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叶浅浅的头七,梁如君今天却并未再着素缟,却是身着一袭红色礼衣,裙摆曳地,犹如火苗般亲吻窜噬着她的脚踝。 画娥眉,着胭脂,点绛唇,贴花钿……直到最后用朱砂殿上唇角的那两点妆靥,梁如君看着铜镜中那张艳丽到不可方物的脸庞,她弯了弯那双总是漾着春波的明眸,嘴角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靥。 将那几支繁冗富丽的花钿发钗斜插入鬓角后,梁如君起身信步踱到了那楠木木棺前,她的指尖轻轻划过棺内躺着的叶浅浅的面颊,神情温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珍宝。 看着眼前这苍白却熟悉的容颜,梁如君的思绪不禁飘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阳春三月,春和景明,疏勒河畔的杨柳树梢终于因这姗姗来迟的春风而染上了些许翡翠般的绿意,正是足以“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大好时节。 梢头低垂的杨柳树下,一个身着白袍纶巾的书生正给身旁两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读诗讲学。着水红齐胸嵌珠襦裙的少女伸手拖着下巴,正聚精会神地听得津津有味,而着雪青窄袖袄裙的少女则听着听着便搀着脑袋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瞌睡。 “浅浅池塘短短墙,年年为尔惜流芳。向人自有无言意,倾国天教抵死香。须袅黄金危欲堕,蒂团红蜡巧能装。婵娟一种如……浅浅?你有在听么?” 听到书生那如濯濯涧泉般低沉轻缓的关切询问,叶浅浅从昏昏欲睡中乍然惊醒,她抬手揉了揉眼睛,有些慌乱道: “……啊!有、有的!” “哼……你刚才睡得口水都要流到地上了,在听先生说书才怪了。”坐在一旁的粱念之很是不屑地轻哼了一声,带着些趾高气扬道,“那我问问你,刚才先生念的是说的是什么?” “梅、梅……梅子?” 见叶浅浅搜肠刮肚地回忆了半晌,才干巴巴地蹦出这么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答案,粱念之捂着肚子,前仰后合地咯咯笑了起来:“……这分明是在写那凌霜傲雪的梅花的,你怎么这么笨呐。” “我、我想吃梅子了……”听到粱念之的嘲讽,叶浅浅有些委屈地垂下了头,绞者手指小声嗫嚅道。 “可惜现在还未到梅雨季,小馋猫怕是要再好馋一阵子了咯。” 白袍书生闻言却是抬手揉了揉叶浅浅乌黑柔软的头发,爽朗大笑了起来,气得一旁的粱念之面上一阵青白,好一阵牙痒痒。粱念之忿忿瞪了眼身旁面露娇憨的女孩,但后者却投予她一个满是疑惑的眼神,惹得她心下更是一阵火大。 白衣书生是个落了榜的举人,在凉州城内也算远近闻名的才子,却因屡考不中一气之下便干脆回到家乡开了一间学堂,为乡亲邻里们传道受业解惑。但他开的这间学堂很是特别,不光不需要交纳多少束脩,而且所收学徒不分男女老少贫富贵贱只要有心求道向学便都可以拜入其门下。 因为这样能对女子开放的书塾百年难得一见,而书生模样又生得俊美,故而自是吸引了不少春心萌动的妙龄少女,粱念之和叶浅浅便也是其中之一。 起初,前来围观的少女们摩肩接踵络绎不绝,时常能把书生的私塾围个水泄不通,但后来要么是受不了日复一日习书的枯燥,要么是家里人觉得男女大防终归不妥,来来走走,最后书便只剩下了粱念之和叶浅浅这两个女弟子。 粱念之是因为其出身书香大儒门第,但她的父亲却是个离经叛道之人,早些年一直在海上经商直到中年之后才衣锦还乡重回故里,因接触过诸多他国文化,故而他的思想较为开明包容,再加上粱念之是梁家上下唯一的一个女儿,自是爹疼娘爱,全府上下都把她视为掌上明珠。 而叶浅浅则截然相反,她家境贫寒,兄弟姐妹又众多,故而她的双亲压根就没有时间和心思去管教理睬她,因而她才留在了私塾内。 啧,天天插科打诨不学好,还一味地黏着先生,一看这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真不要脸! 散学归家后,粱念之一面在心中气得牙痒痒地兀自想着,一面拿对着那个贴了叶浅浅名字的人偶好一阵拳打脚踢,她的脑袋里便倏地闪过了一个想法。 哼哼……看你偷拿了先生珍藏的孤本,这下先生还会不会喜欢你。 粱念之一面在心中乐开了花着,一面哼着歌去取书架最顶层的那本孤本,当她好不容易踮脚够到了书页一角,门外却忽而传来了一阵脚步,她心下一着急,便是拽着那孤本的一角跌倒在地。 “梁姐姐,你在哪啊?我有好东西要给你看……” 叶浅浅旋风儿似地兴冲冲跑进书房,推门便见粱念之揉着屁.股龇牙咧嘴地跌坐在地,而在她不远处散落着的却是书生最珍视的那本《不临帖》孤本。 “这是……?” 叶浅浅的疑问还未脱口,听到了响动的书生却已推门而入。 拾起地上的《不临帖》,映入眼帘的便是书上那刀疤般的一长溜折痕和破损,书生见状顿时沉下了脸,全无平日的温润如玉。 “这是怎么回事?” 见书生阴沉的目光在自己和叶浅浅的脸上来回逡巡,就当粱念之心中七上八下,暗道这下铁定死定之时,在她沉默不语之时叶浅浅却忽而开了口,言辞恳切道: “对不起,是我来这里找书的时候摔了一跤,不小心把这本书带了下来,梁姐姐是想帮忙把它修补好才过来帮忙的。 “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您若是为此想要惩罚的话,便罚我吧。” 说罢,叶浅浅便冲满面震惊的书生俯身鞠了一躬。 “喂,不要以为你今天帮我解了围,我就会和你成为朋友!” 被先生罚一个人洒扫整个学堂一个月的叶浅浅,见粱念之一面这么说着,一面却口是心非地从冰凉的水池内捞起了一块抹布同自己一道擦起了堂前面的立柱,叶浅浅一个没忍住,旋即破涕笑出了声。 “你还笑?” 说着,叶浅浅瞪了粱念之一眼,随即却化为了一阵无奈地叹息: “唉……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人?罢了罢了,既然今天你帮了我这个忙,我也不是个喜欢欠别人人情的人,以后我罩你!” 从之后一来二去俩人便成了朋友,而那个原本用来诅咒泄愤的人偶被俩人做成了一对模样讨喜的玩偶。 在粱念之十六岁生辰的时候,叶浅浅用她这些年来积攒的所有积蓄给她买了一把凤颈琵琶,那天她给叶浅浅弹的曲子便正是那《天仙子》。 可惜好景不长,在这之后不过一年的时间,梁家便因受司马氏谋逆一案连坐牵连而跌入了深渊—— 举家男子充军,女子则悉数没入教坊。 梁家辉煌兴隆时对她百般亲近讨好的人,包括先生,眼下都对她唯恐避之不及。 那天粱念之死了,世上只剩下了那个艺名梁如君的风尘女子,而她也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你也是来花钱笑话我的?” 一个月后,当在春风渡的中再次看到那个揪揉着衣角的熟悉身影时,她的语气森冷,内心却是更凉,因为她知道自己往后怕是都要在这里方寸烟花之地蹉跎完自己的整段年华岁月,她无所求,也没法再有所求。 “不不不……我、我是想来救你的……” 并不顾梁如君的冷嘲热讽,叶浅浅急忙把自己身上的所有钱币一股脑地全部拿了出来,一枚枚点了起来,当她发现这些铜板实在是太少后,她却是先被自己给急得直抹眼泪: “我、我想赎你,可、可是我没有足够的钱……” “但是请梁姐姐你再等等我,我一定会想办法凑够钱带你离开这里的!” 信誓旦旦地丢下这句话后,叶浅浅抬手一抹眼角,旋即便换上了一副坚定的神情,再三嘱咐“一定要再等等她”后,叶浅浅这才风风火火地出了春风渡,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梁如君却是扯出了一抹苦笑。 梁如君却是没想到叶浅浅后来真的给自己凑够了赎身钱,但当她重回自由身想再去找她登门致谢时,等来的却是一具冰冷的尸首。 梁如君的思绪正如浮萍般在回忆中溯回漂游着,而此时藏书阁门外秦徵已一剑劈开了梁如君下的镇魂锁,门外灌入的罡风呼啸着而至,霎时吹灭了藏书阁内的烛火。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小天使猜副cp的猜对啦,小天使太鸡汁啦!撒花花(其实也可以当封建社会主义姐妹情啥的,自行脑补都ok的2333) 毕竟群像向,这篇文里的cp其实不少,拉郎的话也能够配一堆(不是x) - 下章,下章一定走完这个支线,杀回回忆杀撒糖!(握拳jpg)
第57章 烛影摇 灯火骤熄, 藏书阁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梁如君只觉耳旁凛风呼啸,一柄桃木剑便已斩下她的一绺青色, 贴着她的耳侧凌空刺来。但梁如君却也反应极快, 长袂一挥便已经化开与秦徵的距离。 见梁如君转身点燃了那烛台欲再度施法, 秦徵大喝着连忙跨步上前, 却被梁如君抬手打翻了烛台,火苗顺着她早就在棺椁周匝洒下的桐油草蛇灰线般地窜烧了起来,秦徵虽心下焦灼一时却也无可奈何, 只得隔着火光大喊: “梁如君, 你这是被人所蒙骗了,这话法术谓是可一命相换但实则却是害人害己!你可有想过叶浅浅已经身死其神魂便该入那六道轮回, 你这般违背天地伦常强行将其魂魄困顿于此, 反而会令她神魂破碎难以再入轮回啊!” “怎么可能?”听到秦徵此言,梁如君不怒反笑,她莲步轻移走到那口木棺旁, 火苗如螣蛇般狂舞摇曳, 可她看向棺内的神情却是似流水般温柔,“她可是在一直在等着我呢……你说是吧,浅浅?” “就算你再怎么竭尽全力, 可她的肉身却也在不断凋朽,人死不能复生,你为什么要自欺欺人呢?”见梁如君仍旧执迷不悟,秦徵焦灼喊道。 “怎么可能?” 面对秦徵的劝告, 梁如君忽而回头, 目眦尽裂的双眼赤红得仿佛足以滴血, 她转过身来隔着焰火看着秦徵与随之赶来的贺重霄, 她的目光逡巡过二人,原本隽丽的面颊已然带上了几分癫狂。 “尝有言‘人之生譬如一树花,有拂帘幌坠于茵席之上者,亦有关篱墙落于粪溷之侧者’。我也曾落于那茵席,却是因命运的捉弄才落得如此田地……至于她,她是我跌入黑暗后唯一的一簇微光……” 梁如君说着,神情瞬间柔和了不少,但旋即她的脸上却又再度浮现出几分狰狞与阴戾。 “可是啊……现在这束光却还是碎了!而砸碎她的正是她的父母、娄狗,还有——这人情浇离的该死世道与流言蜚语!” 眼见梁如君满目血红眼见便又要失控,秦徵心下焦急,慌不择言大喊道:“叶浅浅的死因官衙已经调查清楚了乃是自缢,你这又是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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