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诸人出门时也没想着会花大价,带的也不多。 看出刘从祁像是很喜欢这胡女的袁亭宜急忙在一众好友身上搜刮,连严子善的额饰都未放过,连同自己身上那点碎末铜板凑足了钱递给刘从祁。 刘从祁看了眼一脸无忧的袁亭宜,犹豫一瞬还是接过钱替胡女赎了身。 秋风已席卷着长安城,冬日即将来临,梁国公府的书房内,烛火明亮,照着刘千甫翻阅文书的身影。 刘从祁带着侍女进来,在书案旁坐下,他随意翻开一本底下官员的奏折,说:“江南那边怎么样了?我听闻洛阳不肯借粮,那岂不是要死人。” “你一向不问朝政,近日怎么总是留心许多。”刘千甫搁笔,看向他。 侍女走至刘千甫身边放下茶盏,后蹲身整理着地上散落的黄纸。 刘从祁撑着颐,笑道:“忧国忧民忧天下,这话我幼时你不是常教我吗?况且裴文懋这两日总是找我,看上去像是有事。” 刘千甫道:“裴文懋找你?他能有什么事?” 阅折许久,他有些口干,便伸手去端茶解渴。整理黄纸的侍女见刘千甫的动作,于是直身双手奉过茶盏递给他。 刘千甫的手在空中停了须臾,他的眼神落在了侍女脸上而后迅速移开,最终接过茶盏,朝侍女说:“你先退下吧。” “岧奴,你不要试探我。”刘千甫用盘雀金玉盖拨着清茶,“这个女子你怎么买回来的,管家早与我说了。” 岧奴是刘从祁的乳名,刘千甫有时生气或高兴时会唤着他,眼下这场景并不像是高兴样子。 刘从祁不知所罪,眉心一挑:“前两日我与裴文懋去红香榭,见这女子都快被打死,浑身可怜就买回来了,怎么能说是试探呢?” 方才的侍女正是刘从祁从红香榭赎回来的胡女,名头给的正,刘千甫也不再追问其他,又问:“裴文懋这些日子与你走得很近,你方才说他有事,找你是什么事?” 刘从祁答道:“他让我找一下府中有无今年五月扬州那边来的贺礼,说是有大用。” “贺礼?”刘千甫放下茶盏,思索一番未想起此事,随即问:“赵贞国何时给过梁国公府贺礼?裴文懋是不是记错了?” 那些光亮的贺礼又被刘千甫推了回去,他联想此前德元帝命他从洛阳调粮,赵贞国和马远来的信。对事情已经推算出几分了,裴霖就这一个做官的儿子,这个裴霖还做着工部尚书的官,居然敢让裴文懋来问这件事。 他心里开始对赵贞国和马远生出几分厌恶。 “我去库房看了,确实有一笔贺礼从扬州进来,那时你不在府里,我看没什么大事就签了条子替你收下。”刘从祁观察着刘千甫的表情。 库房及府中的一切钱财支出,除了刘千甫就是刘从祁说了算。 “什么时候来的?”刘千甫神色平静地站了起来,在不远处的书架上寻着条据。 刘从祁坐着没动,答道:“五月初二,李三娘子也在,你不信去问她。” 李三娘子是刘千甫的侍妾,陈仙言妹妹去世后,后院事务都是李三娘子或刘千甫的另一位女儿在打理,但他本来后院也没几个人。 听得此言,刘千甫翻出一本名册翻着,目光落在刘从祁身上,肃声问:“多少钱?” “十几口大箱,金银珠玉都有,我怎么知道里面有多少?”刘从祁笑着回答。 刘千甫又问:“账册呢?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那段时日你忙着宜阳公主的事,我怎么好打扰你,更何况这些东西家里少过吗?”刘从祁心知刘千甫的所有事情,三两言语就躲了过去,“且这钱是我收下的,真要追查起来,我这左郎将的官还没坐稳就要丢了。” 刘千甫从不对刘从祁起疑心,走到书案前,将那份账册丢在樟木案上,沉着脸坐下突然一扫案面,瞬间奏折与茶盏滚在锦毯之上。 樟木案承受着刘千甫的怒火,他冷冷道:“好个赵贞国,居然敢算计我!”事情捋了清楚,他问刘从祁:“裴霖那边的意思是什么?” 徐深造反的原因是什么?没钱没地,这下子谁贪污这军饷,就会被有心之人网罗在里面。 刘从祁垂眼掩去冷意,答道:“政事堂下公文,让这笔钱落在修葺江南堤岸的账上,反正整个江南现如今都拿不出钱和粮,这笔钱囫囵着就这么过去了。军饷让户部和赵贞国想办法就是,至少不要牵连到我们。而且还有一件事,他们拿了何才文的家产,并未全数充缴国库。” 刘千甫思虑片刻后,说:“狗胆包天,圣上这几日欲修道观正愁没钱呢。这军饷裴家也定收了些钱,这些年打着我的幌子没少干暗事,先用用吧。明日我就回禀圣上,你让裴霖别病急乱投医。” 刘从祁颔首随后说了两句就退下,出去时见满地狼藉并不言语。 走至门口时,刘千甫吩咐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来人,进来收拾。” 胡女立在门外,刘从祁路过她身边,对她说:“叫你呢,还不进去?” 门外的侍从与婢女本想进去,可看出刘从祁的发话,也就无人敢动。胡女愣了片刻,随后垂眸进去。 满地的奏折与茶盏碎片,水浸满了纸张,刘千甫手搭在着凭几上撑着额阖眼想事,听见屋内声响后,睁眼看去。 他没有出声只是看着胡女的身影忙碌,看到案上胡女收拾齐整的奏折后,轻笑一声:“你不识字?” 案上的奏折被倒着摆好,字迹颠倒,胡女看向他,用流利的官话答道:“回禀郎君,是。” 她才从呼伦贝尔草原来长安不久,文字之上并不识多。 声音不像,语言也不像,但刘千甫见着这张脸还是觉得有趣,便对她招手。 胡女起身走到他身边跪下,刘千甫凝视着她的面容,想了想后,问:“你姓名为何?” 他的声音很轻很温柔。 “奴婢姓王名宛。” 刘千甫嗯了声,烛光映在他俊美的脸上,往日有着疏离的眉眼现如今露着沉稳:“你是五胡中人?” 王宛答道:“奴婢是回纥人。” 刘千甫又问:“想学写字吗?” 王宛犹豫片刻后点头。 刘千甫望着她,目光幽深像是回到了许多年前的张掖河边,最终轻叹口气对王宛伸出手,柔声说:“过来,我教你。 ----
第116章 母子 秋凉的风意卷透江南,扬州府大都督内,郑郁收到了林怀治来的信,想着他生辰将近,于是想挑贺礼送他便找来一堆玉石,边想着事情,边问齐鸣:“崔山庆在路上了吗?” “依照日子和路程,九月中旬或下旬就能到了。”齐鸣擦着刀回道,“但广陵与余杭县令,怕是还拖着呢。” 钱伍也在押解徐深回京后返回了江南。 官员上任地方都有路程假,千里之外的上任路程是三十至八十日不等。 此前江南水灾,故此德元帝才让郑郁即刻出发,并未停留。如今这灾情已稳,新上任的官员怕是携家眷游山玩水,不拖在最后一日来就不错了。 郑郁觉着这时日真漫长,这些日子江南开始全面的丈量土地,世家手里来路不明的田被一亩一亩量出来。而后汇至一起,等着清丈好之后上奏朝廷,给予老百姓们新的田地。 粮不知怎得也在刘千甫的催压下,运了下来,今冬已是无虞。 “赵贞国那边怎么样了?”郑郁在几枚精细完美的玉料里挑出一块青色玉石,看着大小应是能做枚扳指。 林怀治常搭弓射箭,此物也能常伴他身,待得日后两人相见再送其他以表深意。 齐鸣将刀擦的铮亮,在刀上照镜子,答道:“朝廷文书还没下来,赵家现在手里攥着那些田正想挪出去,分给百姓。” 郑郁抄起手边的一把锋利小刀开始解玉雕刻,他早年没少在军营里学这些,做起来有模有样。他道:“想把手里田抛出去,而后在收回来吧?!这底层的官员若是谎报个数字,这些人便可少缴赋税,你和钱伍派人盯着,田地核实的数量一定要稳中在稳。” 齐鸣点头:“属下明白。” 小刀走势顺畅,郑郁也想着朝中事。 这时张柏泽和杨立快步跨进门来,郑郁听见脚步声便收了一应器物,在案上拿了本书看。 “砚卿!”张柏泽率先在案边坐下,说,“朝廷来了文书,让赵贞国修缮全江南堤岸与房屋,并将此事全权交给了他与马远等人处理。” 杨立也在书案旁坐下,把朝廷来的文书递给郑郁,严肃道:“我们这边正在查军饷呢,朝廷就来了文书让他们修堤岸又补发官员俸禄,明日就是重阳,他们分明拿不出这笔钱。于是让刘仲山蛊惑圣上下了这道旨意,如此,这笔军饷可就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真是好谋算。”郑郁接过文书后看了一遍说道。 赵贞国知道刘千甫压在他头上,于是越过他把这种事情报上去,随后刘千甫下放给赵贞国,如此这二十万军饷就能以修堤岸与官员俸禄为由消失在江南。 但实则现下整个江南才从水灾难中缓过来,军士们急需要钱去养活妻儿。可就这么一道旨意,让军饷在时日慢推就没了,户部的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到。 “我看不如先抄了他的家,把账册搜出来,这点子钱何才文不会没留后手。”杨立道,“这真是,粮下来了,钱却飞走了。” 郑郁思量片刻后,说道:“朝廷或许出了乱子,让赵贞国来监督堤岸和水利是刘仲山不得不走的一步棋,否则就会噬自身。” 张柏泽答道:“那要跟朝廷的人说吗?日前贪污军饷的人是仆固雷,他可是死在贬官路上了。” 杨立斟酌道:“还是等崔山庆来再做决定,我们远在江南,想递折子到圣上面前哪有那么容易,洛阳借粮给我们都已是穷途末路的挣扎,更别说这次的军饷了。” 两人细细分析着局势,郑郁在一旁沉默不语,最后三人一商议也只能先等崔山庆来。 等这位新任的淮南节度使来,才可有一切局面。 郑郁被刘千甫的棋彻底堵在江南,他若是有任何不妥,赵贞国和马远的密信会立即飞到刘千甫手里。而这次洛阳不肯借粮的原因就是刘千甫想让郑郁学乖,不要与他顽抗。 待杨立和张柏泽走后,郑郁立马密信一封说清赵贞国的事情,让齐鸣走水路快速送回长安。 而长安此时也是风云多变。 香绕红柱,山水雅然的东宫殿内,婢女们都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一股若有若无的药香混着苏合香在空中弥漫,阴沉的光影从窗外透过屏风带了进来,扑在陈仙言有些疲态的脸上。 殿中林怀湘胸膛起伏不停,双眼怒红地看着陈仙言,冷冷道:“你就那么容不下他?非要他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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