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左修良还在感叹:“所以呀,如今咱们是不讨喜的人,何必再辛苦科考去受人白眼?” 左修良对方临渊的确算是交浅言深了,但他发几句牢骚,方临渊倒也能理解。 世家之间往来,总有互相之间的礼数在。尤其是忠顺伯府这样的百年望族,树大根深,便是在皇上面前都是举足轻重的。 这样的侯门,会在意一点薄礼?反倒是文官们这派避之不及的态度,更让他们觉得羞辱。 方临渊正要安慰,便听身后传来了一道不悦的声音:“老二,你喝多了。” 方临渊回头,便见是忠顺伯长子、如今在朝为官的左修延。 “兄长……” “自去后头醒醒酒去,省得在此胡说,惊扰了侯爷。”左修延神色不悦,说道。 左修良不服地嘟哝了几声,起身走了。 “舍弟自幼就是这般浅薄张扬的性子,让侯爷见笑了。”左修延拿起侍从手里的酒杯,又朝方临渊道歉道。 方临渊忙起身道:“无妨,不过几句酒后的玩笑话,我听过便忘了。” 左修延感激地笑了笑,与他共饮了一杯,又道:“还未感谢侯爷赏光莅临,招待不周之处,还请侯爷见谅。” “也要在此贺过大公子喜得贵子。”方临渊笑道。 “这会儿日头正好,内子已经将孩子抱到庭中了。侯爷若不嫌弃,可过去看看。”左修延笑着说道。 方临渊回头,穿过花窗,正好看见立在庭中的众人。 如今宴上众人皆酒酣饭饱,已经有人三三两两地出去逛庭院了,此时庭中已经围拢了不少人。 远远看去,便见被奶娘侍女簇拥的一个妇人正抱着孩子,同周遭众人说笑着。站得最近的那个,点翠冠最华丽,珠光宝气的,一看就是忠顺伯夫人,此时正笑着抱过孩子,往她身侧的那位夫人怀里放。 那位夫人,鹤立鸡群的大高个儿,远远看去都比周围人白了一圈,尤其那副狐狸精似的艳丽长相,惹眼得很。 不是赵璴又是谁? 他似乎并不大会抱孩子,又不喜欢人多的环境,此时怀里骤然被塞了个软绵绵的婴儿,浑身僵硬得要露出狐狸尾巴来了。 偏偏周围的妇人都笑嘻嘻的,还要围拢上前去逗孩子。 “噗嗤。” 方临渊没忍住,笑出了声。 “侯爷?”旁边的左修延不明所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却见英姿勃发、清朗如砌玉列松的年轻将军的目光尽头,是那位怀抱幼子、罕见地显露出几分母性光辉的公主殿下。 左修延瞬间明白了。 “侯爷这是在看公主?”便是稳重如他,此时也难免面露揶揄打趣的笑容。 当然在看赵璴了! 方临渊自己看他那副窘状还不过瘾,一把拉起左修延的袖子,便要他一起看。 “是呀。”他满面笑容,一双笑意弥漫的眼睛落在左修延眼里,简直是含情脉脉,直盯着赵璴。“我从没见过他这样。” 单是抱着别人家的孩子,侯爷便这般开心,若是有朝一日公主有了他们二人的孩子,不知侯爷要高兴成什么样呢。左修延心下叹道。 却不知方临渊此时,只琢磨着世间怎么没有个能将画面存留下来的工具。 若是有,他非要将这副画面复刻十张,一百张,全都贴到怀玉阁去,让赵璴天天做噩梦,梦见的都是他抱孩子的窘样儿。 嘿嘿,气死他。 作者有话说: 左修延:kdlkdl 方临渊:???你又磕啥?
第14章 赵璴的确有些头痛。 从前他身在深宫之中,自然不必参加这样的交际,更不会被围拢在一众家眷之中,单是脂粉味就呛得他心烦。 更不会有人…… 把这样奶腥的小孩放在他手上。 忠顺伯夫人将自己的长孙塞进赵璴怀里的那一刻,他使尽了浑身解数才忍住没将眉心拧成疙瘩。 他手臂僵硬,垂眼看着襁褓里睡得正香的小孩儿,勉强神色平静地开口道:“我不大会抱,伯夫人,您还是……” 说着,他便要将小孩递还给忠顺伯夫人。 但这位夫人偏生是个热情过头的二愣子。 “无妨,无妨。”忠顺伯夫人笑着将孩子重新塞回了他怀里。“殿下抱得极好,您看,玉哥儿都没哭闹,这是极喜欢公主殿下呢!” 周遭的官眷们都笑着赞美起来。 “是呀!伯夫人,您家玉哥儿跟公主殿下有缘得很呢!” “是了,您看玉哥儿在殿下怀里睡得多香!” 忠顺伯夫人笑得眼都不见了。 而她长媳也是个极玲珑剔透的人。见着婆母将孩子一个劲地往公主怀里塞,她也笑着说道:“想必玉哥儿也想要公主沾一沾喜气,好教臣妇哪一日也能去府上喝公主的喜酒呢!” 周遭的官眷命妇都笑了起来。 赵璴缓缓地垂下眼,用睫毛遮挡住了眼里冰冷的情绪。 想要将传言散出,的确不是难事。 他用了窦府送来的送子汤药的消息早传了出去,在场的这些妇人想必都知道他求子心切,特来讨好巴结他的。 只是他向来不喜幼童,这股奶腥味直窜鼻子,闻得他直想吐。 他摒息,在嘈杂的人声中静静盘算着,是要将这笔账算在窦怀仁头上,还是算在那帮暗中盯着他、估算他价值的官吏头上。 旁侧的夫人们见他一直垂眼看孩子,一时间心下都有了底。 一位夫人率先上前,小声笑道:“殿下,最近我用的一副坐胎药极好。若是殿下不嫌弃,我今日恰好将药方带在了身上了……” 旁侧便有人扒拉她,责备道:“公主殿下尚且年轻呢,哪儿用得上药呀。” “是了!只怕公主今日沾了伯夫人家的喜气,回去便有好消息了呢!”又有官眷讨好道。 赵璴在她们的簇拥下敷衍地勾了勾唇角,眼仍旧没抬。 还是先都算在窦怀仁头上吧。那帮文官向来为他驱策,若非他自以为聪明地反复试探算计,他也没这么多麻烦。 就在这时,旁侧的一个夫人眼尖道:“呀,安平侯?” 一时间,众人纷纷转头看去。赵璴闻声也抬起眼来,恰撞上方临渊那双含笑的眼睛。 他生得确实好看,当日赵璴在宫中就听宫女们说起过,安平侯打马回京那日,掷果盈车、万人空巷,仿佛那些因容貌惊世而在古书上留名的美男子的故事成了真的一般。 他生来便是一副淬火神兵般的样貌,仿佛是为定国安邦所生的天将转世。 周遭的官眷夫人们便是见惯了大世面,此时也难免发出一阵细微的感叹。 而赵璴的目光,却落在了那双眼中明亮的笑意上。 他似乎很高兴?一双深邃剔透的眼睛第一次光芒流转,是赵璴从没见过的鲜活模样。 他面上笑着,眼里也笑着,忠顺伯夫人等人上前迎他,他淡笑着回应,一双眼却仍定定地看着赵璴。 在早春冰消雪融的明媚日光里,璀璨得像枝头满含光亮的冰晶。 一时间,恍然真的是那个对他倾慕已久的少年将军,满眼全都是他。 赵璴心口的律动跟着慢了下来。 怪事。他从小长相就出挑些,身边的宫女嬷嬷因着心虚的缘故,还尤其用心地打扮他。宫里男子不多,但见过他的总会流连两分恶心的目光在他身上,尤其在他母后被打入冷宫之后,他们最后的忌惮也消失了。 他自幼便厌恶男人的视线。 但是现在,赵璴竟不知为何将这些全忘记了,脑袋里只剩下一件事。 他在笑,在冲着他笑。 一直到方临渊微笑着停在他面前,赵璴才略一回过神来。 因为方临渊走近了,那带笑的目光也渐渐下移,停在了他怀里那个奶腥味的襁褓上。 ……他是在冲这玩意笑? 赵璴一顿,难得地在众人面前对方临渊拧了拧眉。 而他面前,方临渊恍然未觉。 哈哈,赵璴抱孩子,哈哈! 真搞笑啊!他一路走来,眼看着赵璴竟然被逼着抱了半天。他都看见赵璴环在襁褓外头的胳膊硬成木头了,但他每次还回去,都被忠顺伯夫人给推回来了。 什么叫四两拨千斤?这才是以柔克刚的诛邪剑法呀! 方临渊神情揶揄地一路盯着赵璴,直教周围的贵眷们连连发笑,笑他新婚燕尔,只一顿饭的功夫便舍不得夫人了。 方临渊浑不在意,也跟着笑。 哪儿有西洋镜啊,最好是全身的,他现在就扛过来立在赵璴面前,让他自己也看看。 这么想着,方临渊笑着目光上移,正要说话,却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眼睛。 ……嘶! 那双眼睛像暗处盘踞的蛇,静静盯着他,一双眼珠子像是会吐信似的。 方临渊后背一凉,登时缓过神来。 忘了忘了,他怎么笑话起赵璴来了!这公狐精记仇得要死,回去不会又想什么阴招折腾他吧! 方临渊的笑容立时消失了。 正在他紧张地想该说些什么挽救一下时,胳膊上忽然一沉。 继而幼童特有的甜香便弥漫上了他的鼻端。 看到被搁在自己怀里的襁褓,方临渊一愣,再抬眼时,只见公狐狸双目冰冷地冲他笑:“侯爷总算来了,我胳膊都抱酸了。” 方临渊在那冷冰冰的目光里不明所以地接过了小孩。 许是方临渊衣袍有些硌人,他方一接过孩子,孩子便哭了起来。 忠顺伯长媳连忙接过了孩子,与奶娘抱下去哄了。周遭的官眷们则你一言我一语地,又称赞他们二人般配,又称赞他们恩爱。 方临渊则心虚地瞥了赵璴好几眼,打量着他的神色。 他给他递孩子是啥意思? 莫非是…… “连带这个小孩,现在是一百四十六口,把你们全杀了”? 方临渊心下一哆嗦。 不至于吧?他总不至于小心眼到因为自己笑话了他一下,就又要张罗着灭他满门了吧? —— 方临渊与赵璴直到在忠顺伯府听完了戏,直到日暮时分才告辞回府。 忠顺伯夫人直将他们二人送上马车,还要目送着他们启程。 方临渊打起车帘,与忠顺伯夫人道了好几次别,直到马车驶远了,才将车帘放了下来。 他坐回马车里,长舒了一口气,感叹道:“忠顺伯夫人当真热情。” 却听身侧传来了一声凉凉的嗤笑。 方临渊转头看去,就见是赵璴,正懒洋洋地倚在车厢壁上,单手支在头边垂着眼睫假寐。 嘴角却勾起了一个清浅得满含讥诮的弧度。 “因你是夺取陇西十八城的名将,是受皇帝策勋的上将军,她才会对你这般热情。”只听赵璴缓缓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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