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实陆岌也没有说要听他人生的重点,陆岌只是想让他说说他自己的事。 思及此,程岁杪轻声开口了。 “我未降生前的事,都是听哥哥姐姐说的,他们说爹娘恩爱,年轻的时候是偶遇,后来自然而然在一起成亲生子。” “我娘跟我爹不是同村人,爹是好猎手,生的身材魁梧,在一次外出中救了我娘,我娘对他一见倾心……” 陆岌插了话:“那不是跟我们一样?” 程岁杪笑了笑:“他们是真的偶遇,还是不一样的。” 因为陆岌不介意,程岁杪对此事也已经心无芥蒂,可以笑着提起了。 “家里的老人去世早,我爹独自生活了好几年,送我娘回家后,她常来找他,两人明确了心意,便很快成亲了。后来生了我大哥程岁杞,又有了我二姐程梳芸,再然后,就有了我。” “真好。”陆岌在听故事之余,放开了程岁杪的头发,朝着他的方向靠了靠,两个人离得更近了。 “有了我以后,家里变得更热闹了。我娘女红做得好,托人把绣品放到镇上去卖,我爹是人尽皆知的优秀猎户,常被人叫去帮忙,再加上自己打猎赚回来的银子,一开始,家里的日子是好过的。我爹娘跟你一样,心地善良,邻里间谁有事他们都愿意帮忙,从来不嫌麻烦。” “他们比我难得。”陆岌说:“你是知道的,就算把迄今为止所有用在你身上的银子都加起来,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那只是陆府漏出去的一点一滴。” “对我来说是一样的。”程岁杪知道陆岌的意思。 他的爹娘若是有二十两银子,愿意花出去五两帮别人已经很难得了,但对于陆岌来说二百两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所以陆岌觉得,二者不能相提并论。 “世上有钱人不只有你一个,远的不说,就说陆府,你有五个兄弟姐妹,但我觉得,重来一次,愿意伸出援手救陌生的我的那个人,只会是你。” 陆岌没说话。 程岁杪眨着眼看他,他觉得这个时候陆岌应该会笑一下的,但并没有。 “继续吧。”陆岌说。 程岁杪很听话,继续讲故事。 “后来,听说原本的官员被调走了,来了新人,那叫什么来着,一——” “一朝天子一朝臣。” “对,是这个意思。”程岁杪声音越来越轻:“我那时候年纪小,很多事情都不明白,只有一些大概的印象。” “发生了什么?” 程岁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并没有发现陆岌的声音也跟着变得低沉了一些。 “外祖父一直在种的郊田被恶霸盯上,收了很多莫名其妙的钱,我爹去理论,被他们打伤。外祖父一家觉得不能跟他们硬碰硬,便忍了下来,听说一开始只是几户,后来,每一户都被强迫缴了许多钱,爹娘只好拿出积蓄接济亲戚,大家的日子都变得难熬起来。” 程岁杪顿了顿:“在那个时候,娘发现肚子里又有了孩子,多事之秋,她不想留,但爹不准,他说会过去的,而姐姐一直在哭。” ----
第65章 福祸 “她那个时候也是什么都不懂,但听别人说,女人不要孩子,可能会丢掉性命。” 感觉到自己的手被陆岌握住,程岁杪在黑暗中对他挤出一个笑。 “没事的,已经过去很久了。” “娘听了他们的话,放弃了那个念头,但乐观并没有让日子好起来,反而越来越差。农户们被那些恶霸折腾得已经种不起田了,不少人上了他们的当跑去借贷,弄到最后卖儿卖女,几乎家破人亡。外祖父听我爹的意见,不再务农,他跟外祖母还有一个女儿远嫁,他们能指望的只有我娘和我爹,于是爹娘把他们接了过来跟我们一起住。” “手里能用的银子越来越少,爹娘常常愁容满面,我娘的肚子比前三次大,已经做不了女红了,全家都指着我爹和在每日到镇上干活儿的大哥。某一日,大哥回来跟爹娘聚在一起说了什么,第二日起,媒人就上门了,二姐匆匆忙忙出嫁。” “再大一些,我才明白,恶霸横行,官府跟他们沆瀣一气,新到任的是个狗官,甚至跟他们一起合谋强抢民女,已经有不少人家的姑娘被他们祸害,爹娘和大哥担心二姐,才想着赶快把她嫁出去。”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爹出去打猎的时候被之前惹到的恶霸暗算,受了伤,右手再也拿不起弓箭了。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我只记得,已经很久没有吃饱过了,大家都紧着我娘,可我当时不懂事,还经常哭闹,想起来,真是不应该。” “岁杪,已经过去了。” 陆岌捏了捏程岁杪的手指,程岁杪呜咽似的“嗯”了一声。 “姐姐只知道强行不要孩子女人可能会活不下来,但她不晓得,选择把孩子生下来,女人也可能会死。我娘在生弟弟妹妹的时候,难产而死。” “龙凤胎?” “是,他们长得很好看,但他们从一出生,就没有见过娘。” 程岁杪沉默了很久,他一瞬间想起了很多回忆。 他那时候年纪还小不懂事,全家都沉浸在悲伤之中,但他什么都不懂。 他不懂姐姐为什么会从某一天开始不再回家,也不再抱着他唱歌,不懂为什么突然娘就不动了,爹还和外祖父一边哭着一边把她埋在土里,不懂家里多出来的那两个很吵的家伙为什么没人把他们丢出去,明明他小时候大声嚎叫的时候,爹娘哥哥姐姐就会笑着跟他说,再哭再闹会被丢出去。 后来,他突然在某个时候明白过来,娘不在了,就是因为那两个小丑八怪。 弟弟妹妹出生以后,他再也见不到娘亲了。 “不知道是因为娘没吃饱没有力气,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我永远没可能知道,因为当时村镇的大夫都走完了。爹说,弟弟妹妹能活下来,已经是神迹了。” 程岁杪扯了扯唇角:“娘想让他们活下来。” 一开始他很讨厌弟弟妹妹。 后来不知道在哪个瞬间,程岁杪明白那不是他们的错。 后来的事就很简单了。 外祖父和外祖母相继生病离世,弟弟妹妹们太小,程岁杪那时候年龄也不大,帮不上父亲和大哥的忙。 父亲因为受伤没恢复好留下了后遗症,可以说几乎全家都指望着大哥一个人,偶尔还有二姐姐的接济。 大哥和父亲跟二姐谈话,让她不要总从婆家拿银子,对她不好。 其实程岁杪知道,二姐也很为难,她知道不该,却看不过眼,自己的家人成天吃不饱穿不暖,她做不到假装看不见。 但后来,二姐回家的次数确实越来越少了,一开始,父亲和大哥都以为那是因为二姐听了他们的话,后来却是想见她都见不到,再后来,二姐姐突然就死了。 那时候程岁杪已经懂事了不少,父亲和大哥去报了官,官民勾结,讨不到说法,父亲灰心了,一下子老了很多。 程岁杪曾经跟陆岌说起过那件事,寥寥数语,说那事是自己查出来的,不想过多提起父亲和哥哥,也不想陆岌问太多问题,但眼下已经不一样了,他愿意跟陆岌说起自己的家人。 无论是好的回忆还是坏的,他都乐于跟陆岌分享。 “我大哥很聪明,以前跟你说真相是被我查出来的,其实是大哥最早发现了不对。” 程岁杪跟陆岌道歉:“刚跟你认识的时候,我不太想说太多我自己的事,所以……” “所以谎话张嘴就来?” 从陆岌的语气里,程岁杪听出来,他好像没有生气。 “对不起。” 程岁杪讨好似的抱住了陆岌的胳膊:“我以后只会对你说实话,再也不会对你撒谎。”陆岌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程岁杪是在某一天无意中听到父亲和大哥的谈话的。 “父亲说起我母亲有个姐妹,早年嫁到了很远的地方,他们成亲时她还回来过。在没有我的时候,母亲还时常与她通信,姨妈在信中说,她那里的买卖好做些,人也多,邀请我们一家子过去生活。可是后来家里各种事情频发,自顾不暇,一时没了往来。父亲记得那是芸城,说想带着我们一家去投奔姨妈,离开这个伤心地。大哥作为家里年纪最大的孩子,父亲只跟他商量,大哥也同意了。父亲那个时候还只把我当成个孩子,但大哥知道我听到了一切以后,也征询了我的意见。我自然没有意见,我也不喜欢那个地方,那里埋葬着我所有的亲人,却挖不出公理。” 陆岌听得认真,程岁杪却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陆岌察觉出不对来。 “若你们是一起来的,那你父亲……” “他去世了。”程岁杪声音微沉,“在我们正式启程前,他去世了。” “是……意外?” 程岁杪冷笑了一声:“算是吧,人为的意外。” “怎么回事?”陆岌追问,语气也冷了下来。 程岁杪听到他的声音,像是从噩梦里骤然回神,声音不自觉放柔了些。 “父亲只跟大哥说了我们出行的计划,但实际上,因为那个地方的人,伤了他的心,所以他还有别的计划。”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程岁杪一定会拦下那个时候几乎失去了理智的父亲。 “他认为我母亲的死是他的责任,那是他的妻子,他觉得自己理应保护好她,但母亲就那样死了。他甚至没办法向自己复仇,所以,他想为我二姐姐报仇。我们都知道二姐姐是被人害死的,却没办法将凶手绳之以法,都知道凶手是谁,却只能自己离开,因为不想亲眼看着凶手逍遥法外只能自己选择逃避。” “你父亲他……” “他在夜里偷偷去了二姐夫家里,试图杀了那对负心人。” “试图?” “对,他没有下手。” 程岁杪叹了口气:“二姐姐生过一个女儿,但没留住,她失去过孩子,伤心欲绝的样子我现在还记得,父亲得知那个杀人凶手怀有身孕后,就下不去手了。她也是别人的女儿。大哥跟我说,父亲虽然在那个瞬间心慈手软了,但仅仅只是因为她肚子里那个无辜的孩子,不是因为忘记了二姐姐的仇恨,父亲当时想的一定是,等她的孩子落地,再取了她和那个男人的性命。或许他也想到了自己还留在世上的四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吧。” 那男人无辜吗?程岁杪不知道。 他只知道父亲决心杀死女儿曾经的丈夫,一定有他的道理。 “没有死人,就算被抓也不会有事的。” 陆岌思维敏锐,自然察觉到了这件事里的不同寻常之处。 既然程岁杪的父亲没有杀人,那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丢了性命? 他想起了自己听到过的手下人告诉他的那件事,在这个时候,确实是疑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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