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璨从前虽说也是一副任旁人如何指责全当没听到的模样,可到底从不曾将气急败坏拦着不让往御前送折子,有时攒得太多了,天子顾及朝臣,也会在早朝时申斥那么几句。 众臣本也是习惯了,心里清楚天子心意哪有那么容易转圜,可万万没想到今时今日竟会被全数挡回来,参奏的折子都没法过御史台和通政司两道坎儿,更不要说递到天子跟前了。 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压奏折这事只能瞒得了一时,时日久了,自然有言官御史察觉到不对劲,在大朝时向天子直言进谏。 然而萧栋这次是打定主意要护着晋王,对百官谏言也是置之不理。 得意的自然是晋王,名利双收之余他还得到了萧璨原本的王府作为自己的新府邸。 有了天子撑腰,晋王自然迫不及待大摆宴席,广邀皇亲百官,以彰显自己如今的恩宠,襄阳侯府也在受邀之列。 送帖子来的是晋王萧季的心腹管事,那人态度倒还算恭谨,只是提及请裴玉戈务必赴宴时,刻意顿了顿才道:“我家王爷听闻世子素来不喜欢这些热闹场合,又怕您还介怀半年前的误会,不肯给他这个面子,便嘱咐小人务必转告世子。王爷如今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儿,世子所求,王爷都能令您如愿。” 裴玉戈坐在主位,手中抱着手炉,原本听那人说话时便是半眯着眼养神的慵懒模样,话毕也不见他有其他表示,只懒懒抬了下下巴,便算作是应了。 徐正礼在外面历练了大半年,如今作为侯府世子身边的得力管事也是能拿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气度来的。见自家大公子无意搭理来人,他便心领神会,代为上前接过帖子,礼貌点头致意道:“世子已知晓王爷盛情,有劳了,这边请。” 无需裴玉戈吩咐什么,徐正礼便已体体面面给那晋王府管事下了逐客令,一路笑着将人半推半送走了,礼数上不曾有失。 回到裴玉戈的院子,徐正礼见自家大公子正窝美人榻边,一手撑着头,一手随意展开那帖子,他停在几尺之外,恭敬道:“大公子,人已经体面送出去了。” “嗯。”裴玉戈懒懒应了一声,随手将那请帖合上往旁边一丢,都懒得再多看一眼。 徐正礼瞧了瞧自家公子才道:“大公子还打算去么?属下也好提前安排。” 裴玉戈闭眼半靠作着,不答反问道:“你方才也听到晋王府那人最后说的话了,你怎么看?” “晋王狂妄,他有意拉拢公子。只是不知是那管事会错了意、亦或是晋王本意就是管事口中说的那般,属下只觉得这主仆二人定有一个压根不明白大公子的心思。” “如今他得了如此大的权柄,倒是有些出乎意料的。大业未成,这变数还是得去会一会,若是仍像先前那般蠢笨的,倒也不需要额外将他考量进去。” “是,那属下马上去安排。” 晋王府盛宴便定在八日之后,为着迁府后还有一堆琐碎的事务要忙,萧季倒也耐着性子将日子往后拖了拖,对他来说,好事也不怕等。 晋王是个喜怒都摆在脸上的人,从前这寒酸郡王做得久了,如今骤然翻身,自然是怎么张扬怎么来。原本清冷了一个月的京城被他府里的下人闹腾的人仰马翻,京中的公卿权贵看晋王府颇有一种看穷人乍富之感,是而每日茶余饭后聊的也多是晋王府的笑话。 裴玉戈倒是乐意见晋王折腾,他倒不是同别家那样盯着看人出丑,而是乐见晋王牵着皇帝的鼻子走,这样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落在这位新贵,而无暇在意京城之外的变故。 估算着大军抵达京畿的日子,裴玉戈在这期间也没闲着。一只只信鹰信鸽带着他亲笔手书,借由萧璨早年留在各州郡的人手将所有准备一一落实。 八天过得非常快。 裴素锏陪着弟弟去的,将近来疲于应付诸事的萧夫人留在了侯府。 再次站在王府大门前,裴玉戈的心思却格外沉重。裴素锏走到他身边,一同抬头看向王府的匾额。 这座裴玉戈无比熟悉的王府已换了主人,匾额上的雍亲王府如今换成了御笔亲赐的晋亲王府,倒是令人唏嘘不已。 徐正礼与捧着贺礼的亲卫走在姐弟俩身后,到了府门前自有晋王府的下人来领路。 萧季得到这座府邸的时日尚短,又忙着准备乔迁宴席,也就只来得及将主院凭着自己的喜好大改一番,一众园林景致倒是变化并不大。 裴玉戈在这里住了一年多,此刻便是闭着眼也能走得通,只是园子沾染上了晋王的庸俗,这点让他感到不悦。 “这园子从前不是这样吧?” 裴素锏没见过从前雍王府的样子,只是她常年镇守边关,实在接受不来此刻这略显浮夸奢靡的布置,边走着边同弟弟说悄悄话。 “…自然。”裴玉戈长眉微蹙,顿了顿才挤出两个字来。 姐弟俩甫一踏进园内,便有晋王府的仆从凑了过来。那人瞧了眼作男子打扮、英姿飒爽的裴素锏,又看了看身披雪白狐裘、天资绝色的裴玉戈,咽了下唾沫才犹豫着道:“贵人见谅。这是外院,夫人小姐们的席面在内院。” 裴玉戈木着一张脸也不说话,只静静看着那人,徐正礼在旁出言解释道:“我家大小姐乃是先帝亲封的定西将军,并非内眷。” 定西将军虽只到四品,可也是正儿八经在外征战的武将。温燕燕被害之后,朝中女官多数遭贬,裴素锏是凭军功挣得将军之位,即便是天子,也不能随意拿捏。 晋王府的人显然是没料想到这情形的,请人进也不是、赶人也不是,转头四处寻找管事的身影。 只是越急越是寻不到人,徐正礼再次出声催促,那小厮不敢自作主张,又不可能将客人晾在门口,头上急得直冒汗。 “裴将军女中英豪,确实算不得内眷,本王来作保就是。你自去回禀管事的,给襄阳侯府的席面加把椅子。有什么不当之处,稍晚些时候,本王亲自同晋王兄说。” 来人年纪较裴玉戈稍长些,眉眼柔和,举手投足尽显儒雅随和之风,瞧着倒是个好亲近的。 小厮倒是认得来人,忙行礼道:“见过郡王爷。既然郡王爷开口,几位请入园。” “多谢郡王。” 裴玉戈行礼致谢,裴素锏也是抱拳致意,清河郡王只微笑着摇了摇头道:“举手之劳,担不起二位的谢,请。” 跟着清河郡王来到襄阳侯府的席位前,姐弟俩只瞧一眼就意识到了不对劲。清河郡王在所有王族之末,襄阳侯府的位子竟然越过了一众国公府挨着他。 “本王巧合之下听闻,今日晋王兄这宴席便是办给世子看的,所以……” 清河郡王没把话说全,但这也足够姐弟俩明白了。 裴玉戈眉头紧锁,隐约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如同阴云般笼在心头。裴素锏在一旁落座,伸手在弟弟肩头拍了拍以示安抚。 这个不安的念头很快应验,晋王半揽着萧璨现于人前时,不止是裴家姐弟,在场之人除了清河郡王之外,皆是一副震惊之色。 许久未见,裴玉戈和萧璨的视线相撞,二人眼中皆是一闪而过的眷恋。 下一瞬,裴玉戈凌厉的目光便落在了萧璨身后那两名身披轻甲、腰挎长刀的兵卒身上。他们看萧璨的眼神,更像是监视。 下人奉上盛满酒的杯盏,晋王硬推给萧璨一盏,十分满意身旁人敌视的目光,哈哈大笑了两声才朗声道:“诸位今日前来,本王深感愉悦!陛下龙恩浩荡,本王感念不已,为贺此大喜,特邀诸位至此,共饮一杯!” 席上众人举杯,裴玉戈虽也端了面前酒杯,可送到唇边并未入口,凤目一直看向主位的方向。 同样未动的还有晋王身边的萧璨,他只端着那杯盏,沉默着一言不发,显然是不打算给晋王这个面子的。 晋王却也不恼,饮下那杯酒后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终收回视线转头看向萧璨,伸手夺过对方的酒,刻意抬高了些声音道:“瞧瞧本王这记性,忘了你喉咙被烫坏了,喝不得这烈酒。” “!” 裴素锏出手飞快,在其他人察觉之前就伸手按住了差点冲动摔杯的弟弟,压低声道:“玉戈,别冲动!” 裴玉戈牙关紧咬,双拳攥得死死的。如果不是还有那么丝理智和身边长姐用力压着,只怕他真要当场翻脸。特别是听到萧璨的喉咙被烫坏的那一刻,他几乎要失去理智了。 晋王的目光下一瞬便落在了裴玉戈脸上,随即露出一抹格外得意的笑来。 他举起从萧璨手中夺来的酒杯,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对方,才转向一众宾客,再次举杯笑道:“失礼了。陛下赐本王这一府邸后便将雍王也交予本王教导,按陛下的吩咐,今日本是不该与诸位相见的,只是本王顾念同宗情分,实在不忍像关内宅妇人似的关着他,今日才破例便带他与诸位同乐,还请勿要见怪!” 这番话狂妄至极,俨然已将萧璨当做他随意可以处置的物件,为的自然是报当日削发之仇。 只是在场附和晋王的却实在不算多,更多的还是选择缄默不言。也算是两不得罪了。 晋王仍觉不够解气,伸手扯了身边人一把,转头看向面色铁青的裴玉戈,扬声问道:“裴世子觉得如何?” 【作者有话说】 不会憋屈很久的,后两章就要兵临城下了
第154章 到他身边去 在座无人不知萧璨同裴玉戈曾是何等亲密,时至今日,亦仍有不少人觉得二人分道扬镳不过是装给天子看的。 是而晋王这一开口,立刻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导了裴玉戈身上。 一边是天子之命、一边是今日做东的晋王,裴玉戈无论答是还是否,都免不了被有心之人抓住话柄。 也因此,裴玉戈并未直接回答晋王的问话,只是抬眸冷声道:“王爷是主、臣等是客,万事自然是王爷怎么想便怎么做。只不过万事万物皆有因果,王爷若担得起,也便罢了。” 也不知晋王是否真的听懂,他只笑着应道:“论起这因果,本王倒确实与裴世子是一样的心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如今便是本王该得的果。” 这话乍一听委实嚣张,可裴家姐弟却与旁人所想不同。 裴素锏抬手虚攥着拳掩住唇边险些暴露的笑意,微侧过头扫了眼坐在旁边的弟弟。 “王爷既想得清楚,必然也不需要理会旁人怎么想。”裴玉戈举杯遥向晋王,不等对方说些什么便仰头一饮而尽。 他容色倾城,是天生的男生女相,素日里贯是一副端方君子模样,在外几乎不曾有过方才那般豪迈之举,这份与众不同不免令在座好多人都一时看着他犯起痴来。 杯盏被裴玉戈倒扣在桌上,他施施然起身一拱手道:“请王爷见谅。裴某不胜酒力,冬日又一向受不住寒气,先行告辞。搅扰之处,也请诸君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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