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方才哭过,眼下的乌青连着眼尾一片泛红,雪白的中衣松垮,锁骨下方又添了几处擦伤,就这样乖乖缩在他怀中沉睡,仿佛找到了得以庇护风雨的居所。 本就昳丽的容貌顿时更加惊艳。 霍少煊忍不住心疼地抬手,轻轻蹭了蹭他的眼尾。 能这般及时地赶回来,不用想也知是马不停蹄,不眠不休。 霍少煊忍着疼,侧身调整姿势,让他能睡得更舒服些。 而后抬手揽住对方,轻轻抚摸着他的背脊。 像是试图为他驱赶那些血迹斑斑的梦境。 雅竹的淡香混杂着药草的气息,一点点浸透秦修弈的心神。 梦中一片祥和安宁。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正在拼命赶下下章,昏头了忘了更今天的二章!
第80章 不悔(主贤亲王) 无光处侵蚀过往。 他得父皇恩惠,在其庇护下平安长大。 母妃早亡,他在宫中起初并不受人待见,比起旁人,便更加懂得隐忍。 直到有一日。 他被几位皇弟戏弄,一时不察从长阶上滚落下去,疼得未能起身,其他人见状也吓了一跳,仓皇离开。 他无人问津,便干脆躺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爬了起来。 只是一抬眼,余光就瞥见一道玄金衣摆,正静静立于自己身前, 他的脸色倏地白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道:“......父皇,父皇恕罪!” 父皇并未立即应声,沉默了许久。 紧接着,他只觉得脑袋被人轻轻摸了摸,头顶的嗓音温和。 “是容旭啊。” 许久未曾听闻有人这般唤自己。 大抵正因如此。 混沌的记忆才在那一刻骤然清明起来。 如同天光乍现,豁然开朗。 不过一夕之间,他便从无依无靠的二皇子,成了唯一在父皇膝下长大的孩子。 父皇是位当之无愧的仁君,重用贤臣,恭谦下士。 可惜自己对文墨并不感兴趣,反倒更喜爱舞刀弄枪,只是......他不想让父皇失望,便一直装作喜爱诗书的模样。 每每自己能流利背出先生所教诗文,父皇便会拍拍自己的脑袋夸赞几句。 他本想着,就这般下去也不错。 但在他十二岁生辰那日,父皇忽然赠予他一柄传世宝剑,含笑晃了晃手中的诗书,戏谑问:“小旭,诗书与宝剑,不妨选上一选?” 秦容旭倏地红了眼睛,在父皇温和地注视下,他嗫嚅片刻,小心翼翼指了指那宝剑:“这个......” 他说着紧紧盯着父皇的反应,像是生怕他不悦,又立即找补道:“不过于儿臣而言都尚可!儿臣......儿臣听父皇的。” “朕如今是在问你。”父皇轻笑两声,点点他的鼻尖:“日后若想带兵打仗,便得让他人信服与你,若你能说服朕将宝剑赠你,朕便让你去闯荡一番。” 那一日,秦容旭攥紧了拳头,任性冲动了一回。 他答曰:“回禀父皇,儿臣更愿手握宝剑,护身后之人平安。” 这次父皇沉默得更久,久到他险些将手心掐出血印,但仍然梗着脖子不曾松口。 头顶忽然被人一拍。 这次父皇下手要比往日里重得多,略显郑重的嗓音自上方响起。 “小旭,记住你今日所言。” 秦容旭惊喜地抬头,连连应声:“是......是!” 就这样,二皇子殿下小心翼翼、瞧人脸色的日子,被父皇抬手揭了过去。 十二岁往后。 秦容旭用了十余年,终于让天下忘了“母妃早逝、陛下膝前长大的二皇子”。 只记得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称谓。 ——百骁大将军。 待他功成名就归来之际。 父皇膝前多了另一人,朝中的风向诡谲,但秦容旭并不关心。 他只记得父皇拍着自己的肩膀,将五弟推到自己跟前时所说。 “小旭,日后这便是你的‘身后之人’”。 于是他恪尽职守。 五弟的性子与父皇极像,不过少了几分“儒雅”,更为机灵好动些。 以至于自己耳边常常不得安宁,总有人一声声不知疲倦地唤着“二皇兄”。 见五弟对习武略有兴致,秦容旭每每回京时,都会耐心教上一教,也正因如此,五弟极其信任亲近自己。 即便后来对方被封为太子,这点也从未改变。 但上天似乎一直不愿眷顾他。 他攀上过最高的山峰,也坠入过最黑的深渊。 当变故将他毁得面目全非之际,他恍惚间想,父皇是否也并非那般疼爱他,是否也曾预料过自己如今的凄惨。 他名扬天下,一朝身陷囹吾。 最信任的心腹通敌卖国,带去的八千铁骑归来只剩下一千。 他的副将拼命拦下敌军,被万箭穿心,尸骨埋在万千枯骨之下,无处可寻。 剩下几名心腹拖着重伤的自己。 在途中倒下了一个又一个,却依旧咬牙将他护送回京。 最后一位背着他来到玄京城门之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道,“百晓大将军到——” 紧接着,便倒在了繁华触及不到的边沿。 他离城门,不过几步之遥。 唯独留下了自己,瞧着玄京大雪纷飞。 这一瞧从跪地哭嚎到负手而立,从悲恸万分到毫无情绪,从青丝如瀑到两鬓斑白。 从意气风发到暮年今夕。 他从万人敬仰的大将军,到再难提剑的废人。 废人啊。 这二字犹如千斤之重,压得他不得不弯了背脊。 可安宁总有尽头,苦难却了无尽期。 他去云游四海,却见四海皆平。 他在桃园偶遇佳人,却未能等来佳人来年再见,鸟雀衔枝立坟头,无声啜泣。 唯有沉疴痼疾逢春便发,年年不相离。 最可悲不过耳边喧嚣,无一处属于自己,若战死方能名垂青史,苟延残喘便只余下苦悲无尽。 他所护之人皆安然无恙,唯独自己不成人形。 五弟子女绕膝,妻妾成群,群臣拥戴,百姓感激。 他偶尔瞧着觉得欢喜,真情实意的高兴。 偶尔又觉得落寞,因为他费尽心血得来的“名”,逐渐被“秦帝”的光华所遮掩。 他人谈起玄国,不再下意识脱口而出“百骁大将军”,而是称赞“秦帝”仁义。 众人瞧他的目光从钦佩到怜悯。 他拼尽全力触及到的东西,似乎他人唾手可得。 而自己在这下坠的风中,再度...... 变回了当初受人欺辱的蝼蚁。 不知何时,耳边逐渐嘈杂起来。 “秦帝仁义,对待贤王当真没话说。” “秦帝自幼习武,三剑便将猛虎猎杀!” “贤王当初也算是功成名就,只是如今......还好有秦帝看顾。” 盛世太平,是众人所期望的那般宁静。 那......我呢? 秦容旭饱受风霜的心在寒苦的边关未曾动摇半分。 却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京城,重重摔落在地。 便又只是贤王了吗? 让天下记住“百骁”,他用了十余年。 世人“记住”贤王,却不过短短两年。 既然世人忘我,那我又何苦再记世人? 若上天弃我,那我又何故怨天尤人? 这或许便是他苟活人间的惩戒。 那双忧郁的眼睛蒙上了执念,秦容旭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冷静的密谋。 教唆渊帝弑父,借刀杀昭元皇后,陷害忠良之辈...... 曾经用谋略护天下人,如今却恨不得用谋略屠天下人。 秦容旭祭祖时常想,父皇若泉下有知,可会后悔将那柄宝剑赠予他。 若父皇未曾赠予他宝剑,自己如今……是否能安稳一些。 “砰——” 忽然,一阵沉闷的动静响起。 牢狱的大门被人打开,薄光溢进粘稠腐朽的暗地里,点燃了贤亲王眼底的不甘与冷情。 那人步履稳健,不紧不慢地走进来。 守卫打开了铁锁,而后悄无声息地退下。 两人一站一坐,目光皆是平静。 “皇叔。” 良久,秦修弈缓缓开口。 贤亲王端坐在石床之上,轻轻晃了晃自己手上的链条。 “陛下好手段。” 秦修弈:“不及皇叔半分。” 贤亲王:“若真如你所说,本王便不会如此狼狈。” 秦修弈:“皇叔的风光无人能及,狼狈些也无伤大雅。” 两人间沉寂片刻,秦容旭忽然哂笑,“......你与你父皇,倒是极为相像。” “非也。”秦修弈盯着他,语气淡淡道,“其实朕与皇叔,最为相像。” “父皇曾说,朕像他至亲二人,一是母后......”他放轻了嗓音,一字一顿道,“二是皇叔。” 贤亲王眼中并无波动,只是晃动铁链的动作一停,语气恶劣:“正因他愚蠢才会落得如此境地,而他至死也不知,是本王害他,简直可悲可叹。” 他说着看向秦修弈,像是试图从他这位侄儿脸上瞧出一丝恨意来。 但秦修弈的目光极为平静,“朕知晓皇叔心中所想,只是朕早已释然。” “父皇母后惨死,朕的确怨过恨过,恨不得捉出幕后之人啖肉饮血。” “可一晃多年过去,朕又觉得,这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贤亲王的笑意逐渐敛去,反倒是秦修弈勾起笑容。 “父皇一生受人敬仰,对得起天下,无愧先祖,母后虽说是罪臣之女,却也得一人偏爱,无怨无悔,林将军战死沙场,名垂青史,百世流芳。” “至于这身后景,有朕替他们瞧着……只不过是不在身边,但至少存于心间。” “那......皇叔呢?” 秦修弈眼神淡淡地睥睨着贤亲王,嘴里说着最为残忍的话。 “皇叔愧对皇祖所托,愧对父皇所念,愧对挚爱相许,愧对众将士以命相护,愧对万民跪拜......你负尽天下人,却只道命运残忍。” “陛下说得轻巧......” 贤亲王骤然抬头,眼睛赤红:“本王倾其所有又如何,终究敌不过一朝虚伪做戏!” “父皇重用我,却立五弟为太子,我辅佐五弟,他平步青云供世人赞誉,我却跌入淤泥任人践踏……” “与阮江相约来年再见,她却久病缠身先行离去,诸位将士魂归故里,我却犹如怨魂般日日不得安宁......百姓更不用提,不过是谁施恩便向谁倒的墙头草!“ “早知如此,倒不如战死,至少不用瞧这人心险恶,疾苦人间!” “是你不知厚福——!”秦修弈忽然大吼一声,眼神凌厉,“是你忘了边关寒苦,忘了保境安民!”
71 首页 上一页 54 55 56 57 58 5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