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绝开一切闲杂之后,简生观对沙依格德说:“那我们就开始吧。” 一路风尘仆仆,两人还是女子装扮,沙依格德扭捏道:“开、开始?怎么开始?师父,我们要不要先换一下衣服?” 简生观莫名其妙:“事态紧急,治病重要还是换衣服重要?” “当然是治病重要。”按照先前的说法,他是活不过半年的,如今只剩不到三个月了,还要陪师父一起面对多罗阁的劫难,沙依格德自然想立刻恢复强健的体魄,不由问道,“师父,这次闭关治病,大概需要几天?” “几天?要不了几天。”简生观收拾着一处案几,把两个蒲团相对放好,用清水净手,“大概两个时辰就够了。” “两个时辰?是说两个时辰就能为我调配处药方吗?” “不是,两个时辰就能让你痊愈,不用再吃药。” “我……师父,真的能治好吗?”沙依格德越发困惑。 “我说过,要治好你对我来说很简单,难点在于治好你之后,我自己怎么处理。”简生观来到屏风后,满意地说,“嗯,甘棠君做事向来稳妥,修复舱已经送到了。” “修复舱是什么?” 沙依格德好奇地跟了过去,就看见屏风后放置着一个从未见过的东西,像是个巨大的椭圆形鸟蛋。上面那半蛋壳晶莹剔透,能一目了然地看到里面,下面那半蛋壳是银色的,有许多细长的管子延伸出来,蛋壳里面有很大的空间,不知道是用来装什么的。 简生观说:“这就是修复舱,你就当他是个棺材吧。你听好了,等我给你治好了病,会进入休眠维护状态,到时候你一定要把我放进这个棺材里。” 沙依格德愣住了:“棺材?我知道棺材!你们稷夏人死后不是天葬,而是把尸体装进棺材再挖坑埋起来……等等,师父你给我治病后会死吗?治完病就要进棺材……不,那我不用你治了,我们再想别的办法!什么隐瘤蜥的余毒,我喝药慢慢清就是了!” 简生观郑重道:“冷静点,听我说完,我不会死,只是会脱力睡着。你把我放进这个棺材里,然后等待三天。这三天内,尽量不要移动棺材,也尽量不要让其他人碰我,不出意外的话,三天后我就会醒来。” “为什……” “不要问为什么,照做就是了。” “好,我知道了。”沙依格德重复,“把师父你放进棺材,等待三天,尽量不要移动棺材,也尽量不要让其他人碰你……” “对了,有一个人除外。”简生观补充,“如果一个名叫江故的人来找我,你可以无条件地信任他,他想怎么做,都可以听他的。” “江故是谁?没听师父你提过……” “如果他来了,你会知道的。”交待完这些事,简生观盘腿坐下,示意沙依格德坐到自己对面的蒲团上,“开始吧,把你的胳膊给我。” 沙依格德照做。 简生观捋起他两个手臂的衣袖,分别从自己的左右手腕抽出一根连着纳米细管的银针,扎进了他肘部的筋脉,并用布条固定住。 殷红的血瞬间灌注进了左边那根细管,缓缓流向简生观这边。半晌之后,右边那根细管开始有血灌注,又缓缓流回沙依格德那边。 沙依格德已然麻木了,他不知道师父身体里为什么可以抽出银针和管子,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匪夷所思的治疗方式,但他全然相信面前这个人。 他什么都没问,简生观倒是给他作了简单的解释:“我在给你透析,这样过血之后,所有的病痛折磨都会离你而去。” “透析……师父,你是在用自己的身体……给我清毒?” “是的。”简生观平静地说,“你的每一滴血,都会流过我的心脏。净化之后,我再把每一滴血偿还给你。” “嗯,我懂了。” 师徒二人闭眼休憩,如同练习着某种高深的功法,静默不语。 沙依格德感觉到半边身体温热,半边身体微凉,而灵台清明,仿若沐浴在大金乌神的辉光之中,在清澈的圣水里沉浮。 我的身体里,从此流淌着师父的心血。 他想,所谓呕心沥血,缘是如此。
第66章 守棺 “不行,上头扛不住了,必须撤离!”阿浮从赌坊上层下来,弯刀上鲜血淋漓。 “来得好快……”沙依格德不再犹豫,寻来两根粗长麻绳,将装着简生观的透明棺材绑好,末端背在自己双肩,想办法拖着走,“是追着我们入关的那批人?” “不是,是稷夏的官兵!”阿浮收了弯刀,匆匆擦掉手上黏腻的血,上前帮忙抬棺,终于逮到机会问,“到底怎么回事?简先生不是闭关给你治病么,怎么把你治好了,他自己反倒嗝屁……呃,躺棺材里了?” 沙依格德瞪他一眼,示意他托高点方便爬台阶:“师父没事,只是一时醒不过来……” 当时他一觉醒来,发现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历经师父所说的“透析过血”,除了胳膊上留下的两个针眼还有点疼,浑身轻松舒坦,可以说是神清气爽。然而一转头,他就看见自家师父垂首坐在前方,身体透凉,早已没了鼻息! 沙依格德顿时慌了手脚。 不是说休眠沉睡吗?可这明明是……明明是…… 想到师父可能是为了救自己而死,那一瞬间他差点崩溃。 好在他还铭记着师父清醒时的叮嘱,暂且什么都不管,先将简生观的身体抱起来,放进那个提前备好的椭圆形鸟蛋里。 等到搬完了合上盖子,看着师父一身朴素的积吾女子妆容,只有脸颊还带着胭脂的晕红,安详地躺在那口透明“棺材”中,胸口没有了起伏,不动也不言语,再没有之前的鲜活,他才发现自己眼泪流了满脸。 沙依格德坐在棺材边,尽力在脑中理清思绪。 师父说他要在这里面睡上足足三天,之后就会醒来,可眼下这人分明是没了声息,这世上难道真有活死人肉白骨的仙器吗?难不成这口鸟蛋棺材就是? 或者师父知道要救他就必须牺牲自己,所以为了让自己安心治病,就编了这样一个谎话?如此一来,三天后他就不得不面对师父醒不过来的真相? 不,不会的。 他想,从师父一贯的态度来看,他身上的毒和病都不是难事,对这位神医来说,之所以拖到稷夏境内才医治他,就是为了用上这口鸟蛋棺材。由此可见,这东西确实是必需的,师父没必要为此编谎话哄骗他。 兴许师父本身就是有什么特殊,这口棺材也特殊,天下之大,自己不知晓的奇闻异事多不胜数,不该因为没见识过就心存怀疑。 而且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无非就是三天后见分晓,也没什么不可以等的。若是只顾着伤心自责,不听师父的话,这会儿就给他报丧,那才是真的逆徒。 想到这里,沙依格德平静下来。 他打算让师父安稳地待在屏风后,自己就在这里静候三天,反正阿浮和舞衣会给他们带来一应吃穿用度。于是沙依格德脱下女装,给自己换上稷夏男子的衣着,虔诚地守在屏风前。至于师父那身衣裙,就等他醒来再换吧。 可惜事与愿违,就在师父躺进棺材的第二天,追兵到了。 *** 听胜赌坊是纹州最坚实也最暴利的产业,其势力盘根错节,虽明面上与当地官场无涉,但州府县尉要想在纹州站稳脚跟,都得卖它面子,暗地里有什么交易就不得而知了。 统共十二家店面,尤以地处边境的这家听胜赌坊生意最旺,广聚稷夏、西域诸国和克林国的各路百姓和商贾,日日人声鼎沸。 如今依旧人声鼎沸,却不是赌徒们在下注吆喝,而是稷夏官兵奉命查抄。 百十号兵卒带刀闯入,登时把一众赌徒吓得四散而逃,老板出面调停,笑脸迎了上去,询问他们是哪位官员之命前来。对方二话不说就拿刀兜头砍去,明摆着不讲道理,只求用最快的速度达到目的。 老板的功夫不佳,三两下就被官兵制服。领头人逼问他窝藏的朝廷命犯在哪儿,老板执意不说,他受过多罗阁的大恩,自不肯做忘恩负义之人。对方见他嘴严不招,并不与他拖延,当即抹了他的脖子,下令把整个赌坊翻个底朝天。 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已避无可避。 “你帮我抬上去就行。”拖着棺材,沙依格德艰难迈步,“之后我自己想办法带师父脱身,你跟舞衣帮我殿后。” “行!”阿浮咬牙道,“这玩意可真沉,都说死人会变重,兄弟,你师父该不会……” “你别管那么多。”沙依格德道,“为了治愈我,师父极为耗费心神,需要在里面睡足三天才能醒转,那些人就是冲着他来的,我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儿。” “原来如此。”也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阿浮全然信任自己的挚友,“放心吧,他们虽然人多,看着也不是那么难对付。你的护卫跟你走,我商队里的那些好手,加上舞衣的人,足够给你们杀出一条血路了。” “不,我的护卫不要动,他们继续以曛漠使者的身份守着卧狮晴眼,这些稷夏官兵不会动他们。师父的事情,我自己处理。” “太危险了……” 此时两人已来到台阶之上,前面兵刃交锋之声叮当作响,沙依格德抬手止住他的话,锤了锤他的肩,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再多劝,阿浮只担忧地目送他离开,随后拔出弯刀,为他截断通往赌坊后门的路。 *** 拖着一口带人的棺材前行,沙依格德也并不轻松,何况沿途他也遇上了从外围包抄而来的官兵,不得不暂时甩下肩上的麻绳,先将这几个小队的人杀了灭口。 双刺上的血落在碎石滩上。 滴答,滴答,回荡在这座边境小城的深夜荒郊。 身上的伤口带来阵阵刺痛,别的倒没什么,沙依格德只觉得心疼——这都是师父千辛万苦换给他的血,就这么一点点往外流,他哪里舍得。 麻绳磨开了衣裳,又深深勒进了他的肩膀,这样一下下地磨着,更是生痛,以至于他都有种错觉,自己的两条膀子就快磨断了。 身后又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沙依格德苦笑自语:“师父啊,你们多罗阁到底怎么惹到了稷夏的皇帝?看这架势,是要与你们……不死不休啊……” 他解下麻绳,活动了下几乎要没有知觉的胳膊,再次甩出双刺。 喽啰的确不难对付,有师父教他的内功运气打底,加上他极为敏捷的身手,若是单单想要自己脱身,还是绰绰有余的,可对方这次也是有备而来。 他们知道他拖着一口棺材。 趁着沙依格德专心对敌之际,一个士卒溜到棺材前喊道:“这里果然还有一具!” 这一声之后,便有三个人赶过去合力抬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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