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色漠然地说完这句话后,贺重霄便转身朝娄府堂外走去,娄嘉茂见状一时有些呆滞,却又猛然一个激灵地回过神来,冲着贺重霄逐渐淡远的背影有些犹疑地问道: “……那驱鬼除妖一事?” “这件事方才的那位小道会帮你解决,他的道行匪浅,你大可放心,虽还不知来龙去脉究竟为何,但这索命的秽物并非是冲你而来。但你若是继续难辨是非执迷不悟的话,只怕要取你性命的便不会是这魑魅魍魉而是你那颗为利益所熏染的内心了。” 语气森冷地扔下这么一句话后,方才稍一停顿的贺重霄便转而迈出了门槛,三人一道头也不回地出了太守府。
第54章 梁如君 从太守府出来路过食肆时, 因秦徵仍对食肆中的逡巡酱和驼蹄羹念念不忘,再加上眼下确已过了饭点,奔波了大半天的三人不免俱有些疲惫, 故而便任由秦徵“一骑当先”地冲进了凉州城内最大的食肆一品居内。 “哇……你们要不要这么小气啊喂!这可是凉州城内名气最大的食肆酒楼, 驱怨降秽可是很伤元气的好吗, 你你你……你们就请我这个功臣吃这?” 看着跑堂小二端上来的那一盆只飘着几颗菜叶的水煮羊肉, 和几大张肉眼可见的粗制滥造的胡饼与三碗肉糜汤羹,美梦破碎的秦徵一时不由瞪大了眼睛。 “爱吃吃不吃拉倒,贺将军, 不用管他, 这个给您……” 见杜衡文说着,便举起筷箸夹起盆内最大的那条羊腿往贺重霄碗里送, 秦徵见状连不敢示弱地抄起筷箸飞速夹走了面前最大的那几块肉骨头, 一边往嘴里塞一边鼓涨着腮帮子含糊不清道: “‘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我吃……谁说我不吃啦?毕竟浪费可耻、浪费可耻啊!” 因为秦徵穿着身明晃晃的道袍却在这里好一顿胡吃海塞, 自是惹得周匝的食客频频侧目, 但其本人却仍只是 “两耳不闻周边事,一心只吃碗内肉”。 茶饱饭足后,秦徵毫丝毫不顾形象地伸了个懒腰, 而后借着初冬微薄的夕阳心满意足地眯眼打了个哈欠,俨然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但就在他昏沉着快要睡着时,却又被贺重霄出言叫醒: “那藏书阁里当真有鬼?” “……嗯?”差点就要和周公晤面的秦徵揉了揉眼睛, 迷迷糊糊道, “鬼……哪有什么鬼?那屋子是被人下了压胜之术……” “……压胜?可是巫蛊之术?” 听闻此言, 贺重霄不由皱了皱眉头, 先帝在世时当年宫中曾因为巫蛊压胜而闹出过好大一场波澜,戴美人、长乐公主、姚宝林……当这些时隔迢迢的名字再次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在看不见的地方贺重霄却是攥紧了拳头。 “差不……嘶!” 并没有注意到贺重霄神色中的异样,秦徵点了点头,被盏内才斟上的苦荞茶烫到的他好一阵龇牙咧嘴后才继而慢条斯理地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道:“咳咳……也可以这么理解吧,只是压胜是为了除邪得吉,而巫蛊之术却是为了诅咒所怨者。” 听闻秦徵所言,贺重霄皱起的眉头却是更甚:“既然如你所言,娄家闹鬼分明为凶,那你为何说是压胜而非巫蛊?” “对啊,这也正是让我感到奇怪的地方。” 丝毫不掩饰自己心下的不解,秦徵颇为直白地摊了摊手,面露几分无奈。 “其实吧……怎么说呢,娄家受到的这个法咒确然有几分很奇怪,说是压胜吧也不尽然,毕竟从结果上看施咒者定然是与娄家或是娄家中某子弟有仇,才要下此诅怨;但若说是巫蛊吧……又何必需要施咒者用自己的精血和头发为诱,让自己同那招来行咒的亡魂施绑在一起呢?” “毕竟如此这般两者可谓是福祸相依,若是他招来的亡魂灰飞烟灭,施咒者也必定会遭受反噬,承受万箭攒心摧心剖肝之苦后而亡。” 正当回想起当年之事的贺重霄心下略一思量,还想出言问些什么,却忽听边上一桌上围坐着的两个醉意醺醺的醉汉划拳行完酒令后,闲聊感叹起了家长里短。俩人一人姓王,一人姓李,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说话也一搭接着一茬,看起来分外滑稽有趣。 “哎……王兄啊,你家闺女是不是也已年过摽梅,到了该出阁嫁人的时候啦?” “是啊……嗝。”那个王姓醉汉一边醉眼朦胧地说着,一边反手端起了桌上的那盏酒杯,打着酒嗝间又是小半杯酒水下了肚,“前些日子那媒婆红娘自是来了不少,可我家那丫头啊,脾气倔……差得看不上眼,好的我们家又高攀不上,令我甚是头疼呐。” “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另外的那名看起来神志稍微清明些的李姓醉汉悠悠叹了句,而后却又猛然想起了些什么,略微凑近了些,带着些神秘兮兮道: “……不过依我看,若非是娄家近来出了这门事,我倒是觉着你家闺女嫁去娄家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不过,唉……却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谁能知道娄家那才名远扬的三公子竟然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呢?现在外头都在传言,说是那娄家三子逼死了人家那清白姑娘,所以那姑娘的怨魂才找上门来上来报仇呢” “可我却是听说是那姑娘是自愿嫁到娄家做妾的啊?这官家簪缨子弟添上一两个妾室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啊……” “哎……王兄此言差矣。” 李姓醉汉却是带着些颤巍醉意地摇了摇头,摆露出一副知其所以然的架势。 “……我可是听闻那姑娘早就有了心上人,却是被那娄家三公子趁着酩酊给夺了身子,而后她父母一来为了遮羞,二来也着实是家中贫寒却下有数子嗷嗷待哺,便顺水推走地不顾那姑娘的反对把她卖给了娄家三公子做妾……哦不对,准确说来,因其并无名分,甚至连妾室都算不上,该叫同房丫鬟呢。” “竟有如此隐情!?” “嘘——小声点,这事我也是这几日才听来的。” 王姓醉汉闻言不由大惊失色,甚至连萦绕的醉意都随之登然散去了几分,对方却连忙神情紧张地伸出食指比了个噤声状。 王姓醉汉一时有些发懵,不敢置信地喃喃道:“……可娄家那三公子不是很有才气,写得一手哀梨并剪的好文章么?而且听闻他从小便痼疾缠身体弱多病,活脱脱地该是个病弱才子,怎会是如此孟浪之徒?” “害,便是有才气又如何?学识又不一定等于人品,官场上那些鱼肉乡里为非作歹之辈我们难道还见少啦?”李姓醉汉撇了撇嘴,面露几分了然,“再说了,那娄家三公子的娘子好像是个吧,我猜啊,依这娄家三公子纵横风月的性子,约摸着是想傍黑甲军和魏家的大腿才顺手娶了这么个生性软糯的哑巴吧?反正也管不住他,他还可以照旧出门寻花问柳风流快活。” “唉……王兄啊,这回这事也算给你敲了个警钟,毕竟我家是两个儿子,可你家不一样呐,今后令嫒出嫁可一定要挑对了人家,给足了嫁妆,千万别让她遇人不淑受了这般委屈啊。” 李姓醉汉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安慰了一番神色悻悷的王姓醉汉,俩人又痛饮了几杯盅内杜康。毕竟一醉解千愁,壶内酒水见底时,俩人先前显露出的郁悒也随之一扫而空。 “话说回来,最近这真是怪事不少啊……我听闻春风渡里的花魁梁如君昨个又登台唱曲了,她可是已有足足小半年没再露过面了,好像说她昨日唱的还是她自己写的词呢,唱的好像就是娄家三公子这事呢。” “一个女子,尤其还是个烟花之地的女子以‘如君’自称,眼下借唱曲讥讽自己露水情郎,当真是有趣……王兄,眼看这太阳又要落了山,那春风渡里的花灯可又要燃起了,可要和小弟我一道去瞧个热闹啊?” “不了不了……嗝,你忘了上次我差点被我婆娘锁在家门外的事情了?老兄我今日可不想再遭此劫难,走了走了……回家去咯。” 那李姓醉汉闻言哈哈大笑,嘴上好一番损其是“惧内的缩头乌龟”的打趣,而后便付了酒钱,俩人相搀着醉醺醺地走出了食肆。
第55章 琵琶语 那两醉汉一番言语下来, 贺重霄心绪不免有些复杂。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久居高厦庙堂之上, 自是难晓闾阎人世疾苦。 贺重霄年幼时并非未曾经受过草衣木食的贫苦日子, 可毕竟自打他入了王府后虽说跟着萧憬淮一道沉浮起落数年, 但虽说不至于锦衣玉食穷奢极侈, 但至少也再也没有再为生计果腹而忧烦愁恼过。且凉州在陇右道内绝对属于富庶繁饶之地,素有“牛羊遍野,路不拾遗”之誉, 可即便在此地竟也会有如此卖儿鬻女之事, 当真是令贺重霄一时心下颇感五味杂陈。 “喂喂喂……你们这是去哪啊?我还没吃完呢,等等我啊!” 见贺重霄和杜衡文神色复杂地听完那两个醉汉的话语, 并付清饭菜前后, 便不约而同地起身朝食肆外走去,像是誓死要舔干净碗内最后一滴油渍的秦徵,被迫叼起碗内那最后半条羊腿风风火火地追了上去。 乌金西沉, 华灯初上。 城西巷角的那栋漆褐阁楼上, 晚风拂过窗棂上悬挂飘扬着的水红薄纱。窗户里,一双玉藕凝雪般的纤纤素手挽起自己的广袖衣袂,竹竿凌空轻挑, 一抹烛光便跃然氤氲于那糊纸花灯内,化为了一朵随风摇曳的橘红莲花。 楼阁下,有好奇的路人驻足而眺,那双春水碧波般的眼眸轻轻一瞥, 便摄走了那人的心魂。而那女子见状柔了眉眼微微一笑, 眉山眼黛, 绛唇映日, 眼波荡漾间俱是一派旖旎秾丽。 “你你你……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看着眼前这座在夜色的掩护下褪去了白日里的朴实无华,而重新变得凤箫声动、红袖招展的春风渡,气喘吁吁地一路小跑赶来的秦徵先是震惊得瞪大了眼睛,随即便换上了一副了然的暧昧神色,挤眉弄眼地啧啧了起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贺将军、杜长史,你们平日里看起来坐怀不乱正人君子,却没想到也是这么经不住诱.惑的人,啧啧啧……” 贺重霄眼下全然没有同秦徵调侃的兴致,而一旁的杜衡文却是按捺不住,甩了他一记眼刀后毫不客气地讥讽道:“说你蠢你还真是够蠢的,佛法里不是有句话叫‘眼见即心念’么?” “你你你……” 被杜衡文噎得一时说不上话来,秦徵的脸瞬间脸便涨成了猪肝色,而此时先前正仰头搜寻着些什么的贺重霄便已抬脚朝坊内走去,却被杜衡文伸手拽住。 “贺将军,等等!” 见贺重霄投给自己一个询疑的目光,杜衡文略微一顿,脸上露出了几分犹豫:“……虽说眼下情势特殊顾虑不了太多,可毕竟您身为军中将帅,带头违禁若是被别有用心之人知道了怕是要多生事端。不若便让下官去吧,若有之后真有人拿此事做文章,您就按军中的十七条禁律罚下官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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