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修弈面无表情地仰头躲过,旋即俯身为他上药。 霍少煊气笑了:“做什么?” 秦修弈薄唇紧抿,盯着他撕裂的伤处,霍少煊瞥见他眼眶通红,水光浮动,心中咯噔一下。 这回似乎是真的动了怒。 “九儿?”他唤道。 秦修弈不搭理他,手上动作不停。 “......幺秦?”良久,他又唤道。 秦修弈依旧不吭声,小心翼翼地替他换上干净的中衣。 霍少煊蒙了一瞬,秦修弈抬手灭了灯,他只好在黑暗中观察那个明显压着火气脱下外袍扔到屏风之上的人。 眼见对方朝床榻走来,霍少煊再度开口,“你......” 秦修弈爬上床铺,目不斜视,非常刻意地避开他,跨到床里边后用被褥堆起一条泾渭分明的线,与他空出一大片距离,侧卧面壁。 霍少煊失语地盯着对方冷漠抗拒的背影,莫名想笑。 “不愿理我?” 沉默的背影没有回应。 霍少煊无奈地叹息一声,如今狼玄月已然入冬,天寒地冻,他抬手想替人盖上被褥,未曾想方才碰到对方,秦修弈便又撑起身子往里挪动了些。 霍少煊看见他借着动作抬起胳膊肘,迅速蹭了下脸,月光将他长睫上的泪珠点亮。 罢了,看来今日的确是逗过头了。 他叹息一声,再度提起被褥,“天凉,你......” 话方才起了个头,手中的被褥就被人一把抢了去,秦修弈暴躁地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后,便又没了动静。 霍少煊尝试拍拍那鼓囊的一团:“陛下?” 那一团被褥:“......” 霍少煊盯了他一会儿:“明日还需上朝,早些歇息。” “......” 秦修弈这样一闹,反倒令他哭笑不得。 霍少煊又是轻叹一声,仰躺着认真反思自己。 不过说来也是...... 上回秦修弈同他说起,“那若我身负重伤.......” 他怒火中烧,下意识甩手便是一耳光,这般说来,九儿的确纵容他,即便闹脾气也是安安静静,自己生闷气。 两人间陷入寂静,许是身旁有令他安心之人,不久便觉得困乏。 恍惚间感到有些凉意,霍少煊无意识哼唧一声。 身后顿了顿,旋即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不一会儿,一句温热的躯体悄悄覆上来,替他仔细地掖好被子。 像是怕他冷,又拽过自己的被褥一股脑搭在他身上。 许是碍于面子,对方并未立即钻进被窝。 又过了一会儿。 身侧的人慢吞吞蹭进被窝,将脑袋搭在他的颈窝轻轻拱了拱。 霍少煊状似无意地抬手揽住他,顺势捏了捏对方的后颈。 许是做了什么美梦,嘴边忽然漾出一抹笑容。
第86章 哄 诸位侠士并非能安稳的性子,只在宫中歇了两日,便留下书信一封,结伴去玄京各处名地游历。 除却莫婳与柳轻空。 莫婳这几日两头跑不说,还得应付贵妃娘娘的热情,柳轻空被秦修弈说服,打算振兴寺庙……不曾想又被二位施主纠缠,日日不得安宁。 霍家四口的伤势渐渐好转。 霍少煊倒底是习武之人,身子骨强劲些,如今已经能下榻活动筋骨。 他这几日常常去府中探望爹娘,霍家二老久不见长子,思念之情溢于言表。 小妹出落得亭亭玉立,霍少煊一面欣慰,一面又觉得有愧疚。 不过小妹即便多年未曾见到他,也没有半点生疏,粘人得紧。 一家四口团聚,一片其乐融融。 美中不足便是…… 某位陛下似乎是气过了头,这些天当真不乐意搭理他。 虽说也跟着他来瞧二老,嘴里说着些信手拈来的甜言蜜语,哄得二老喜笑颜开。 与自己一起时也显得极为亲近,乍一瞧毫无破绽。 但其实始终都隔着段距离。 哪怕自己若有如无地勾引,对方也仿佛眼瞎一般无动于衷。 霍少煊无意识摩挲了一下自己手腕上的鞭痕,抿了抿唇。 那夜他也是怒上心头,便故意撕裂自己的伤处,将血蹭到对方身上。 他不过是想告知对方这并非污秽,自己也绝非他口中的纯良之辈。 谁料......不小心触了对方的逆鳞,当真就哄不好了。 “你与陛下,怎么回事?”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突兀的嗓音。 霍少煊转过头,对上了谢书年复杂探究的视线。 他缓缓扭过头,打算装聋作哑。 谢书年见状似笑非笑,拍着折扇阴阳怪气道,“我瞧陛下这些天兴致不高,一连数日没个好脸色不说,还将几位投机取巧的大人嘲讽得下不来台,整日喊着要告老还乡。” “天子心情不佳,我们这些臣民的日子可不好过啊。” “不知霍相可知其中缘由?” 霍少煊目视远方,淡淡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想必谢尚书也清楚,少煊也不过一介凡人,又如何能窥视天子心中所想。” 身侧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传来一声嗤笑。 “凡人可躺不了天子的床榻。”谢书年毫不避讳,故意弯腰朝他一笑,“霍相,你说是也不是?” 霍少煊正欲开口,就见谢书年盯着他,忽然道。 “或者说……皇后娘娘?” “谢书年。”霍少煊活动了一下五指,“若你活腻歪了,在下倒也可以送你一程。” 谢书年坐在他身侧,语气莫测,“你并未否认?” 这事并非难以启齿,霍少煊也不打算瞒着谢书年,只是不知如何开口,便只得含混地“嗯”了一声。 谢书年即便心中早有猜测,此刻也只觉得震撼。 他知晓江轻落只是与狼玄月结盟之际便觉得奇怪,陛下正值壮年,怎会迟迟不愿立后纳妃。 原来是因为眼前这尊大佛。 如今思及过去秦修弈那不待见自己的模样,方才恍然大悟。 他由衷道:“那时父亲便常同我夸赞你有本事......没想到,连陛下都逃不出你的魔爪。” “谢侍郎此言差矣。”霍少煊恰好心情不佳,嘲讽道,“你情我愿罢了,难不成我还能逼迫于他?” 谢书年连连点头,旋即话锋一转,“所以,近日二位是闹了什么别扭?” “谈不上别扭。”霍少煊捋了捋袖袍,忍不住吐出一口沉郁之气。 “不过是因我受伤之事惹得他不快,加上近日江轻落正筹备攻打明盛,便一直没个合适的时机缓和。” “不必忧心,陛下若当真同你置气,便不会跑霍府跑得如此勤快了,你是不知如今大街小巷都传遍了,说陛下恭谦下士,从不亏待忠臣......甚至传出了陛下日日去玄相殿探望,反倒冷落了贵妃娘娘的消息。” 谢书年心中了然,出言安慰了两句,没再过多打听这二位的私事,而是若有所思道。 “不过这位明盛的公主殿下不愧流着孟家的血,巾帼不让须眉。” 若提及明盛将门,世人便要脱口而出“孟家”。 当初孟家嫡女孟帷杨被迫入宫,世人唾骂了明盛先帝数十年。 如今明盛的王上是江轻落的四皇兄,此人残暴狠戾,野心勃勃,偏生装得一副与贤亲王如出一辙的伪君子模样。 他为达目的誓不罢休,如今忌惮着孟家的威望与权力,便明里暗里地打压着,原本明盛便不重兵力,完全靠孟家顶着。 如今这一番打压,更是让孟家难以出头。 这些年明盛看似愈发强盛,但始终外强中干,财力与国土皆不输于旁人,但却因兵力薄弱,于是成了一块令人口水直流的肥肉。 所以明盛才会不惜以南湘城为嫁妆对狼玄月示好。 江轻落也是钻了这个空子,才想要孤注一掷,与兄长一同谋划着要推翻王权。 对于已然烂根的王朝,他们不得不出此下策。 霍少煊点点头,“的确,那位王上可谓是出了名的多疑,殿下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安度多年,甚至没露出半点破绽,此等谋略,非常人能及。” 谢书年摩挲着折扇,忽而蹙眉:“嗯,若计划顺利......恐怕即将引来一场大乱。” 一旦明盛易主,江轻落履行约定,与狼玄月同盟。 那么东江邺绝不会再坐以待毙,即便他们不攻,明盛与狼玄月也一定会联手铲除这个祸患,所以东江邺哪怕拼着鱼死网破,也绝不会等着他们攻上门取。 但他们必然会不择手段增强自己的国力,比方说吞并周边的小国。 以及盯上......如今不问世事的南玉。 南玉与别国不同,他们从不参战。 无人知晓南玉的国力如何,他们也并非寻常国度那般使用武器,他们的武器便是“蛊毒”、“巫术”之类。 听闻南玉的民风极好,君王厌恶战乱,便干脆闭关锁国。 但照如今的局势来看,恐怕独善其身并不可取。 霍少煊闭了闭眼,有些疲惫:“是啊,不过若计划顺利,你我说不准真能瞧见太平盛世是何模样。” 谢书年轻笑一声,正欲开口,就听闻不远处传来一声。 “书年哥哥!” 两人下意识抬眼望去,只见霍心韵手里抱着书卷,脸颊微红,颠颠跑了过来。 霍少煊眯了眯眼,心中顿时觉得有些怪异,立即朝身侧望去。 谢书年笑容微敛,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 霍少煊心里咯噔一声,顿觉不妙。 “阿兄,你也在呀?”霍心韵将书卷放在一旁,连忙蹭到他身侧。 “心韵第一眼所见竟不是为兄?”霍少煊似笑非笑地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谢书年,“哼,谢大人方才还精神着,为何忽然兴致不高,可是身体不适?” 霍心韵到底是个小丫头,闻言并未多想,立即起身走到谢书年身侧,担忧道。 “书年哥哥,是哪里不适?” 谢书年见她伸手,不动声色地躲过,淡淡道:“并无不适,莫要听你阿兄信口胡诌。” 霍心韵见他躲过也并不气馁,笑了笑顺从地退开,“嗯,好。” 霍少煊本就是眼光毒辣之辈,更何况眼前还是他最为了解的二人。 明显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处境。 虽说他并不认为谢书年这小子内心没有一点动摇,但或许是尚存一缕良知,这才频频回避。 霍少煊侧目看向含羞带怯,亭亭玉立的小妹,再看看称得上一句英俊潇洒,优雅从容的谢书年,心情陡然复杂起来。 无论如何,谢书年虽说性子古怪了些,但若说这京城他最放心将小妹托付给谁,那便也只有他了。 不过姻缘之事强求不得。 霍少煊轻叹一声,忽然起身,轻轻拍了拍谢书年的肩膀,“我先走了,你们......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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