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官本多为清望官,加之魏广贤前年又告老辞去兼修国史与撰录记事之实职,因而身居正五品谏议大夫之职的魏广贤虽贤德忠名在外,然则却未有多大的实权。 并不在意众人言语间的嘲讽讥诮,魏广贤继续不徐不疾地逐条陈列利弊: “黎民百姓之所以落地为寇是正因其生活于水深火热。如同治水,若是一味堵塞施压反而适得其反,唯有疏通治导才是上上良策……何况恕臣直言,陛下更可一箭双雕,趁机打压地方豪右的气焰。” “至于调用收编流民匪寇之事,臣亦以为此举未有不可。贺将军在大军开拨前便曾言因粮于敌之道,想来此举亦在其料想分寸内,陛下大可放心无忧。” “魏谏议,我等自知您光风霁月暗室不欺,可是您等君子又哪里能知小人心中所想之龌龊呢?” 见魏广贤如此回护贺重霄,户部侍郎江如练轻笑出声,眼神及语调皆含凉讽。 “贺将军称不称得上君子老夫的确并不知晓,可是你这般见风使舵口腹蜜剑之人却定是伪君子。” 魏广贤斜眄了一眼笑面虎般的江如练,几近刻薄的言语丝毫不掩饰对其的厌恶与唾弃。 没有料到魏广贤居然会当着众臣及圣上的面丝毫不给自己留有情面,江如练心下暗骂:“该.死.的老骨头……”手指骨节被掰掐得噼啪作响,脸上也顿时如打翻了酱油瓶般一阵青一阵白,煞是好笑。 “……诸位爱卿近来为安流除寇也都费心操劳了,此事朕改日自会与诸卿再度商榷,便先退下吧。” 沉默着听完两方的各执一词,先前背手侧立、仰头望向头顶上书“敬德保民”四字的云龙陟匾的萧憬淮转过身来,却只是留下了这么句不置可否的官话。 待众朝臣鱼贯步出两仪殿后,萧憬淮转身走回了檀木案几前,展开了置于最上方的一封附有翎毛的加急信笺。并未将视线至于已经读过数次的陈列疏言上,萧憬淮反而把视线放在了底端那句略显突兀的加粗大字上,书者笔走龙蛇铁画银钩,却教萧憬淮心下微微一滞—— “而今更笃凌云志,莫教冰鉴负初心。”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中的所有医学知识皆为瞎扯,可以当玄幻看看(bushi),玉山我不具备任何一点医学知识,还请各位请勿考据。但如果有学中医的小天使能指出疏漏的话,玉山不胜感激!
第15章 蛾眉志 “豫王殿下,请留步。” “……魏大人可有何事?” 上元休沐结束后的第一次早朝刚下,步出宣政殿未久的萧憬淮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呼叫,在看清来者年逾不惑、目无流视,颇具廉隅细谨之风,正是有刚正之名的谏议大夫魏广贤后,便连忙停下脚步,俯身作揖行礼。 “别……老夫此番前来正是为向殿下道谢前日相救小女之恩,因是由我向殿下行礼言谢,可受不得殿下此番大礼。”见萧憬淮向自己恭谨行礼,魏广贤连忙摆手,将其虚扶了起来。 “方才朝堂之上大人已向父皇美言,何况路见不平、除暴安良本就是我大煜子民的分内责任,魏大人现下又何谢之有呢?” 虽然魏广贤如此言说,但萧憬淮仍是一副虚怀若谷的谨行模样,看不出分毫恃功而威的骄傲烨然。 “老夫方才在朝堂上不过是具以实言,何况圣上对殿下的褒赏是君心圣明,而老夫此番道谢则是替小女说言……” 见魏广贤言语间略有停顿踌躇,萧憬淮随即明白对方并非简单地前来道谢,而是话中有话,随即便心领神会地同对方一道走向了假山流水后的一座八角攒尖亭。 “大人可是有何难处?若是在本王能力之内,必为大人尽绵薄之力。” “不不不……殿下误会了。”魏广贤见状连忙摆手,随即轻咳一声,捋了捋颔下的一撮胡须,正色道,“咳……不知殿下手下那位名叫贺重霄的伴当可已有婚配否?” 听闻此言,萧憬淮微微一怔,心下随即明了,但饶是他心思玲珑清明,对其下利害益弊了然于胸,却仍不免心神一滞。 “那孩子前些日子方才过了十二岁生辰,令媛想必也未及金钗豆蔻,大人是否有些操之过急了呢……” 看出萧憬淮谦和圆润笑意下不着痕迹的婉然拒绝,魏广贤也不多加逼诱,而是做出副恍然模样,抱拳施礼道:“殿下所言有理,倒是老夫心急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殿下也可先去问问当事人的意思……” 萧憬淮拎着从醉仙楼打来的古楼子、胡麻粥、炙羊肉等利于暖和垫饿的佳肴美食走进修武场时,贺重霄刚好停了操练,大马金刀地握着重霄剑倚坐在一旁,见到萧憬淮进来便立即擦了擦额头上的豆大汗珠,冲他抱拳行礼:“豫王殿下。” “重霄,你来京都也有些日子了,可有遇到心仪的姑娘?” 听到萧憬淮突然蹦出这么一句,正大快朵颐着手中古楼子的贺重霄被惊得一噎,好容易止住咳嗽后随即莫名其妙道: “咳咳咳……殿下,您这话说得好生奇怪?且不说我才来京都不过四年,而且即便如此也大多居于王府和边疆沙场……换而言之,我大多时间都是跟在您身边,哪儿能见到呃…别家的千金呢?” “我只是随口问问,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莫不是被戳中了心事?” 见贺重霄被呛得小脸通红,萧憬淮心下起了戏谑,故作漫不经心地出言调侃了起来。但见贺重霄许是年纪尚小,生不出太多的儿女情长,萧憬淮心里却莫名有些轻快。 心知被对方将了一军,贺重霄心下虽有些无语,却仍低头认真思忖了一下,而后一本正经道:“……其实我觉得男儿就要向天策上将杨檄将军一样,秉旄仗钺,腰挎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怎能一味耽于于儿女情长?” “你这些乱七八糟的说法都是从哪儿听来的?”听到贺重霄这番“凌云壮志”后,萧憬淮有些哭笑不得。 “这京都城里最近早已经传遍了呀。” 听见日日身处朝野之上的萧憬淮反问自己,贺重霄觉得有些骇怪。 “当年天策上将杨檄、信国公于渊、有‘小鬼谷’之称的狂者奇人柏醉清和当今陛下四人志同道合、引为知己,并称‘河东四杰’,杨将军薨逝后陛下悲恸万分,甚至接连停了数日早朝……下个月不就是杨将军薨逝五年的忌辰了吗?现下大街小巷里都是说书人在讲杨将军当年用兵如神临危不乱的勇武战绩呢。” “一将功成万骨枯,很多事情并非如你想象中的那般鲜亮……”像是回想起了些什么,萧憬淮自言自语似地轻声喃喃道,但同时却也很快恢复了常态,“……当然,心怀壮志自然是好的,不过你也不必过于忧虑,你的剑法体术和弓御之道在同龄人中已经称得上上佳,我在你这个年纪都还运不动赤霄呢。” “嘿嘿……都是修武场里的师傅教得好,再加上您指点得精妙。” 贺重霄闻言并不居功也不推脱,而是大大方方地接受了萧憬淮的赞誉,冲对方吐了吐舌头,狡黠一笑。 萧憬淮有些无奈地扶了扶额头,眼中的笑意却是更盛:“……不过话虽这么说,但学无止境,你也可别骄傲自满,而且倘若你今后有一日当真功成名就,也切不可忘了你开始立下的志向和初心。” “这我当然知道,学堂里的夫子教过我做任何学问都要虚怀若谷,不可骄傲自满坐进观天……所谓‘而今更笃凌云志,莫教冰鉴负初心’!”贺重霄把夫子课上讲的内容一板一眼地复述了一遍。 “嗯……‘而今更笃凌云志,莫教冰鉴负初心’。”将这句诗句重复了一遍,萧憬淮微微颔首,眼中露出几分赞许,“现学现用,不错嘛……等你改日下了学堂再把《左传》讲给我听听。” * 翌日,贺重霄从学堂回王府的路上途经一片树荫小道时,忽闻头顶枝桠窸窣,见一逆光物什朝自己破空砸来,随即心下警觉,下意识地移身闪避,却听头顶响起一句黄鹂溪涧般的清丽声音: “啧……这冬日山果可是难得呢,真是暴遣天物。” 贺重霄闻言仰头朝上看去,便见一个梳着垂鬟分髾髻的灵动身影正坐在一截微微吐露青意含苞的冬日枯枝上,极为悠哉地摇晃着双脚,女孩明眸皓齿,唇如激丹,身上穿着的一袭胭脂色的锦袍红衫比二月的新花还要灼目耀眼,俨然正是贺重霄当日救下的红衣女孩,当朝谏议大夫魏广贤的嫡出幺女魏林游。 见贺重霄略显狐疑地望向自己,魏林游冲他嫣然一笑,将鬓角随风飘动的青丝碎发别回耳后,眉眼盈盈间仿佛映照着春日明媚的山光湖色: “喏……这回可接住了,这果子可甜着呢!” 话音未落,也不顾贺重霄能不能接得住,魏林游便把手中剩余两枚还染着霜露的山果朝树下挥手抛去,她的丢抛的手法虽看似随性不羁,但那两枚山果却仍是稳稳落到了贺重霄的手中。 趁着贺重霄愣神的功夫,魏林游便已顺着树干极为利落地是施然滑到了地面,手中还握着个被咬了一半的果子。 “行啦行啦,别这样一脸呆傻地看着我……我这回来就是想告诉你,这定亲都是我爹爹的意思,不过我已经和他说明了,你不用担心他会一直纠缠你们豫王府的。” 见魏林游如此直截了当,贺重霄反而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语塞了半晌才低头讪讪道:“我出身草莽不明,并无氏族倚仗,自然配不上魏大人的千金……” “停停停……” 挥手打断贺重霄因身世而显露出的自惭形秽,魏林游有些不满地扬了扬远山蚕蛾般的眉毛,伸出两根手指正色道: “本小姐最瞧不起的就是两种人:其一是仗着家世便恃宠而骄、仗势欺人者,其二便是因出身卑微便自暴自弃、妄自菲薄之人……出身豪右又如何,那都是祖辈先人点滴累积起的功绩德望,和其人自己有何干系?出身寒门又怎样,不更应该发扬蹈厉以耀门楣吗?” “不过你这话倒也没完全说错,”魏林游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父亲此举的确是想借机笼络你家主子豫王这株后起良材,看重的并非是你。” “魏谏议清风峻节,怎会做此等结党成羽之事?” 虽然心知对方所言并非毫无道理,但贺重霄闻言心下却仍不免有些不敢置信。 “拜托,到底是我还是你是他女儿呀,我难道还没有你清楚父亲心下究竟打得是如何算盘?”听见贺重霄这番略显无力的辩驳,魏林游毫不顾形象地送他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都说‘君子群而不党,小人党而不群’,明时而动又有何妨?再说父亲虽贤名在外,却也并非无暇的白玉……人非圣贤又哪能如佛陀高僧般无欲无求?更何况家父还不是圣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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