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年:…… 曹肆诫愕然:“七八十年?到时候再来对付你一个老太婆吗?” 不理会他的冒犯,许翠微接着说:“姬凭戈就稍微麻烦点了,我必须先开粒子环干扰他脑袋里的芯片,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撂倒他。” 曹肆诫不解:“粒子环?芯片?” “总之是让他短暂失控的手段,属于多罗阁的不传之秘。” “难怪你说都是自己人……所以你口中那位小财神金如归,也是阁主的分魂?” “哟,你知道得还挺多。” “可我还是想不明白,姬宗主的前缘因果已然了结,不是跟多罗阁清账了吗?怎么又来一个找他领罚的?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同什么根!少啰嗦!”姬凭戈打断他们,没好气地催促许翠微,“该你出牌了!” “呀,这把是我输了。”许翠微瞟了眼案几上的牌面,扣下手中残牌,张罗着重新洗牌。 “慢着!”姬凭戈拦下她,从她手掌下方摸出两张牙牌。 这是一对天牌,文子对中最大的牌,足够压他的地对。 姬凭戈眯眼:“你分明可以赢,为何弃牌认输?怎么,故意放水,想全了我的颜面?” 许翠微嫣然一笑,侧身凑到他耳边,轻声说:“因为只有人才在乎输赢。师父让我提醒你,当了太久的人,切记不要忘乎所以啊。” 姬凭戈冷哼:“他管得未免也太宽了!” “我倒是觉得,是我师父先前管得太少了。”许翠微站起来,越过众人走到船头,遥遥望着远处高大华美的画舫,“多罗阁出了这么多差错,再不管,大家都得死。” 她横笛吹奏,悠悠笛声穿透浩渺烟波,飘到了那座画舫上。 小财神来接他们了。 *** 在见到金如归之前,曹肆诫觉得自己算是富甲一方了,凛尘堡生意兴隆,足够他家几代人不愁吃喝,还能荫庇封寒城的诸多百姓。 在他看来,钱只要够花就可以了,没必要摆到台面上来供人欣羡瞻仰,反倒显得低俗不堪。更有那些豪奢纨绔的子弟,成日不务正业,只知玩乐挥霍,沾染一身又赌又嫖的恶习,要才学没才学,要本领没本领,活得如同住在黄金里的蠹虫,他最是嗤之以鼻。 可当他见到金如归之后,才发现这世上竟有能将穷奢极欲和忘尘脱俗凝结于一身之人…… 初登上画舫时,迎接他们的是另一位妙龄女子。 她不像许翠微那般美得动人心魄,只顶着一张素淡的脸,连脂粉也未施,她肤色又白,以至于面颊上的诸多浅色小痣无法遮盖,粗略看去就有六七颗。然而就是这样一张颇有瑕疵的面容,却莫名让人觉得很舒服,似乎永远不必对她起戒心。 许翠微同她打招呼:“阿痣,怎地亲自来迎?” 阿痣微微福身:“主人让我先行认一认几位,从前都是远远瞧着,总归是不够真切。” 曹肆诫又仔细打量了她几眼:“阿痣姑娘,我们曾见过吗?” 阿痣不卑不亢地回答:“我见过你,但你不曾留意过我。你是江故的爱徒和八厄,我若一直盯着,他恐怕会不大高兴。” 听到这番说法,曹肆诫猜测她可能是多罗阁的密探,专门行跟踪打探之事。 姬凭戈有些不耐烦:“闲话休说,带路。” 阿痣对他更为恭敬一些,闻言便不再多话,领着他们往画舫中走去。 行行复停停,曹肆诫和左年看得眼花缭乱。这座江南第一画舫足有五层楼高,说白了就是一座移动的水上销金窟。 顶层是船主的居所,名为上青冥,未经许可外人一概不准踏入; 第四层名卷帷月,是会客飨宴之处,据说小财神从不下船,与他来往的生意都必须在这里谈,他本人还极少露面,有资格坐在这里的,大多也只能与他的得力心腹推杯换盏; 第三层名隔云端,红酥手,黄藤酒,可谓歌舞升平,芙蓉帐暖。从这一层往下,俱是接待外客的,只要有足够的脸面,或是足够的金钱,或仅仅是入了小财神的眼,就可以在此玩个痛快,什么人间疾苦战乱兵荒皆可不顾,只需换得片刻欢愉; 第二层名千金掷,顾名思义,就是赌坊,什么都可以拿来当赌注,什么都可以拿来当抵押,据坊间传言,曾有个异域王子,在这里赌输了一座矿山; 第一层名人间烟,是处永不关张的集市。江南人人皆知,小财神喜欢热闹,什么曲艺杂耍,好吃的好玩的,他都要搜罗到自己的画舫上。这里的商贩个个都有一手绝活,他们日日轮值,哪怕从未见到过小财神本人,也是赚得盆满钵满,毕竟请他们上船的雇佣费就是天价,寻常市井商贩都是铆足了劲想往船上蹭。 曹肆诫本以为阿痣会让他们止步于卷帷月,在这里等候小财神“下凡”,谁知阿痣径直将他们带入了上青冥。 有她带领,明里暗里的护卫都给他们放了行。 价值不可估量的珠帘掀起,里头传来一把少年嗓音:“你们来了。” 姬凭戈再也按捺不住压抑许久的脾气,闯进去破口大骂:“装什么大爷!还敢让我领罚?信不信老子砸了你这销金窟!”
第104章 财神 “到了我的地界,你就消停点吧。” 少年坐在蒲团上等他们,面前摆放着一方黑石小炉,燃着银丝碳,上头煎着清香扑鼻的明前茶水,又有剥开的橘子摆在盘中,橘皮被搁在小炉上,熏出清甜提神之香。 很显然,他就是这里的主人——小财神金如归。 这位小财神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比左年大一些,比曹肆诫小一些,身穿明黄色圆领锦袍,盘扣上镶着光华流转的贝母,腰带上挂着金玉质地的环佩,黄金部分是两条跃水而出的鲤鱼,玉石部分是一只雕刻精致的云纹貔貅,当真是个贵气逼人的玉面小郎君。 然而这份贵气中,却又透露出一种超脱世俗的淡然,仿佛一切的金山银海、花团锦簇,不过是他浑不在意的身外装点,是高高在上的神明随手点化的富裕。 姬凭戈不客气地在他面前坐下,稍稍平息了怒火,质问道:“既然你出现在这里,就是说多罗阁那个断腿瘸子不理事了?你们不是有个规定么,同一时期只有一个话事人。” 小财神道:“对,这次换我来收拾烂摊子。如果不是那位三零二九号甘棠君在你的芯片上做了手脚,让你断开了连接,也由不得你在外头惹这么多事,搞得江湖上人心惶惶。”他瞥了曹肆诫和左年一眼,示意许翠微给他们沏茶,温和地说,“坐吧,不要拘束。” 姬凭戈反驳:“我不是已经修复芯片了吗?怎么还要逮着这事不放!若非如此,你那个弟子能轻易压制我么?我告诉你,不要妄想用什么粒子环控制我,我跟你们这些偃甲人不一样,也不想掺和多罗阁那些乱七八糟的责任里,我身上的因果已了,自可去过我的逍遥日子,跟你们井水不犯河水!” “呵,因果已了?”小财神指着一旁吃橘子的左年说,“你让我们多了个血亲之子出来,这叫因果已了?多罗阁存在了数千年,还从未出现过这种纰漏,如今你说想去过逍遥日子就能过得了吗?两具不死之身,违背常理的怪物,这些就不是因果了吗?难道阁里能坐视你们再去添几个子孙后代吗!” 曹肆诫看到炉子旁还放了几个苹果,兀自削皮吃了起来。这些多罗阁的“家务事”,他理不清也不想管,只能当八卦听,只是听到“再添几个子孙后代”的时候,肖想了一下他们若是生出个跟师父一模一样的小娃娃来,那也挺不错的。 他记得现任甘棠君说漏嘴过,提到了什么云梦泽,或许师父的记忆还留存在那里?如果能给小娃娃装上那个叫芯片的东西,把师父与自己的过往记忆植入进去,是不是也能算师父转世复生了?至少有了一个新的肉身吧。 然而细想之下却是不行,那个小娃娃既已诞生,便有了自己的思想,怎么能强加给他旁人的人生呢?那对这孩子实在不公平。 咬下一口脆生生的苹果,曹肆诫暗暗看了姬凭戈一眼。 如此想来,姬凭戈不就是这样吗?他从诞生起就受控于多罗阁,拥有不死不灭的肉身,可永远不得自由。 察觉到他的视线,姬凭戈道:“看我做什么,你这是什么眼神?” 小财神笑笑,似乎猜到了曹肆诫在想什么,觉得他很有意思:“他在同情你。” 姬凭戈觉得莫名其妙:“同情我?你有毛病?” 曹肆诫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要不是看在这人跟师父算是同门的份上,谁要为他操心,真是吃饱了撑的。 懒得管这小子,姬凭戈回怼小财神:“就算我跟左年都是怪物,那还不是多罗阁在时运下创造出来的怪物?我当时被烧成重伤昏迷不醒,修复舱也全是故障,谁知道那位甘棠君会做出这等异想天开的事来,又不是我自己要生……咳,要造一个孩子出来的。事已至此,这因果已然成型,你不满意又待如何?销毁我?杀了左年?” 小财神道:“那倒不至于,正如这位曹堡主所言,你我本事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呢。” *** 曹肆诫点点头,蓦地一愣:“等等,这是我在登上画舫之前说的,你怎么知道?”许翠微一直跟他们在一起,也没见她跟自家师父说小话啊。 小财神语出惊人:“我不仅知道你说了什么,还知道那一把牌你出的是地八,姬凭戈出的是地对,我徒弟手握天对,但是弃了牌,没赢你们。我有个诨名叫手眼通天小财神,跟传闻中能窥天勘命的多罗阁主异曲同工。” 曹肆诫有种毛骨悚然之感:“多罗阁在各地设有小驿来搜集和传递消息,可也不像你这般能知晓所有细节,你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小财神冲他眨了眨眼:“处得久了,你们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聊得差不多了,他唤来许翠微,“妙法,去把东西都取来。” 许翠微暂且告退,姬凭戈目送她出去,转而问小财神:“为什么她是你的八厄?” 曹肆诫和左年也都竖起了耳朵,他们各自作为自家师父的八厄,甚至这劫数的威力——江故因此灰飞烟灭,姬凭戈也被害得被迫涅槃又喜得贵子,看样子许翠微跟着她师父的时日不短了,不知这小财神又会遭遇什么样的磨难? 小财神对此讳莫如深:“你们应该都发现了,多罗阁没有在两百多年前的那场灭门案里被摧毁,但当时留下的因果,一步步瓦解了我们的势力,也将整个国度推向了混乱。 “战争因江故的不息核而爆发,阁中限制的知识和力量逐渐外泄,解锁了不该在这个时代出现的武器,在姬凭戈依旧存活的情况下肉身完成了繁衍,这些都是失控的体现。 “而我是被硬推出来收拾残局的,也只是这些因果中的一环罢了。如果最后局面无可挽回,我徒弟将会行使她斩断整条因果线的职责,这本就是她身为妙法君的职责,亦是我们多罗阁从初建起就伴生的八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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