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尘对上封长念沉静的眼睛,倏而一笑:“这么相信我的嗅觉,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接过来闻了闻,是一股很奇异的味道,说不上是什么调出来的,饶是在十春楼这样的脂粉堆里,这缕香气也能很明显地从中区分出来,不同于任何一种香料。 霍尘交还了香囊,先在周祺面前绕了一圈,转身又走了,相比之下还是裴青脾气好些,于是站定在他身后。 “冒犯裴大人了。”他拎起垂在裴青身后的发带,细细辨认了一下,裴青的发带也染了些脂粉味儿,但那与香囊一模一样的味道还是很容易从中嗅出来。 他又闻了一下周祺的,一模一样。 于是他点点头:“和香囊一样。” 周祺不耐:“那又如何?那香囊是怎么回事儿?” 封长念很平静地解释:“玄门中多放置秘术卷宗、皇家秘辛,为了以防万一,哪一日有贼人进入,能够尽快追查行踪,长若姐特意调制了秘密香料,放在玄门的密室库之内。” 周祺脸色刷地白了:“不可能!我从来没去过玄门,这?!” 裴青也慌了:“对啊,这怎么可能?!我连那地方在哪里都不知道?!” 封长念面不改色:“无论如何,眼下二位大人是嫌犯,若有冤屈,事后自会证明。” 他拍了两下掌,佩戴玄门腰牌的护卫推门而入:“委屈二位,随我走一趟了。” “不行!你们这是合起伙来算计我吧!”周祺猛烈地挣扎起来,“谁不知道我爹同岳玄林不对付,你们就是拿我来挟私报复!我不服!我要鸣冤!我要让三法司介入——” 顾长思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茶杯,并没接话。 周祺猛地挣扎了一下:“顾长思,你今天第一日回京,就拿了昔日与你父王政见不合的官员之子,你不怕陛下怀疑吗?你不怕陛下猜忌吗?你到底有什么居心?!” “居心?”顾长思微微一笑,双手摊开,“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你看我说一句话了么?” 他的确一句话都没说。 周祺被他噎得脸红脖子粗,和裴青一块儿就这么被连推带搡地抓走了。 苑长记追出去看了两眼,周祺和裴青毕竟是有头有脸的朝廷官员,还是长安城有名的官宦之后,周祺父亲周忠是当朝太傅,原来的正二品户部尚书;裴青更是武将世家的独苗,他爹裴敬将军战功赫赫,只是目前年岁已高,赋闲在家种种白菜土豆。 公然被押出去难免会引起什么非议,所幸封长念带的人知晓分寸,恭恭敬敬地把人请走了。 顾长思目光收回来:“到底出什么事了?” 封长念对着外面的人嘱咐了几句,转回来的时候目光默默地在霍尘身上停留了一小片刻,才道:“玄门被盗了。” 苑长记正喝水,闻言险些喷出来:“什么?!” “三年前狼王被杀,收缴了狼族世代相传的狼王冠以及承诺向大魏纳贡的降书,从此狼族三十寨向我大魏俯首称臣,作为附属国。”封长念道,“狼王冠和降书都收在玄门密室库中,今早巡逻的护卫发现异样,刚想进去一探究竟,不想那贼人警惕性甚高,一路逃窜,最终进了十春楼。” “我当时还在礼部,赶到十春楼终究慢了一步,只能埋伏下来静观其变。”封长念看了一眼霍尘,“再然后,你们就到了。” 顾长思眉头微微皱着:“东西拿走了么?” “尚未得手,有惊无险。” “方才我们进来之前那灯,是你灭的?” “不是。不知道是谁。”封长念思忖了一下,“今天十春楼里有舞姬跳舞,所以特意把外面布置成了那个样子,光线昏暗,不易找人,我当时在一楼人群中,并没有发现异样,可是一抬头却看见了周祺和裴青。” “对视的那一瞬,灯就灭了。” 霍尘没忍住,笑了一声,封长念疑惑地看过去。 “没什么,”他摆摆手,“封大人看上去年纪轻轻,却文武双全,办起案来也是思路清晰、口条流畅,都不用小王爷多说什么,就能很快知道他的疑点在哪里,省了不少事儿。这么看来,封大人只做个礼部侍郎,真是可惜了。” 苑长记附和道:“你看吧,长念。我就说,你就该跟我去大理寺,跟我一起查案不好么?我敢说,只要你我一同行动,天下没有破不了的案子,绝对事半功倍。” 封长念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我倒不这么觉得。” “东西没丢就好。”顾长思喝完了茶,倒扣在桌上,“周祺方才提醒我了,我今日刚回京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旁的不论,只怕后面有更大的阴谋。此事不宜闹大,速速解决吧。三法司先不要介入,裴青和周祺本来就身份敏感,只怕更多人下场,水就彻底浑了。” 封长念点头:“我明白,你放心。” “那我先入宫了,回来第一件事情不是入宫觐见,只怕又不知道要说我些什么了。”顾长思拉着苑长记起来,“走吧,还坐什么呢?你作为请我回来的特使,不要去向皇帝复命么?” “复复复,哪能不去。”苑长记跳起来,“我动作快得很,霍哥等我回来,带你去聚仙楼吃饭啊。” 霍尘含笑点了点头,顾长思一顿。 “你不跟我去?” “不了,草民哪敢面见天颜。”霍尘笑笑,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封长念,“如果封大人信得过,在下先帮封大人在十春楼收收尾。” 这样也好,要不然霍尘的身份也入不了皇宫。顾长思默许,这才想起来,方才自己光顾着给霍尘介绍了,倒是还没给封长念介绍霍尘是何许人。 “他是……” “没关系,我自己和封大人聊就好了。”霍尘眨眨眼,“只怕你一回城,皇帝就已经知道了,耽误太久不好,快去吧。” 封长念一直没出声。 他生了个硬骨相、却有着一张软皮囊,侧脸棱角分明,看上去不近人情,但眼型流畅圆润,薄薄的眼皮在眼尾收了个略微下滑的弧度,将那些盛气凌人冲刷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些蓬勃的俊朗英气。 霍尘漫不经心地从他侧颜上掠过视线,片刻间就和封长念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可这两个人好像在瞬息之间就对彼此达成了一种诡异的认同。顾长思说不出为什么,目光在他们两个之间扫了好几个来回,心里愈发奇怪。 霍尘察觉到他视线中的疑惑,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笑了下,是个让他放心的暗示。 顾长思盯着霍尘的眼睛,妥协道:“长记,走。” “哎!来了——”苑长记抓起大氅,临走前哥俩好地拱了下封长念,用口型告诉他“等自己回来跟他吃好吃的去”。 封长念无声地笑笑。 他俩一走,整间屋子终于空了下来,霍尘自顾自地走到顾长思坐过的位置上坐下来,伸手重新倒了两杯茶。 “封大人请坐。”霍尘做了个“请”的手势,“在下姓霍,名尘,无字,北境渭阳城人,之前在嘉定城干过捕快,后来到了小王爷身边,做他贴身护卫。” 他看着封长念一言不发地在自己对面落座,对方有一双黝黑的眸子,看上去像是一渊沉潭,深深的,仿佛在他的目光下,任何妖魔鬼怪都无所遁形。 霍尘推过去一只茶杯:“我留下来也不是真的要帮封大人,找个借口罢了,封大人不必担心,若是信不过我,便不必让我做什么,我一会儿去宫门口等人便是。” 封长念终于开了口:“你找借口要留下来,就为了跟我自我介绍么?” “当然不是。”霍尘一挑眉梢,“我找借口,难道不是因为封大人有话想对我说吗?”
第32章 皇帝 封长念喉头一滚,只是沉静地看着他,并不出言。 霍尘自顾自喝茶:“如果封大人也想跟我说令师兄的事,那就算了。之前在北境,苑大人已经问过了,或许我同昌林将军有那么些许相像,但将军已然身故,九泉之下应得安息,活着的人就别扰得他魂灵不安了。你说呢?” 封长念依旧不说话,手指微微收紧了。 霍尘一抿唇:“原来是我理解错了,我还以为封大人三番两次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是有话要对我说,如此,在下不打扰了。” “霍公子。”封长念转过头,冲他行了一礼,“在北境时,依着长记的性子怕是对你多有得罪,我是他师弟,理应替他赔个不是。” “免,我没那么记仇,对苑大人没有怪罪,更谈不上赔不是。” “那么既然如此,那就烦请霍公子留步,陪在下一起清扫一下十春楼的残局吧。”封长念抬起眼,“事成之后,我们再一起回玄门,等长思和长记回来。” 虽然封长念师门排位第四,叫着顾长思和苑长记师兄,但其实他比顾长思还要大上一岁,无论是行事还是说话,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沉稳大气。 霍尘说不出个不字,毕竟方才也是自己主动说帮忙的。 “不怕我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然后走漏了消息?” “你不会。”封长念很笃定,他仿佛有种能力,能让人毫无保留地相信他,“你一定不会。” * 马车在皇宫门前停下,顾长思递了牌子。 明日便是除夕,宫里忙碌得很,上上下下焕然一新,红墙映白雪,上次顾长思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年前了,当时他和皇帝辞行,承诺的是无诏不得回京,心里想的却是最好这一辈子都没有让他回来的诏书。 他对皇宫毫无挂念,毫无。 时过境迁,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可还是严以抵挡他踏足这里后就会觉得冷,不是那种身体上的冷,是从骨子里发出的寒气,像是被毒蛇盯上,信子带来的冷风顺着他的脊椎爬上来,慢慢流向四肢百骸。 “陛下,定北王和苑大人到了。” 他回过神,已经到了明德宫门口。 明德宫华丽、尊贵,处在整座宫禁的中央偏南,他小时候总会央着他母亲带他来明德宫,因为他的祖父、大魏先帝宋治很喜欢他,威严的帝王是个夙兴夜寐的人,可顾长思来了,他总会从政务堆里翻出来点心,让他自己拿小手捧着吃。 后来……后来就来不了了,也不想来了。 他正出神,苑长记轻轻捅了他一下:“进去了。” 目光所及之处是刚从明德宫出来的内侍,容貌陌生,不是三年前宋启迎用惯的那一位了,但面上那恭谨的表情却如出一辙。内侍微微佝偻着腰,拂尘搭在臂弯,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 “陛下等候多时了,请定北王殿下和苑大人随奴婢进去。” 皇帝宋启迎今年四十,正值春秋鼎盛之际,短短两撇小胡子搁在唇上显得精明又冷冽,不怒自威。明德宫内点了淡淡的龙涎香,顾长思进去的时候他正叉着腰站在案前,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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