄剑,朝巷口靠近了去。 “老.子对你这种没发育的小妮子一点兴趣也没有,你只要乖乖让你那硬骨头的老爹收回对我父亲的弹劾,我们自然……我.靠……你这小妮子竟然他.娘.的还会咬人!?” 贺重霄俯在巷口朝巷内偷偷望去,便见一苍髯如戟的彪形大汉正欲钳住面前那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红衣女孩,却未料那小姑娘倒也机灵,毫不犹豫地一口狠狠咬住了那大汉的手背,趁着大汉吃痛之际闪身朝巷口跑去。 女孩的动作虽然机敏,却哪里能跑得过身强力建的成年男人?眼看就要被男人再次抓住,躲在一旁的贺重霄将脚下的石块用力一踢,男人闪躲不及,生生被绊倒在地,正当他要再次出言骂咧之际,比身下雪地更为冰冷寒凉的剑锋已经贴在了他的脖颈上。 “……少侠饶命、少侠饶命呀!” “你刚才为什么要抓这个女孩?”贺重霄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摔了个狗啃泥的狼狈男人,冷冷问道。 “我我我……我……” 见男人只是支支吾吾而并不出言应答,贺重霄上下打量了一番男人穿着的绣金锦衣,视线最终停留在了他腰间刻着“纪”字的令牌上,在思及前些日子谏议大夫魏广贤上书弹劾纪家家主纪昊天强占民宅、鱼肉乡里之事,他便冷哼一声,轻蔑道: “哼……你不说我也知道令尊做的那些腌臜事……怎么?你是想让你们纪家再多背上一条罪名?” “你这小鬼……!”听见贺重霄此般冷嘲热讽,从小受尽旁人吹捧的纪昊天之子纪长云顿时怒不可赦,他握住一把雪水便朝贺重霄毫无防备的面门打去,贺重霄回剑抵挡却被重新恢复了自由的纪长云借着人高力大而打掉了长剑。 “呃……” 纪长云钳住贺重霄手腕的指尖稍一施力,贺重霄的腕骨便发出了一声脆响。 “哼……看你这小鬼这下还如何嚣张?想要英雄救美也不掂量下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纪长云冷笑了起来,满是络腮的脸上也越发狰狞了起来,“……竟敢嘲笑我?我爹可是当朝堂堂宗正寺少卿,掌管皇族谱牒,就连那皇子皇孙见了我爹都要礼让三分,就凭你一个毛头小子也配嘲笑我?我呸……嘶,又是哪个不长眼睛的家伙!?” 正当纪长云说得唾沫横飞之际,忽而有两枚石子自暗处破空横飞而来,正巧打在他的内关穴上,纪长云吃痛下松了力道,贺重霄趁机一脚踹向他的小腹,转而转到其身后毫不留情地踩在了对方的腿窝上,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虽然因为力道不够男人并未完全跪下,但当男人想再次站起身来之时,那柄重霄剑便再度贴在了他的颈间。 “大煜的俸禄不是为了养出你们这帮仗势欺人的蠹虫。” “你这……” “狗娘养的”这四个字还未说出口,纪长云便觉脖子一凉,上头竟已有粘稠的血液滑落了下来,但当他看清来者后,更是吓得面如金纸:“……豫……豫王殿下!?” “你既然认得我,想必也进过宫、上过朝,纪家嫡子纪长云……你上月才新封了宣州别驾吧?”看着跪坐在地抖若筛糠的纪长云,萧憬淮凌冽的眼锋比闪烁着雪花寒光的剑锋更让人胆寒。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是小人错了,小人作恶多端、有眼不识泰山,还……还请殿下饶过小人这次的鲁莽,也请不要牵连年事已高的家父……” 不顾剑锋在脖颈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纪长云拼命磕起了响头,萧憬淮淡淡眄了一眼对方,他的脸上虽看不出太多的表情,但狭长的凤眸下却涌动着湍急的暗流。 “放心……本王不会难为你,也不会难为纪家,”萧憬淮斜睨了一眼闻言抬起头来喜出望外的纪长云,但还未等后者哭丧的眉眼完全舒展开来,他便勾了勾嘴角,缓缓道,低沉的声音在纪长云听来宛若魑魅,“……但是大煜的法令却不会轻饶任何一个作.奸犯科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到底是谁在英雄救“美”呀x(bushi)
第12章 棠棣情 元曜五年,三月初七,征伐吉日。 不同于前几日上巳节时的春和景明,今日的京都却是阴云蔽日,雾霭叆叇下的巍峨煜宫无端出几分波澜宏怆。 平日少有宫人走动的奉天殿内,此时却是群臣参列守卫林立。重檐庑殿顶藻井金匾下,萧澋淮身着一席赤色武弁服,上缀累落星状五采玉,佩绶韎韐,手握玉圭,入鬓的眉目在今日愈显肃杀英烈。 身着甲胄的斐栖迟和贺重霄自北安门入就丹墀,于阶下四拜后由西陛入殿,再于玉阶下向帝王行稽首拜跪之礼。承制官宣制,颂明二人分为此番行役的主副二将,又以节、钺授予二人,然而至此这番繁复的遣将礼才不过进行了一半。 斐贺二人自奉天殿内出至午门外时,上书一血红“煜”字的大蠹已然巍然矗立于祭坛之上,周匝青绳缭绕,鼙鼓动地,凌风呼啸,肃然摇曳。 “大煜的儿郎们。” 斐栖迟屹立于城门之上,透过沧桑斑驳的女墙俯瞰着城下整齐排列的八万大军,目光如石刻刀削般炯炯毅然: “我知道你们或许上有椿萱,下有稚子;或许新婚燕尔,渴望厮守。可是如今强敌虎视,朝野不宁。然而此般危难却正是吾辈儿郎带取吴勾、建功立业,耀我大煜泱泱国威之际!” “可惜今日没有潢汙濯泉,难以效仿昔日冠军侯那般将这一壶御赐佳酿倾尽江海而与诸位共饮,”接过一旁侍者斟满的一大碗葡萄美酒,斐栖迟将手中的酒碗冲众将士举起,神情郑重。 “这碗酒请诸位替我斐某记着,待到大破南诏全胜而归时,我们不醉不归!” 说罢,斐栖迟便将碗内的酒水一饮而尽,碗铂落地破碎的声音锵锵脆然,却全然泯灭匿声于城下的山呼高啸中: “大破南诏,全胜而归!大破南诏,全胜而归!” “前几日大军出城的时候你都在看些什么呀?一步三回头的,可不像你的风格啊……难不成京都里有你的心上人?” 行军十数日后,趁着傍晚军队安营休憩的罅隙,斐栖迟叼着根鸡腿跑到刚安置完将士们炊灶的贺重霄这边,又是一脸簪缨纨绔子弟的散漫戏谑,仿佛站在城墙上那个慷慨陈词的坚毅儿郎压根不是他似的。 “有又如何?你莫不是怕那阅春阁中的莺莺燕燕移情别恋到我这了不成?” 如此劳顿操持了一天都没进食休息,即便是铁打的人也会有些吃不消,贺重霄便也没了与斐栖迟调侃的心思。 “啧……今天太阳真打西边出来了?你该不会是累病了吧?” 听闻贺重霄此般回答,斐栖迟不由有些吃惊,眼睛瞪得和铜铃似的,转而就往贺重霄身上蹭,抬手就想摸他的额头,贺重霄皱眉侧身躲过,却忽而一阵眩晕。 “喂!你这是在……” 堪堪扶住有些踉跄的贺重霄,看着对方有些苍白的脸颊,斐栖迟终究还是把后半句“搞什么”生生咽回了喉咙。 “拿着……”把怀里揣着的烧鸡往贺重霄手里一丢,见对方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解,不由没好气道,“看我干什么?小爷我知道自己长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快吃!你这凡事亲力亲为的,哪里有个副将样?” 知道斐栖迟虽然嘴巴上毒了些,但却是刀子嘴豆腐心,心肠比谁都赤诚体恤,便只是微微一笑,依言收下了他的这番好意。 “谢谢……” 贺重霄正欲点头致谢,忽见一司马姓仓曹亟亟跑来,气喘吁吁地冲二人抱拳行礼后,神色分外焦急:“呼……斐将军、贺将军……护送粮草的押运官白骁说因其疏忽导致大半粮草都被匪寇歹人劫去……” “……白骁?”闻言斐栖迟也是神色一凌,他眉头紧锁将这个名字小声重复了一遍,眼中透露出几分疑惑。 “白骁此人现在在哪?” 并不多加纠结粮草被盗之事,待那名因着急而面色酡红的仓曹情绪略微平复后,冲他出言问道。 “……他方才按军法领了七十军棍,现下应当正在营帐内躺着。” 冲仓曹点头示意后,贺重霄上前冲其小声叮嘱:“粮草之事我与主将自会处理妥帖,切记此事万不可对外声张。” 仓曹领命离开后,斐栖迟先前那副慵散疲怠的神色一扫而空,丰朗的眉眼透露出几分凝重:“……这押运官白骁是个什么来头?” “山南邓州人,旧历十七年生,家道中落父母早亡,幼年颠沛流离,与同胞兄长相依为命,元曜二年仅十四岁的他替患有腿疾的兄长应征入伍,为人虽个性乖僻阴痞了些,却是个当兵的好料子。” 贺重霄此般如数家珍,显然对各个将士都颇有了解,对贺重霄平日里对待下属的关注心知肚明,斐栖迟也不骇怪,俩人颇有默契地一道朝营帐走去。 “你便是此番运送粮草的押运官白骁?” 撩开营帘,屏退营内其余士兵,斐栖迟扫视一眼俯趴在一隅床榻上、股背上满是狰狞伤痕之人,出言问道。 “……正是在下,不过还请恕下官此时无法起身迎接两位将军。” 将俯趴之人上下打量一番后,贺重霄的目光停留在了他的脚踝上,便径直上前解去了对方军靴上的布条,露出了对方因残疾而弯曲的脚踝。 “你不是白骁,虽然你二人形貌相似,但是你的身量略矮于他,而且我知道他有一个患有腿疾的同胞兄长白骙,想来便是你吧。” 见对方并不说话,依旧把头埋在被褥之间,贺重霄也不恼怒,继而不徐不疾道:“按照本朝法令偷盗粮草乃是重罪,我知你二人家乡所在,邓州弹丸之地,想要找到一个人并非难事,即便逃亡他乡,然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兄弟二人恐难寻得一片安心容身之处。” “说吧,你们兄弟二人为什么这么做?想必你也知道斐家在京都有些权势,若有难言之隐我或许可以帮助你们些许。”见白骙神色略有犹豫,斐栖迟趁机劝诱道。 又是一番沉寂,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白骙略微咬了咬嘴唇,颤抖的语气中透露出难以抑制的愤慨: “……我和弟弟这么做的确出于无奈,那狗都督仗着自己有着开国县公这一噱头,平日里鱼肉乡里只手遮天,山南本为河泽川流丰沛之地,可是自从那姓易的上任后却是足足一年滴水未下,乡民们都说这是上天降下的报应,对其斑斑劣行却是敢怒而不敢言。” 闻言斐栖迟与贺重霄皆是一怔,面上闪过一丝惊诧,毕竟在朝廷的文书上计中山南邓州虽说不比京陪二都,却仍算得上物阜民安,白骙所说之事于他们而言可谓闻所未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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