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番缠斗下来,贺重霄却惊觉对方虽招式看似散漫随性,实则剑走龙蛇法相森严,压根寻不着明显的破绽。然而正当贺重霄这分神思忖的罅隙,对方的长剑却已带着劲风呼啸而至,见状贺重霄连忙抬剑抵挡,却被对方侧锋挑下剑鞘。 “嘿……听说你年纪小我两岁,我也不好恃长欺弱,不若你干脆出鞘和我比试好了,免得我伤着你,就算赢了也胜之不武。”像是听不见亭内众人的一片噤声吸气,斐栖迟继续不嫌事大地挑眉挑衅道。 接过一旁侍从数丈外捡来的剑鞘,并不理会面颊上方才被剑鞘击打而产生的刺痛,贺重霄面不改色地将手中长剑重新入鞘,却是一改先前不温不火的谨慎招式,而是如暴风骤雨般地朝对方凌厉刺去,一时寒光四散,好似天女散花。 “……你疯了!?你到底会不会用剑啊!” 自小师承名门正术的斐栖迟显然被贺重霄的胡乱招式弄得有些发懵,而贺重霄却并不顾对方的惊诧与大喊,而是继续面色自若地以旁人看不懂的招数一顿乱刺。 在斐栖迟被这招“以攻为守”弄得心浮气躁疲于应付时,贺重霄佯装气力不敌欲收剑下斩,然而在斐栖迟见状神经紧绷集中精力备守下三路时,贺重霄手中的长剑却一个虚招上挑,笔直横栏在了他的脖颈旁,招起招落只在兔起鹘落间。 “多有得罪。” 淡淡丢下这么一句话,贺重霄便在对方还愣神之际收剑走回了末席。
第20章 佛前誓 在场众人见状也皆是一滞,一片寂静后却忽而掌声雷动,萧憬淮原本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却并无奋矜眄视之容。 拊掌叫好过后,斐栖迟也继而返回了亭内,于斐欲清座下顿首请罪道: “孩儿武艺不精,给父亲丢脸了,还请父亲责罚。” “无妨……”眼中虽几不可见的闪过一丝惊诧,但斐欲清却将其情绪把控得极好,抬手捋了捋下巴下的一小撮胡须,冲跪拜在地的斐栖迟语重心长道,“‘经一蹶者长一智’,再者武艺本就理应在切磋比试间磨砺成长,你又何罪之有呢?若是此番受挫能叫你小子戒骄戒躁潜心习武,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是!孩儿今后一定勤学苦练,定不叫旁人笑话孩儿的武艺学识。” 此番插曲后未过多久,这番宴席便也在一派丝竹觥筹中近了尾声,宾客众人四散,而斐欲清却与萧憬淮入了亭榭偏堂。想来为何贺重霄自然心知肚明,因而他便一边思忖着自己此番究竟有没有帮上忙,一边心不在焉地缓缓朝豫王府踱去。 “喂……就是你,等等!” “斐公子又有何见教?” 快从郊外走入都城内时,忽而被来者叫住,贺重霄虽停下了脚步,但脸上却写满了防备与警惕。 “你别误会……”见贺重霄、眉头紧锁脚下不丁不八,一副戒备森严随时都会和自己打起来的样子,斐栖迟平复了一下因奔跑而有些紊乱的气息,连忙摆手道,“……你放心,我可不是那般小肚鸡肠、输了赖账的小人,我只是单纯钦佩你的武艺和侠气想和你交个朋友,可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见贺重霄闻言一怔,一脸的不明所以,斐栖迟摊手解释道: “你叫什么……贺……贺重霄,对吧?不是你在上元节救了魏谏议的幺女魏林游么?我这次指名道姓地想和你切磋就是听说此事看中了你身上的这股‘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义气,想与你比试一番拳脚……当然了,我也没想到你的剑法这么疯狂……” “哦。” 静静地听完斐栖迟的这一番长篇大论的解释后,贺重霄眼皮都不抬一下便想转身离开,脸上端的是一脸生人勿近的冷漠。 “那就这么说定了!以后你可以常来斐府,我家世代武将辈出,府内刀剑兵书盈足,府上的那块演武场定不会比豫王府上的差。” 斐栖迟显然没什么眼力见,没看出贺重霄言语间的搪塞敷衍,大大咧咧地便上前勾搭着贺重霄的肩膀,态度亲切到几近狎昵。 正当贺重霄被对方的这番自来熟弄得不知所措,却忽而有一豫王府内的侍从上前行礼向他恭谨传话道:“贺公子,殿下叫你一道乘马车回府,许是要褒奖你今日此举呢。” 贺重霄闻言连忙朝四下一阵张望,抬头便见不远处的林间高地上停着辆墨色马车,俨然正是豫王府的车辇。 林色葳蕤,帷裳半撩,坐于其中的萧憬淮淡淡朝贺重霄这儿瞥了一眼,虽隔着如此远的距离且看不清对方的神色,但贺重霄心下却泛起了一阵无端心虚,不着痕迹地拉开了与斐栖迟的距离。 “……知道了,我马上便过去。” 草草搪塞应下了斐栖迟的邀约,贺重霄稍一整理了下心绪便赶忙跑到了车辇前,正欲在车前跪拜行礼,却听帘后传来了萧憬淮的声音:“不必行礼,进来吧。” “殿下……” 听闻此言,贺重霄有些忐忑地撩开帘帷迈进了马车内,却是低头不敢看萧憬淮的眼睛。明明没有任何原因,可不知为何,贺重霄就是觉得自家殿下这回生气了,而且还生得还是闷气。 虽说贺重霄人小身窄,可如此弓身俯于马车内自是不甚舒服,可碍于萧憬淮并不言语,他也自然不好变换其他的姿势,只能继续僵着脖子佝偻着身子。正当贺重霄内心开始掰着指头一件件数落着自己究竟干了事能叫对方生气时,萧憬淮却蓦地起了身,朝贺重霄面前走来。 “……疼吗?” 见萧憬淮轻轻捏着自己的下巴,俯身蹲到与自己差不多的高度平视着自己,贺重霄心下一惊,下意识地就想躲闪,却听对方轻声道: “别动,你方才和斐家小子比武时脸上破了道口子,给你上点药。” 说罢,见贺重霄顺言停了挣扎,萧憬淮便用手上沾了药的纱布在他面颊红肿的地方羽翼掠水般细细擦拭了起来,冰凉的药水覆盖在伤口上,的确让贺重霄伤口上的刺痛舒缓了不少。 “承蒙殿下关心,但我又不是小姑娘家家怕留疤毁容的,哪有那么娇气……” “这话你前些日子病恹恹躺地在床上,我喂你喝药时时怎么不说?”萧憬淮笑道。 “那是我生病了,哪能比呀。” 贺重霄闻言小声嘟哝了一句,显然是为掩饰自己内心的窘迫,萧憬淮见状也只是笑笑,继续给贺重霄上药,并未出言点破。 “谢谢殿下……咦?我们这又是去哪,这好像不是回王府的路呀?” 待萧憬淮给自己上好药后,依言坐在萧憬淮身侧的贺重霄看着马车外逐渐静僻悠远的景致,狐疑道,而随之回应他的却是马车外车夫的通报: “豫王殿下,兴国寺到了。” 兴国寺位于山麓半腰,依山傍水,曲径通幽,牛眠龙绕,故而其虽不似相国寺那般隶属皇家,往来皆是皇亲贵胄簪缨大家,但平日里常有百姓甚至达官贵人前来拜谒佛神,祈福求签,因而香火绵延不断。贺重霄倒是听说过这里的祈福有求必应甚是灵验,却不知萧憬淮却也是信奉神佛之人。 贺重霄随着萧憬淮一道下了车,便有双手合十的素衣僧人上前接风引路,想来萧憬淮是早有准备而并非一时起意,因而贺重霄心下对萧憬淮想求之事便更添了几分好奇。 “祈福的佛堂便在这里,二位施主请便。” 在一扇厢房前停下脚步后,领路的僧人冲二人双手合十施以一礼后便转身离去了。 “您是要给姚宝林祈福?”见萧憬淮在药师如来前停下了脚步,贺重霄小声问道。 “嗯,”萧憬淮一边点燃了手中的三柱香,一边点了点头,“娘前些日子也害了场病,听管事的姑姑说这几天才刚刚有所好转,此番出征我许是一年半载都不会再回京都了……因此想替娘亲求个安康。” “那我和您一起吧。” 说罢,贺重霄便也照着萧憬淮的模样手握三柱高香,朝那庄严宝相的佛像恭谨诚挚地俯身拜了拜,他是真的觉得姚宝林是他出生这十二年来见过最温柔、最美好的女子了,发自内心地默默在心中希望她能平安喜乐,也好让萧憬淮少些忧虑与牵挂。 拜完了药师如来后,贺重霄又跟着萧憬淮接连拜了几个他叫不出名字的武将神像。想来现下平安健康也拜了,凯旋功成也求了,起身拍了拍膝盖上因跪拜而沾染的灰尘,贺重霄以为现下就是打道回府,却见萧憬淮冲挥了挥手示意自己过去: “伸手。” “这是……玉璜?” 依言乖乖伸出右手后,却见萧憬淮把一块质地通盈的凤血玉璜放在了自己手心,贺重霄思及前些日子对方才送给自己的那枚驱邪用的玉刚卯,不由抽了抽嘴角,有些无语: “殿下,我又不是什么天生异象的天煞孤星,犯不着您总送我这些庇佑驱邪的东西的……再者,这凤血玉璜不是姚宝林留给您的吗?想来很是贵重,我可不能收。” “这块玉璜不是我身上带着的那块,”在贺重霄不解与疑惑的目光中,萧憬淮将腰间的那块凤血玉璜轻巧解下,两块玉璜拼接在一起后俨然化为了一条完整腾飞的血色螭吻,“这玉璜本是一对,这另一半我一直闲置无用,前些日子刚好被赠我那对玉刚严卯的僧人开了光……龙头鱼身,金鱼化龙,想来能讨个彩头。” “虽然这么说,可是姚宝林留给您的东西想来有什么非比寻常的意义吧,给我恐是不大合适……” 见贺重霄一副低头搜肠刮肚的找拒绝理由的纠结模样,萧憬淮笑了笑,上前抬手揉了揉他因还未加冠而依旧未完全束起的头发,在贺重霄一脸愣怔时轻声道: “若是这玉璜当真能给你带来好运,佑你征战疆场而无恙的话,便是倾尽黄白千万都不足为过。” “我还没应你上元节时许我的誓言,我便趁着今日在这神佛前起誓好了。” 贺重霄还未完全反应过来,萧憬淮便已踱至庙前正中央那座最为庄严硕大的金身佛像前,跪立于佛前的蒲团上,他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一字一顿道。萧憬淮的声音虽不算大,却在寺内沧桑斑驳的青灯黄卷间盘桓回响,好似珠玉坠地般泠然脆响、掷地有声: “我萧憬淮今日在佛前起誓,从今往后无论潦倒显赫都定不会做任何怀疑、伤害知己贺重霄之事,若有违背则教我生前蚀骨灼心日夜难宁,死后仍背遗臭骂名。” 目瞪口呆地看着萧憬淮一气呵成地说完这一番誓词,贺重霄瞠目结舌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都断然不会不信任殿下,先前上元节时的立誓也是我发自内心的真实想法,您这是何必呢?” “同你一样,这番誓言也不过是我将心中一直所想,今日将其言说出来罢了,你不必有任何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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