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 前提是你要有钱。 春风渡, 凉州城内最大的青楼, 其间闾姬美人着薄衫、点绛唇,香鬓如云,红绸绫罗异香扑鼻间, 自是有那腰身好似灵蛇般的胡姬舞女轻抚着迎风蓬草般的长袂披帛自你眼前翩跹而过。鼙鼓轻锤, 银铃慢摇,其间歌舞虽不似那秦淮河畔的秦淮坊那般小桥流水滴滴答答, 但却正因这股别样的异域风情, 惹得无数名门风流客慕名而来,为这腻人温柔乡别添几笔风流韵事。 坊内闾女美人皆善歌舞,尤以胡旋为甚。民间曾有传闻言称, 多年前敌军兵临城下, 守城将士畏葸不前,那时渡中的花魁玉面娘子曾在硕大鼓面上起舞高歌一曲《国殇》,使其士气大振一举破敌。 “美人, 来……喝一个,再喝一个嘛……嗝。” “哎呀,不要嘛……老爷,您醉啦, 奴家扶您上楼啦~” 凉州都督府长史墨和光在腆着那圆球似的肚子, 在花团锦簇莺莺燕燕中喝得满脸酡红乐此不疲, 正要左拥右抱着一对身姿妩媚娇艳的姐妹花上到楼上厢房时, 却被都督府内一亟亟赶来的一看门小吏当面下跪给拦住了去处。 “大、大大……大人,大事不好了!” “……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结巴,尽坏大爷我好事!知不知道什么叫.春宵一度值千金?就是天塌下来了也等明天再说!” “不不不、不是……” 那前来报信的小吏见墨和光用那肥胖的身躯一下把自己撞开,便摇摇晃晃地搂着那两个花枝乱颤的美姬往楼上走,当即急得满头大汗,本就口吃的他见一时也解释不清楚,便干脆扑上前去抱住了墨和光的大腿,赶在对方还没挣脱开之前扯着嗓子喊道: “行、行行行军大大大大总管求见您……他他他现在已经在都督府外候着、着着了!” “什么行军大总管……”听到这五个字后,墨和光的脚步倒是一滞,但很快却又反应过来勃然大怒道,“齐晟那老骨头不是已经死翘翘了吗?你这家伙怕是还没睡醒在这胡言乱语吧!” 眼见又是那带着泰山之势的一脚要踹到自己身上,那小吏连忙躲闪到一旁,连滚带爬地堪堪躲开了这一脚:“不是齐将军,是朝廷新派来的贺将军贺重霄啊!” “……贺重霄?” 听到这个名字墨和光脚下的动作随之一滞,但却很再度反应了过来,冲那通风报信的小吏勃然怒吼道,脸上已然带上了几分狰狞阴鸷:“这么大的事情你早干什么去了?朝廷下达文书的时候你怎么不和我说?难道留你在府上司管文书卷宗就留你吃软饭的?” 说罢墨和光又是扬起一脚,猛踹了跪在自己面前瑟瑟发抖的小吏好几脚,而那小吏从头虽是抖若觳觫,却是结结实实地挨下了这番无妄的踢踹。 “美人莫怕,这凉州城可我的地盘儿,便是那猛虎下了山也得给我卧着,乖乖给老.子我当猫撸,只不过爷今个要先去去,改日再来寻你们啊。” 安抚完怀中被这番变故吓得花容失色的两个娇俏美人,墨和光看都没有再看一眼脚边跪着的战战兢兢的小吏,便出了春风渡坐上了那装潢浮夸花哨的马车往都督府方向扬长而去。 “贺将军,我看今天我们是等不着人了,这都等了足足一个下午了,连个人影都没见着。不如让和这都督府的司阍说一下,让他们通传一番,改日再来吧,再等下去太阳真要落山了……” 见日头愈发西斜,和贺重霄在都督府门口苦等了足足一个下午都没等来其长史墨和光后,饶是白骁都不由眉头紧锁、双手抱臂,颇为不耐道。 “不急,再等等。”见此情形贺重霄却是摇了摇头,示意就快要抓狂的白骁稍安勿躁。 思量数日后贺重霄最终还是决定依杜衡文先前所言,将籍贯在河西道且自愿留下的齐家军编入麾下,而一番统计下来竟有两三千人——足足六旅,着实令贺重霄心下惊诧了一番。而身为将军长史的杜衡文也将此事处理的颇为妥帖迅速,从清查到编整营队完全没让他多操一点心,便是贺重霄都不由对其刮目相看。 但清查齐家军所剩的马匹甲仗时,贺重霄却发觉所余数目与该有的数目完全对不上,而且所余马匹皆是些孱瘦劣马,丝毫没有战马应有的膘肥体壮,俨然是有人在试图滥竽充数以次充好。 “这是怎么回事?” “这……”面对贺重霄地凌眉诘问,司管军中战马的马官不由面露难色,但见贺重霄面色不豫,稍一踟蹰后却仍是吞吞吐吐地开了口,“……齐将军身故后都督府长史趁着军中群龙无首借着帮忙司管的由头,把军中不少马匹辎重都掉到都督府那边去了……” 听到马官这个回答贺重霄心中虽是愤懑,却并没有感到太过见怪,毕竟杜衡文向他介绍凉州城内的各方势力时就曾三番五次地提过其都督府长史、林相门生墨和光。 说墨和光其人性情暴戾恣睢横行霸道,却偏偏又生了副玲珑心窍,为人最擅长的便是见风使舵长袖善舞,他原本出身布衣,却硬是凭着反复横跳、过河拆桥的“高超”水平,最终才跳到了林相这艘大船上,又顺顺利利地巴结上了齐王这座大山。而他敢在这凉州城内如此作福作威,靠得也正是林相和齐王的庇佑。 对于如此狐假虎威、两面三刀之人,贺重霄素来对此颇为鄙夷,故而翌日便携眼下已认校尉之职的白骁去了都督府,但一来却吃了如此个闭门羹。 好不容易齐晟那个老骨头死了,又来个什么贺重霄,真他.娘.的晦气! 回府的路上,墨和光在心里把贺重霄祖宗十八代给问候了个遍,他当然知道方才那小吏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没有向自己瞒报朝廷调令的胆子。眼下这情况显然是朝廷在借机敲打自己甚至是林相,想和自己玩个先斩后奏,指不定等会那贺姓小子就会拿出朝廷的文书向自己施压要求交出兵权。 虽然在心中骂骂咧咧了一路,但刚到都督府一下车辇,墨和光在侍从的搀扶下和个肉球似地一步肉一颤地下了车辇后,他却立即换上了一张笑脸迎了上去,脸上的褶子层层叠叠衬得他的脸活像个笼饼。 不知怎地,贺重霄忽而想到了自己儿时曾经受其虐待的那个商贾,但与之不同的却是眼前这个皮笑肉不笑之人的笑面虎显然更为难缠阴毒。 “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我早就听说过贺将军您的英名,今日一见果真是青年才俊一表人才啊!不过呢……您来得不大凑巧,我方才去检阅城中城隍去了,让您在这等了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 说罢墨和光便连连冲贺重霄拱手作揖,他那圆滚的身躯俨然显露出几分滑稽好笑。 “呵,头次知道原来检查城隍居然还能检阅出一身胭脂气来了。” 听到白骁这句冷哼,墨和光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肉眼可见地变了下面色,却又很快恢复过来,继续摆出一副谦卑赔笑的模样。 “墨长史,有言‘新官上任,先司马政’,晚辈此番前来是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您。” “不敢当不敢当……但贺将军您问,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呐。” 显然也对贺重霄忽而冒出的这一茬有些摸不着头脑,墨和光一时便只是点头哈腰地赔笑,而贺重霄见状心下却是不禁暗哂冷笑。 “晚辈眼下虽是初来乍到,但却也听说过 ‘凉州大马,横行天下’,敢问都督府内的战马可还够啊?” “都够自是都够,只是……不知贺将军何出此言呐?” 见对方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贺重霄却是懒得再同他兜兜绕绕地打官腔,干脆一针见血道:“墨长史,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既然你方才也已经这么说了,那为何你都督府还要要走齐家军内的马匹?” “用几十匹劣马换取用百余粟米喂养的精良粟马……墨大人,您这顺手牵羊用鱼目混珠用得甚为顺手呐。” 贺重霄的语调虽是漫不经心,所言内容却是步步紧逼,他抬眸乜了一眼面前的墨和光,对方方才的赔笑显然已经僵挂在脸上,取而代之的是几滴豆大的汗珠自其鬓角缓缓滚下。贺重霄却是不为所动,面不改色地将怀中的那份告文递给了墨和光。 “这……贺将军,想来您也知道这凉州乃是边塞要镇天下冲要,北挡突厥、南据吐蕃,统共三个关口,我自是知您骁勇善战英明神武,可单单您一人统帅凉州内的所有兵马还是有些勉强了吧?” 听出了对方言语中的顾左右而言他,贺重霄不禁冷笑一声,单刀直入道:“墨大人您是需要我把这晓谕的文告上的内容读出来么?更何况这偌大一个河西,即便除去凉州与杜家所辖的沙、西、伊三州,其余四州之内您不会说一点散兵粮马也无吧?” “这……” 见和重新改态度强硬,墨和光心知眼下别说齐家的粮马要原封不动地返还回去,只怕连自己这都督府内的凉州兵马都要折掉——只怕陛下这回是铁了心的要削弱林家的权势。 “贺将军,您这可真算是误会我了。先前把齐家军的马匹暂且送到这都督府来,我也是担心因为齐老将军的不幸归西而使营中的良马得不到及时的照顾啊。下官的一片碧血丹心可谓天地寰宇皆可证,还望将军您明鉴呐。” 心知木已成舟,墨和光这厮圆滑市侩,当然不会去冒抗旨的大不韪,他旋即便摆出了一副謇谔丹心的模样,冲贺重霄故作谦卑地一供手,而后满面横肉地笑了起来。 “贺将军大可放心,既然是朝廷下的诏令,下官自然也不会抓着这些兵马不放,只是……我手下的这些将士们与我情深义厚如同手足,如此交予您,自是希望您勿要亏待了他们,所以您至少该拿出……”墨和光一面说着,一面伸出了四个手指,“两个校尉,两个队正不过分吧?” “贺将军,您若是同意的话,我下午便遣人把那兵符给您送去如何?” 呵……真是说得轻巧。 贺重霄在心中冷笑,若是自己真遂了对方所言,到时候这军队虽然名义上虽说给了自己,诞说到底内里的核心早就被挖空得一干二净,依旧制掣玩.弄于对方股掌之间。但在表面上,贺重霄却不怒反笑,冲墨和光疏朗笑道: “墨长史,这军队不是你的,不是林家的,也不是我的,而是天子的,您方才这话说得好似这士兵都是专属于你的一般。” 显然没有料到贺重霄会突然来这么一茬,墨和光不由一怔,心下暗骂难缠,心神却是飞速流转,随即也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哈哈哈,下官虽然姓墨可骨子里却是个粗人,可不比贺将军这般的青年才俊懂得玩文字游戏。” “不过,贺将军你这话虽说得没错,诚然,这兵并非你我的,而是天子与朝廷的,可是我这份拳拳护下之心想必同为将领的您也是能有所理解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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