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叹息后,笔墨终于落下字句,玉玺沾过印泥印到诏书结尾完成了最后的证明。 侍卫将写好的退位诏书送到李徐眼前展开,李徐从头至尾扫过后笑着朝皇帝揖手一拜:“多谢父皇成全。” “小五,做皇帝没有世人所想的快活,享着荣华富贵逍遥一生不好吗?” “富贵、自由能为我母妃和阿姐报仇吗?” 反问之言并没有让皇帝显露多少惊讶,似乎都在预料中,又似乎全都超出了预料,权力顶端翻手云覆手雨的上位者,却未防得过自己的儿子。 李徐看着面前未过壮年已然两鬓生白的男人,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帝王的冷血无情他见得最深,权力下的险恶人心他参得最透,而今他也成了曾经最不齿之人。 “母妃是个天真的人,以为真心可换得真心,她相信你口中说的爱,相信皇帝所说的爱,不争不抢,只是安静地默默地等着你。” “可她不知道人心不如草,后宫中什么样的女人都有,色未衰爱先弛,她不是特别的,不值得你为她打沈家的脸。” 看透面前这个自私凉薄身为他父亲的人,李徐只觉得好笑。 “所以你明知道是皇后害死她,却当作不知,明知是皇后设计护下李雁回,却无动于衷让我阿姐嫁去娿罗,害她受苦十四年,死在长门关外。” “父皇,你才是最可恨的那个,一切都是你默许的。”李徐说得很平静,然平静中是日积月累的失望。 他的父亲打着慈爱的名头,把他丢给了他的杀母仇人。 “我知道,你留我的命对我宽纵是因为愧疚,但这种愧疚只让我觉得更加嘲讽。” 李徐缓缓吞吐一口气心绪恢复至冷静,看着失败者的模样,嘴角渐而与本心相反挂起笑。 “父皇,您操劳至今也该颐养天年了,皇室行宫中当属瑶云宫最为华丽,四季景色皆佳,车马已备好,今日您便启程扬州吧。” 皇帝那张不见波澜的脸上,在听到这个安排时陡然升起怒意拍案而起:“你敢囚禁朕!” “儿子怎么敢呢?不过是换个住处而已,您若是羡慕逍遥自在,天下之大去就是了。”李徐走近些叹了口气:“这是最好的结果,父皇您没得选。” 他想到什么突然露出大彻大悟的神情道:“儿子好像懂了些,这...就是您说的皇权吧?我让您去,您就得去。” “你!” “父皇年岁大了,还是少动些气。” 李徐看看窗外的天色,收敛笑意朝皇帝恭敬地行了礼。 “天快亮了,儿子还有事要忙,便不送父皇了,若父皇惦念父子之情,可常传信来。” “小五!” 李徐停住要离开的脚步,再次回头望向自己的父亲。 那张自幼看到大,无论何时都觉得疏离、不怒自威的面容,此刻竟添了些平常人才会有的神情。 “小五可明白知津二字是为何意?” “我现在所选的便是最正确之路。” 皇帝注视他许久,此时此刻好像才真正做起一个父亲:“为父是希望你行远路可知归途,乱心绪可自度迷津。” “儿啊,为君者,手段可以狠、心可以狠,但不可不懂恕字,恕人更要恕己,你可以步步为营利用所有人,但功成之后凉夜难眠时,要懂得宽恕自己,打起精神去承担自己千辛万苦争来的责任。” 皇帝走到自己的儿子身边,想像小时候一样碰碰他的头,却发现时光飞逝,昨日可抱在怀里的娃娃,今日便已高出自己不少。 “为父对你的看重疼爱,从不是因为愧疚,往后的路小五要自己走了。” 抬起的手不知该落去何处,最后只是轻拍了一下李徐的肩膀,“去太极殿吧。” 四目相对时,李徐感受到一些迟来的东西,然而现在的他已过了会留恋的年纪。 “来人,送太上皇启程。” 这一次他没有再回头,而是坚定地一步一步踏上血肉铺就的青云路。 所有坐在太极殿至高无上之位的人都不能回头,不能为任何人心软。 ...... 卯时,太极殿,群臣得释入宫参朝。 日头初升,将光芒慢慢带入全部敞开的殿门,与烛火一起将太极殿照得通亮。 文武百官如同往常站立于自己的位置,唯一不同的是凌驾众人之上者换成了五皇子。 李徐站在阶梯上与群臣一同听着退位诏书的宣读,接受诏书的检验,殿内所有人皆一夜未眠却找不到丝毫困意。 每个人都明白这是篡位,又不得不因诏书被迫承认李徐的“名正言顺”。 陈骞出列到大殿中央揖手拜道:“既然陛下已即位大统,后日便是吉日,臣建议后日举行登基大典,昭告天下与民同庆。” “便由陈相全权主理吧。” “老臣领旨,谢陛下信任。” “不明不白如何举办登基大典?”沈汉栋站出来反驳,不跪不拜压着一腔怒气,未知现况尚天真地以为有反转之机。 “陈相以寿宴为名将我等困于相府,一夜之间五殿下便拿到退位诏书,替代陛下出现在太极殿,有夺权篡位之嫌,怕是难以服众吧。” 陈骞冷哼怼道:“退位诏书真伪已验,沈大人是想抗旨?” “是要真相!陛下已立储君怎会另传皇位于他人!” “想要真相?可以。”李徐笑笑居高临下用视线扫过殿内所有人,“还有谁想要知道真相,还有谁不服,皆可站出来。” 见沈汉栋站出来声讨,沈氏门生及皇后太子一党便也先后站出来表达反对之心。 “还有吗?” 零零散散又站出来几个人。 “没了?” 又等许久,没再有人站出来。 看着一群义愤填膺企图据理力争的人,李徐轻蔑一笑:“杀。” 杀令一下太极殿便被团团围住,甲士冲进来将所有站出来反对的人直接斩杀于大殿之上。 惊恐奔逃的声音一浪盖过一浪,半炷香后这场屠杀才宣告结束,殿上少了三分之一的人,多了满地的鲜血和尸体。 活下来的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种场面,吓得腿软瘫跪一片爬都爬不起来。 沈汉栋被留下性命压到李徐面前,脏做过不少的人,见到屠杀的场面也吓得不轻,全然没了刚刚的气势。 血腥气在太极殿内蔓延,李徐从始至终保持着得体的笑。 “还有哪位卿家不服,可再站出来与我瞧瞧。” 刀刃寒光未敛,所有人无论是还有勇气站着的或已快要吓到失禁的,再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提出反对之言。 “没有了?”李徐走下阶梯踩着鲜血在群臣中走过,闲适得像是在逛集市,“大理寺卿今日可来了?” “臣在。”尤子逾绕过尸体火速走到李徐身边揖手行了礼。 “忤逆犯上该当何罪?” 尤子逾朗声将回答传至大殿的每一个角落道:“忤逆皇帝,按律可诛。” “好,传令,沈汉栋忤逆犯上率众作乱殿外斩首,沈汉明流放岭南,子侄、女眷褫夺功名、诰命,贬为庶民即刻还乡,沈氏一族子孙后人,永不得离乡,永不得入仕为官。” “不..不!陛下!”沈汉明慌神爬到李徐脚边,手未抓到袍子便被护卫扣住向外拖走。 “臣愿效忠陛下!臣刚刚没有反对啊!都是兄长做的!都是沈汉栋做的啊!求陛下开恩!放了臣一家老小吧!” “你这没出息的东西!”沈汉栋白了沈汉明一眼,怒瞪向李徐,“一死何惧!你谋权篡位有违天命必遭天谴!” “陛下!陛下开恩呐!陛下!臣真的是忠心耿耿啊!陛下!” 骂声与哀求很快从太极殿远去,沈汉明被押入监牢等候上路。 沈汉栋被殿外斩首,人头与尸体就摆在太极殿外,使得所有离开太极殿的人都能清楚看到。 曾经鼎盛的世家大族,在不平常的一个早晨以不及预料的方式宣告落幕。 杀鸡儆猴的效果达到最佳,李徐适时将决胜的信物取出,站在高台上展示给了众人。 “这是,兵符?” “兵符不是在....” “嘉良侯交了兵符?” “怎么可能啊?” 震惊一点点盖过恐惧又在其中产生新的恐惧,若兵权归于皇权,则意味着站在他们眼前的新皇帝与从前的皇帝不再相同。 “战事已平,嘉良侯自请还乡丁忧,临行前将兵符交与我手以全忠孝,然先祖皇帝之命不可违,待嘉良侯孝满返京时,我会将兵符原封返还。” 兵符代表着不能亲自前来之人的立场。 如果说成就大业的完整条件为“一”,那么退位诏书、警告和他铺垫的一切是决定今日胜局的一半条件。 另一半则是谢家的立场,谢家认他为新皇,天下人便不得不认。 而今兵符、谢辞都在他手中,天下便再没人敢反抗他。 大殿外脚步声渐近,斛律风按照约定出现在太极殿,为李徐添加上了“一”之外的条件。 “燕西王怎么会在皇城?” “无诏入京视为谋反啊!” 斛律风侧目扫过说话的几人,径直走到大殿中央面朝李徐双膝跪地叩首一拜:“燕西王斛律风愿誓死效忠,敬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燕西王是李徐的人,燕西也在李徐的掌控之中,这是陈骞未曾想到也未敢设想的。 今日这一刻,陈骞再次为自己的选择松了口气,他走到斛律风身后一齐叩拜:“吾皇万岁!” 很快太极殿中的文武百官一个接着一个跪拜山呼,祝颂新皇。 而他们的新皇便站在高台上俯视脚下,含着笑静看众生鱼肉,我为刀俎。
第一百四十九章 道别 三日后,嘉良侯府。 照雪堂内安静得令人心中压抑,伺候的婢女小厮脸上见不到一丝喜色。 斛律风和都奚彻看过照雪后走进了谢辞的卧房。 屋内弥漫着药香气,走进内室,竹越跪在床边寸步不离已经不知道守了多久。 “三天了,怎么还没醒?太医怎么说?” 竹越把头埋到床上,也难遮盖哽咽的声音:“太医根本查不出是什么毒,汤药也灌不进去,不知道该怎么办。” “毒妇死得太便宜!陛下怕人心乱便说谢辞是返乡守孝了,现在肯定也在想办法,谢辞,一定死不了。” 安慰的话没起到什么作用,竹越双手握住谢辞的手,一时间眼泪都无法忍住:“公子,你快醒过来吧..” 看着床榻上面色惨白毫无生息的人,斛律风心里亦难受得紧。 “我们要回燕西了,今天就走,来和谢辞道个别,等他醒了替我告诉他...” 想到在太极殿上看到的兵符,斛律风心中很乱,他不明白那是一种该称为什么的担忧,便将在娿罗的话又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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