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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君书

时间:2023-08-19 11:00:27  状态:完结  作者:弹冠按剑

  贺重霄那双一贯冷峻凛然瞧不出丝毫神色的眼睛此时却染了几分别样的昳丽神色,贺重霄似乎仍想出言说些什么,可却抑制不住眼皮的沉重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后沉沉睡去,在被人搂扶住的瞬间,他恍惚听到耳边传来了一声模糊细微的自嘲叹息:

  “神机妙算又如何?这世间总有些人会不在你布下的经纬章法之内。”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作者有话要说:

  小萧景淮: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是他先来亲我的(一脸正经)

  小贺重霄:……这就是您趁机占我便宜的理由?虽然我也乐意(扭头)


第34章 心灰燃

  因司马崇将其计划透露给了贺重霄, 故而萧憬淮也提前调兵援救陪都洛阳,这场司马崇暗中筹谋十数载的谋逆夺权却在短短数日间被朝廷以雷霆手段全然镇压了下去。

  司马崇的尸首被斩下悬于城头,其尸骨更是惨遭鞭挞面目全非不成人形, 至于随于其的浩荡数万人马也无一幸免, 累累白骨聚积于京都郊野, 做成了令人简直丧胆的可怖京观。

  煜朝开国至今将近三十余载, 一直偶有风声端倪的司马旧部终于被毫无漏网地连根拔起,自此天下只有萧氏,再无司马。

  若说数月前的司马氏旧部造反被镇压是明面上的伏尸数百、血流漂橹, 那此番对司马崇及其下属的处置便是暗地里的阴谋暗算震骇四方。这股寒蛇吐信般的冰凉恐惧化为柄柄利剑悬挂于诸臣头顶, 叫人压抑得喘不过气来,朝野之上一时陷入了人心惶惶的阴云之中。

  贺重霄因施离间苦肉计克敌有功故而还是重新被擢升至怀化将军一职, 经历此事后朝堂上倒也没有人再在明面上出言反对。至于那些因此番一役而空缺的官职也逐渐遴选补齐, 一切都在慢慢恢复原本应有的轨道。

  街巷间小贩的叫卖吆喝依旧不绝于耳,平康坊里依旧莺歌燕舞红袖招展;朱门高楼间依旧饫甘餍肥浆酒霍肉,市井寒门依旧弊衣箪食蓬牖茅椽。人性总是健忘的, 随着时日的逐渐流逝, 这件事情很快便消失在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中再也无人问津,毕竟太阳每天依旧东升西落,不过是这世间少了一个曾经风光无量生杀予夺的家族, 多了数万无足轻重的幽幽亡魂罢了。

  “重霄。”

  一声带着些缥缈意味的轻唤自门外传来,坐在堂前小院中等着的贺重霄并没有感到丝毫惊异,只是仰头饮下了樽内莹亮透彻的竹叶青。

  许是前日下了场秋雨,今日的月亮显得格外皎洁皓亮, 明月如盘, 树影婆娑, 似水如霜般的清透月辉不偏不倚地轻轻淌过人间的每一个角落, 给世间万物悉数蒙上了一层淡淡烟白。

  又是一年月明时。

  人影走近,花岗石桌上多出的那柄贺重霄前几日混战时落下的佩剑,剑鞘的缺破裂痕之处皆用玛瑙翡翠曜石等玉石精心填补上,原本朴实返古的重霄剑顿时多了几分灼目的雍容华贵。

  贺重霄见状神色依旧如月色般波澜不惊,只是再度轻啜了一口玉樽内的竹叶青,酒水入喉,余味无穷,可不知为何本该润人心脾绵甜悠长的竹叶青此时在贺重霄尝来却是唯余苦涩。

  “陛下,深夜微服出宫着实不妥,这等小事派遣下人来做便好。”

  与平日里总是身着甲胄官服不同,贺重霄今夜只和衣一袭月白单衣坐在院中,桂花树下的他神情淡淡,微眯的眼尾却又带着几分疏远迷蒙的蛊人醉意,清辉月华流转于他的发梢眉眼,映照得他好似下凡的谪仙。

  对于贺重霄这番“驱客令”萧憬淮并未在意,却在上前看见贺重霄锁骨脖颈上的伤痕时皱起了眉头。

  “怎么回事?”

  “没什么,不过是在战场上受了些小伤未愈罢了。”

  贺重霄的语气虽是轻描但系风轻云淡,但萧憬淮眼中却是愈发阴鸷凌冽,他上前拉开贺重霄本就微敞的衣领,那道血窟窿般的入髓箭伤便映入了他的眼帘。

  “之前为何不说?”

  面对萧憬淮的厉声诘问,贺重霄只是苦笑:“……陛下您又何必如此自欺欺人?您的计谋我遵照了,司马氏也覆灭了,臣与殿下您现下不过只是君臣罢了,您不必如此打一棍子给颗糖的,何况这糖不甜,反而苦得涩口。”

  见贺重霄说罢便想继续自顾自地酌酒痛饮,但他伸向酒壶的手却摸了个空。

  “你身上有箭伤还喝酒!?”

  哪怕登基之后萧憬淮虽有“性情无常酒色之徒”的恶名在外,可面对朝臣百姓他却依旧如少年时那般甚少表现出自己的心思情绪,哪怕是面对芸芸后宫佳丽,他都向来不分轩轾雨露均沾,从未偏爱独宠过任何一人。

  可是现在此刻,面对一心只想与自己划清界限的贺重霄,他却再也难以维持平日里那副虚假面容。萧憬淮一把扯住贺重霄的衣领,将他拉到自己面前,目眦欲裂地瞪着眼前这张熟悉无比却又出尘陌生的脸。

  四目相对,气息交错,和曩昔崖畔月下何其相似?但贺重霄的眼睛里却依旧看不出分毫情绪,一如一滩深邃平静的碧波湖面。

  见萧憬淮此般极为少见的暴怒,没有丝毫畏惧闪避,贺重霄笔直迎上对方那带着雷霆千钧般的压迫的暴戾目光,嘴边依旧噙着淡然笑意:“陛下,您是高高在上的万民之君,微臣的这些小伤着实不值得您这般大动肝火。”

  “你在怨朕。”

  萧憬淮的声音低沉沙哑如黄钟大吕,眼神却阴戾恣睢得仿佛下一秒就能置人于死地。

  “并无。”贺重霄摇了摇头,“以身许国,乃心王室,守护大煜根基,庇佑千万黎明百姓本就是臣的一生追求与夙愿之所在,又何谈怨念?但臣与陛下是君臣,便理应以君臣之道相待。”

  “陛下,君臣有别。”

  “贺重霄……在你面前朕可以不是君,而你也可以不是臣!”

  萧憬淮揪住贺重霄衣领的力道再度加重青筋暴起,眼中升腾笼罩的寒凉戾气叫人不禁胆寒觳觫。

  “可那时陛下您并非君,臣也并非臣。”

  因依旧被对方拽住了衣领,贺重霄有些费力地微微侧过头去,垂眸看向石桌上放着的那柄填补着西域特贡珠玉宝石的破损重霄剑,看着萧憬淮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就像前日的那场磅礴的秋雨冲刷不干净太极宫前的尸骸血泊留下的腥臭,破损的剑鞘镶嵌上了宝石珠玉也不再是原本的模样一样,臣与您也早就不再是过去那般了。”

  “现在,您是君,而末将却是臣。”

  说完这句话后,贺重霄便不再言语,但盯着对方双眼的视线却并未偏移收回。

  看着贺重霄如小时候那般淡漠而倔强的带刺眼神,就像当年月下那个吻后心中对自己“究竟是他醉了还是你醉了”的暗自嘲讽,萧憬淮心下陡然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无名焦灼。

  这般焦躁简直……简直不像是自己的所作所为,可自己到底在逼问些什么呢?思及于此萧憬淮眼中燃腾的星火霎时黯淡了下去。

  在这场无声的对峙中,终是萧憬淮先认了输,他松了手上钳制的力道,冷哼一声后转身拂袖而去。

  看着萧憬淮逐渐隐没于苍茫夜色的背影,贺重霄并没有露出如蒙大赦的放松神色,却仍旧只是苦笑,心下却像是被人生生剜去般空空落落——

  哀莫大于心死。


第35章 长好夜

  翌日仲秋清晨, 宫中便传来了钟家余孽钟一鸣意欲行刺圣上未果而被捕下狱一事,这条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般在人们的口耳相传中,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内便如同暗流般传遍了京都的每一个角落。

  想起昨日夜里的那番出宫相见, 贺重霄心下顿时了然, 这大抵又是对方引蛇出洞的计谋的一部分吧。

  隅时, 已经晋为三品婕妤的钟宛晴闻讯而来, 不顾依旧挺着的肚子她跪在两仪殿前苦苦哀求守门的侍卫让她进去面见圣上为兄长求情。

  那守门的侍卫见钟宛晴身怀龙嗣便也不敢大意,略微犹豫了一会儿后便转身进了两仪殿,可当他过了片刻后从中出来后却是面色犹豫, 冲钟宛晴好言好语地劝说道:“钟婕妤……圣上现下正在议事, 恐怕没法见您,请您先回吧。”

  “……您再通融一下不行吗?妾身只有这一个哥哥……算妾身求求您了……”

  钟宛晴哭得泪眼婆娑梨花带雨, 可那侍卫却依旧不为所动, 并以剑鞘挑开了钟宛晴攥住自己衣角的手。

  “钟婕妤,您别再为难我们了,您先回去, 等圣上空闲了我们自会告诉他的。”

  “……妾不走。”

  见央求无果, 钟宛晴抬手抹去眼角滑落的泪痕,神情坚定地冲两仪殿内掷地有声地喊喊道:“既然陛下现在没有时间见妾身,那妾身便跪在这里等着, 什么时候陛下有时间了,妾身什么时候起来。”

  说罢,钟宛晴便有些吃力地俯身向着两仪殿的方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当她再度起身时她头上本就无暇顾及不过随手一插的碧玉发簪落地摔成了两半, 瀑布般的满头青丝也随之滑落腰间, 滴滴殷红鲜血自额角缓缓滑落, 可她却并不在意。

  钟宛晴这一跪便是一整天。

  其间不知有多少侍卫宫人上来劝她回宫不要再蹚这趟浑水, 陛下对于这番行刺已是龙颜大怒了,可钟宛晴却依旧长跪不起。有心善的小宫女心疼这位平日里平易近善解人意人的主子,便给钟宛晴送来了饱腹的饭食和御寒的披风,可她却依旧摇头拒绝,铁了心的要面圣求情。

  终于,待到日入,跪了整整大半天而滴米未进的钟宛晴终于遭受不住,侧身晕倒了过去。两个一直看护在其身旁的小宫女见状连忙上前想把自家主子送回晴月殿,却见钟宛晴方才跪着的地方淌出一片鲜血。两个小姑娘被吓得面色惨白放声尖叫,引来了掌事女官,那女官也算是当机立断,一面派人把钟宛晴送去最近的椒风殿,一面急忙叫来了太医与稳婆。

  元曜五年,八月十五。

  麟德殿内觥筹交错莺歌燕舞,萧憬淮坐北朝南朝,手执酒觥,冲入京朝圣的南诏使臣遥遥举杯,谈笑风生间进退有度、颇融两国礼法,其间亦不乏巧妙诙谐之语,颇振大国之泱泱国风,叫入京使臣无不心悦诚服,赞叹萧憬淮之圣明烛照。

  而椒风殿内现下却不时传出女人声嘶力竭的尖利哭喊,浓厚的血腥味伴随着一线之隔的生死在整座殿堂内弥散蔓延,来去的宫人皆是行色匆匆。

  终于,在第二天丑时,那条崭新的小生命终于来到了这个世界。见是一个虽因早产而有些瘦小、却仍旧健康的小皇子,忙碌了好几个时辰的稳婆宫人无不松了口气,面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至于钟婕妤,虽说因这几日忧劳过度有些虚弱,但好在其平日里的身体底子并不算太差,故而虽有所惊险却好在是一场虚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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