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云谏亲自端来了早饭,扶桑自觉退出,来到客堂,一眼就看见了正在独自吃早饭的柳翠微,她依旧穿着一身白衣,清丽静雅,出尘脱俗,和这间闹哄哄的客堂格格不入。 扶桑走过去,笑盈盈地打招呼:“翠微,早啊。” 柳翠微这回没被吓到,回以浅浅的微笑,也道了声早。 扶桑在她对面落座,紧跟着就有小二过来问他吃什么,扶桑扫了眼柳翠微面前的馄饨和包子,道:“和这位姑娘一样。” 等小二去了,扶桑问:“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柳翠微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很明显吗?” 扶桑点点头,她眼下微微泛青,眼里也有血丝,一看就是没睡好的样子。 柳翠微垂下头,低声道:“我一旦为了什么事忧心,就很容易失眠。” “你在忧心什么?”扶桑双手搭在桌上,身子前倾,作出一副聆听的姿态,“能跟我说说吗?” 柳翠微犹豫了一会儿,才幽幽道:“我以前没伺候过人,我怕……怕我伺候不好那位。” 扶桑一猜就是因为这个,关于这点,再没有人比他更有发言权了,他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音量道:“虽然我做了十年奴婢,但我一进宫就遇见了贵人,以前也没伺候过人,也就是最近才开始伺候殿下。其实他没你想得那么可怕,反而十分的温柔可亲,就连我这么笨手笨脚的人他都从未苛责过,等你跟他接触过就知道他有多好了。” 柳翠微抬眼看着扶桑清澈如水的双眸,不由自主地就想相信他,但理智却告诉她,澹台折玉做了十几年太子,绝不可能如扶桑所说的那般“温柔可亲”。 她笑着点了点头:“你以后多提点着我些。” “好,我肯定会尽力帮你的。”扶桑一口答应,忽而想起另外一件事来,“对了,我那儿有两件女装,是一位人美心善的姐姐所赠,我为了乔装改扮穿过两回,你若是不嫌弃……” “当然不嫌弃,”柳翠微打断他,“我正好缺衣服穿呢,你拿给我罢。” “好,等吃完饭我送去你房间。” 吃完饭,扶桑回房,在楼梯口和都云谏狭路相逢。 都云谏故意挡他的路,扶桑还来不及说什么,都云谏飞快地往他衣襟里塞了个什么东西,沉声道:“你如果想见柳棠时,就去这个地方找他。” 丢下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都云谏便与扶桑擦肩而过了。
第90章 扶桑扭头看了看都云谏的背影, 权当无事发生,回到温暖的房间。 澹台折玉正用绿松石禁步下面缀着的流苏逗弄小狸奴,流苏摇摇晃晃, 小狸奴蹦蹦跳跳地去抓, 奈何太弱小,蹦也蹦不高, 它却锲而不舍, 屡败屡试。 扶桑坐在澹台折玉身边,看着小狸奴笨拙又可爱的模样,忽然想起他爹的书房里挂着一幅《秋葵山石图》,图中有开花的秋葵、嶙峋的山石,还有一只黑、白、黄三色的狸奴, 狸奴盯着停落在秋葵花上的一只蝴蝶,做出准备扑蝶的动作。 他觉得这幅画很有意趣, 还曾向他爹讨要过,他爹却舍不得给他, 说是一位挚友所赠, 追问是哪位挚友,他爹却不肯多说了。 扶桑随口说起那幅画, 澹台折玉听罢,道:“那是一副祝寿图,挂在你屋里也不合适。” “祝寿?” “图中有狸奴,还有蝴蝶,狸奴别名为猫,猫同耄, 蝶同耋,合起来便是耄耋, 而耄耋即为长寿之意。” 扶桑学识有限,和那个“巉”字一样,“耄耋”这两个字他既没见过也没听过,所以他完全不明白为何“猫蝶”意味着长寿,但澹台折玉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微微点头:“明白了。” 澹台折玉莞尔笑道:“当真明白了?” 扶桑想起子曰那句“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觉得还是诚实一点好,于是赧然摇头:“不明白。” 扶桑还以为澹台折玉会教教他,没想到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含笑道:“不明白就算了,也不是什么非知道不可的事。” 这种不经意的亲昵举动,就好像突然往他嘴里塞了颗糖,甜意一直漫延到扶桑心里去。 可是,一想到以后澹台折玉也会这样对待柳翠微,甚至会和柳翠微做出更亲密的事,扶桑心里蓦然又有些苦涩,他想,这大概便是嫉妒的滋味。 怕被澹台折玉那双火眼金睛看出点什么,扶桑起身走到床尾,将搭在龙门架上的几件衣裳胡乱折一折,待会儿拿去洗——当然不是他自己洗,客栈里有专门负责为客人洗衣的浣衣娘。 扶桑拎起昨天穿过的那件外袍,检查襟袖,从袖子里摸出一根银簪,瞧了两眼才想起来,是昨天澹台折玉帮他梳头时插在他发髻上的,他摘下来后随手塞进袖子里就给忘了。 “殿下,这根簪子……”扶桑“咦”了一声,话锋一转,“这根簪子看起来好眼熟啊。” 从昨天把簪子拿出来的那一刻起,澹台折玉就在等这句话了,一直等到现在。他故意作出云淡风轻的样子来,无波无澜地回应:“是么。” 扶桑盯着手里的簪子,簪柄的细纹,簪头的形状,和十五岁生辰那天他爹送给他的那支祥云簪一模一样。 在鹤邑城,他用那支祥云簪换了五个葵菜鸡蛋馅儿的包子和一只海碗,等他渐渐明白那支簪子的价值之后,他才知道当时的自己有多傻,先是被卖包子的大婶骗,紧接着又被许炼骗,要不是澹台折玉及时把他召回身边,他现在指不定沦落到多么悲惨的境地呢——说到底还是他运气好,傻人有傻福。 扶桑走到澹台折玉面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殿下,这根簪子打哪儿来的?” “它本来就是你的。”澹台折玉直截了当道,“修离把你那三天的遭遇告诉了都云谏,都云谏又告诉了我,我便让薛隐回了一趟鹤邑城,将这根簪子赎了回来。” 扶桑哑口无言,难以置信。 他记得很清楚,那是澹台折玉将他召回身边的第二天上午,修离陪他吃饭,他的确向修离透露了一些事。可当时他们还没经历刺杀,他和澹台折玉尚未从患难中培养出主仆情谊,他与他同陌生人无异,澹台折玉为何会在意这样一件小事?又为何会大费周章地帮他寻回一根普通的簪子? 但这点疑惑很快就被巨大的喜悦和感动掩盖过去了,他又哭又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此刻的心情,只想用尽全力抱住澹台折玉,可澹台折玉坐在轮椅上,他没法抱他。 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澹台折玉长臂一伸,勾住扶桑的腰,就像那天在灵蛇庙里那样,将扶桑揽到他的腿上。 这样一来,两个人面面相对,扶桑毫不迟疑地扑进澹台折玉怀里,紧紧地抱住他,伏在他肩头小声呜咽,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儿。 澹台折玉搂着怀中人,一只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用一种既无奈又宠溺的口吻道:“好了,别哭了。” 扶桑也不想如此失态,可他控制不住,也不想控制,因为多哭一会儿,他就可以顺势在澹台折玉怀里多待一会儿,旋即又意识到,澹台折玉的腿禁不得压,于是直起身来,泪眼朦胧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哽咽着道:“谢谢你……” 澹台折玉伸手帮他擦泪,温言软语道:“追根究底,你是因为我才失去这根簪子的,我理应帮你找回来。” 扶桑却摇了摇头:“不怪你,是我自己太笨了,什么都不懂……” 澹台折玉凝视着扶桑泪痕斑驳、楚楚动人的脸,心道,就是因为你什么都不懂,所以才能有一颗晶莹剔透的赤子之心,比一颗聪明的脑袋珍贵千倍万倍。 “笨一点怎么了,”澹台折玉笑道,“我就喜欢笨的。” “喜欢”二字令扶桑心花怒放,他盯着澹台折玉红润的双唇,本能地想要凑上去,幸好及时醒神,赶紧从澹台折玉身上起来,心慌意乱道:“我、我去把簪子收起来。” 澹台折玉捕捉到了扶桑那一瞬的惝恍,却不知道扶桑那一瞬在想什么——就算扶桑心思再单纯,他也不可能将扶桑的所有心思都看透,他又不是神。 扶桑将祥云簪收进他的书袋里,回到床尾继续折衣服,而后打开箱子,将那几件女装都拿出来。 他抱着两摞衣裳,跟澹台折玉知会一声,出门去了,眼见着小狸奴颠颠地跟了过来,他赶紧把门关上。 停在门口左右张望,却不见黑衣人的踪影,不禁纳闷,薛隐今儿个怎么不继续戳在这里当门神了? 心事重重地下了楼,先将要洗的几件衣裳交给浣衣娘,接着找到地字七号房,将几件女装交予柳翠微,站在门口说了几句话,扶桑便走了。 找了个僻静无人的角落,扶桑探手入怀,摸出都云谏塞进来的那张字条,上头写着一个地址——都云谏说,想见柳棠时,就去这个地方。 扶桑脑海中冒出一句圣人教诲: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都云谏这个坏东西,怎么会突然这么好心,把棠时哥哥的住址交给他?他很难不怀疑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陷阱。 可是……他真的很想再见棠时哥哥一面,昨天实在太匆忙了,他们根本没来得及说几句话。而且他也很想看看爹娘为他们准备的新家是何模样,虽然他无缘居住,看一看就满足了。 有小二从旁经过,扶桑叫住对方,给他看字条上的地址:“这个地方离客栈远不远?” “芳林街在西市,这里是东市,离得还是挺远的,坐车过去得小半个时辰。公子若要前往,小的可以为你安排马车。” “不必了,我只是随便问问。” 小二抬脚要走,扶桑再次叫住他,向他打听:“你知道那个身穿赭衣、又高又壮、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男子住在哪间房吗?” 小二一听描述就知道他问的是谁,笃定道:“那位客官住在地字三号房。” 往常都云谏都是住在澹台折玉隔壁的,今次他姗姗来迟,上房住满了,他只能住得差些。 扶桑叩响地字三号房的房门,里面果然传出都云谏的声音:“进来。” 推门进去,将门虚掩,扶桑走到都云谏面前,开门见山地问:“字条上的地址,我哥哥真的住在那里吗?” 都云谏似笑非笑地睇着他:“你不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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